进入十一月份的深秋。

    秋雨绵绵寒凉, 一阵秋雨一场凉, 好像要入冬了。

    途经春城时，叶生去了医科大见老同学玉树。

    也就是在那里得了启发，他恍惚发觉, 已经在外面旅待了这么久, 该回去看看了。

    朋友是光滑细腻的冷白皮，话慢条斯理，声音特别温柔, 很少笑，笑起来也是笑得腼腆的男生。

    他虽然跟玉英一个姓氏，倒没什么亲戚关系, 只是出自一个宗族的。

    两人绕着湖上的环桥话。

    叶生走在前面, 颇为郁闷地跟玉树告状：“我觉得鹿鸣最近越发闷.骚了。”前天又骗人逗他玩。

    玉树：“啊？”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回他。

    算了，他为什么要盼望鹿鸣高配版的跟他一起吐槽。

    叶生趴着栏杆喂底下的鲤鱼玩。

    “叶生。”玉树这时候话了，他声音永远细细柔柔的，人也温柔，笑起来和鹿鸣一模一样，都是抿唇淡淡地笑，极克制。

    叶生就没听他们俩高声笑过。

    “叶生, 鹿鸣是不是恋爱了。”

    肯定的语气。

    叶生抛食的手一顿, 垂死挣扎：“他、他不是一直在谈恋爱吗。”和玉英, 虽然早分了。

    玉树转头，得云淡风轻：“我是，和男人。”

    叶生震惊中成了呆滞脸。

    玉树在桥上的长椅坐下, 他是他们中最聪明的，高考第一名的成绩可以证明。

    而且他还是和鹿鸣最要好的，虽然叶生根本不知道这俩寡言少语的人是怎么交流的，大概是脑内精神联系？

    但那足以证明，玉树比任何人都了解鹿鸣。

    “你在担心什么？”叶生也在他旁边坐下。

    对上一双平寂无波的眸子。

    玉树忽然伸手盖上他的心口处，也捉了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

    手心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叶生，听见这段心音了吗，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律动，你也可以称之为生活的节奏。现在，有人试图乱鹿鸣的节奏，引得他踏出自己的安全带，进入另一个喧哗的圈子。鹿鸣贪一时新鲜没有拒绝，可是这样下去，结果只有一个，猝死。”

    “猝……猝死？怎么得这么严重的样子？”叶生脸煞白，内心抓狂。

    一个两个别老吓唬他啊喂。

    对面的人仍然不疾不徐：“交友也好，选择爱人也好，每个人都是在选择契合自己节奏的人生活。即便中途有段杂音擅自闯入，汇成了一节激昂的交响乐，最终也会回归最初的本色。”

    “叶生，帮我看着他吧。”玉树低下头，目光失落，“我们没联系了，以前每天，或多或少他都会和我聊几句，现在已经忙得顾不上了吗……”

    ——

    叶生在体院寝室楼前的青年文化广场，等来了夜不归宿的鹿鸣。

    边上有玩滑板很溜的男生，叶生漫不经心看着他们秀技术，

    鹿鸣面色疲惫，看到他走过来，一屁.股坐下，大字形瘫在地上。

    叶生地上凉，他也懒得起来。

    “怎么了，这么急我电话？抱歉，刚刚才看到，让你等久了吧。”

    叶生摇摇头，踌躇地：“还好，就是想问问你，最近在做些什么。”

    “我能做什么，不就是跑步、训练、上课，睡懒觉，都是些乏善可陈……的。”鹿鸣一顿，目光飘忽了一下，哈哈，“就是以前经常做的事，你知道我的，也没什么好的。”

    “你骗人。”叶生在他旁边蹲下，鼓着脸，“我事先问过肖队长，你最近经常缺勤，课也不去上，还经常不在学校，跟秦也走得很近，是不是他把你带坏了。大哥我跟你讲，他不是个正经人，不能老跟他出去玩，会……”

    “叶生你居然会做事前听工作，真是个好习惯，哈哈。”鹿鸣别过脸去，郁闷嘀咕。

    “你不要装作若无其事。”叶生死命扯他起来，两人陷入角逐。

    “嘿，卷毛，我都听见了。”身后猛地有人拍叶生后背。

    秦也眉毛一扬，窜到前面：“话我也没过你家那位的坏话吧，怎么你不懂事一点，识趣地回报我呢。”

    叶生感觉自己做了坏事，被人抓个现行。

    “凶谁呢。”鹿鸣从地上坐起来，拿脚踹秦也。完全不是真心要踢人的意思，很亲昵的感觉。

    秦也笑嘻嘻捉了他的脚踝，混不吝道：“朋友新开了个农庄，今天去那玩吧。”

    “好啊。”鹿鸣被他拉起来，懒洋洋着哈欠跟叶生：“叶生还有什么事，没事我走了？”

    叶生看着自己没拉动鹿鸣的手，缓缓摇头。

    半晌吐了口气。

    秦也和鹿鸣相拥着离开，走得摇摇摆摆。

    叶生看到，秦也好像了什么逗笑的话，臂弯里的鹿鸣仰头笑了起来。

    好明亮的笑。

    不是平时那种抿唇淡淡的笑。

    也不是和他，和于洋、玉英，所有朋友在一起的矜持感觉，很放得开。

    秦也到底给鹿鸣下了什么降头，点燃了他尘封的热情。

    叶生惊异许久，慢吞吞挪步回公寓。

    他回来后第一时间不是见了沈昱。

    他也没跟沈昱突然取消行程回来的事，想给他一个惊喜。

    却不巧，撞见了令他泪目的一幕。

    沈昱在厨房独自做饭。

    见到沈昱这一刻，叶生突然明白，有人的爱，爱之欲人生，爱之欲人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昱已经能拄着拐杖站起来了，到现在拄一个手杖也能支撑走路的地步，虽然还要一瘸一拐。

    他错过了沈昱站起的第一次，也没有按约定陪在沈昱身边，度过艰难的复健日子。

    ——

    毛手毛脚，笨手笨脚和笨拙，这些词都安不到沈昱头上。

    即使是面对不熟悉的厨房，他仍然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气势。

    可是，是什么让一向远庖厨的君子下了厨房呢？

    叶生想起来，好像是因为他不久前过的一句话。

    “会做饭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啊，不仅能让别人开心，自己也开心，亲手把各种不同的食材料理成一道和谐的菜色，看着人吃下去，成就感满满的。”

    沈昱当时颇有兴味：“这样吗，那我也来试试好了。”

    但是很快叶生就跟韩记者出门去了，也不知道第二天沈昱有没有动手下厨。

    叶生原本觉得这是件好事，沈昱腿脚不便，不方便出门，经常闷在家里也不是好事，能找件事做发时间也好。

    直到他看到客厅如临大敌的成奎，踮着脚偷看厨房，又不敢出声，看到他来，顿时如临大赦的模样。

    叶生才发觉不对。

    这……这是在做饭？平均隔两分钟就要洗一次手，一会就要用干净的抹布擦干净灶台，一丝污迹也不能有。

    更别提厨师本人身上纤尘不染，凝眉像是奔赴战场的郑重，做出来的成品只差端上台展览成为精致艺术品。

    那不是能吃的菜肴吧？

    叶生脑袋上顶着问号。

    沈昱面无表情将一盘刚出锅的菜倒进垃圾桶，一回头看见麦克的叶生，悄无声息撇了眼成奎。

    也不知道给他提个醒，雇佣他有何用。

    转头笑眯眯迎上去：“叶生回来了。”

    叶生以为他要拥抱他，刚张开手，沈昱却退了几步：“稍等，我换个衣服。”

    叶生还听见他自言自语式的嘀咕：“太脏了……进过厨房……染上了气味……”

    “叶生你坐一会，我去洗个澡，免得给你染上不好的气味。”沈昱回头朝叶生一笑，进了浴室。

    叶生：不，真的，真没人比沈先生你干净，不用换直接抱过来也可以的！

    他转头看见习以为常的成奎，算了，他也去洗个澡吧，总感觉一身风尘仆仆回来，会被人嫌弃。

    等两人都洗干净了，成奎也终于能下班走人了，叶生问起沈昱，为什么要倒掉刚刚做好的菜。

    沈昱给他夹菜的手一滞，弯眸一笑：“失败品而已，不用在意，叶生想吃，以后我给你做。”

    沈昱到做到，一连几天都是他做饭，从早餐到晚饭，餐餐不误。

    怎么，味道也不差，就是总感觉不是那个味儿，好像少了点烟火气。

    叶生自己做了几道菜对比，沈昱吃过都他的更好。

    虽然味道古怪叶生可以忍受，但是他不能看着沈昱拖着残腿为他的一日三餐辛苦，做饭这种事，当个爱好就行了。

    而且他看沈昱也不像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而且有些问题，他得去问成奎。

    贴心助理提着私人菜馆专门为沈昱准备的营养餐过来，沈昱眼也不眨地让他全部带出去扔掉。

    “如你所见，沈先生已经完全吃不下去一点，经过别人手所做的饭菜了。”

    叶生震惊，脑子灵光一闪：“因为那天沈先生他自己尝试的那顿饭菜？”

    夭寿了，难怪他这次回来以后发现，沈先生跟鹿鸣一样消瘦了不少！

    成奎点点头：“大概是从亲自操作实践的经历中认识到，做饭是一件多么不卫生的事吧。”

    对于入口的东西，沈昱的洁癖症一旦发作起来，简直要人命。

    “怎么会这样？”叶生苦恼，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呀，他他……沈先生自己做的也不吃？”

    好吧，白问了，这几天他不是都看到了吗，只是真的以为是如沈昱所，要按医师所嘱，遵守营养餐安排，定时定量摄入，才不跟他一起吃。

    “我已经换了好几个菜馆了，甚至把厨师请到这里来，让沈先生亲自看着他们做菜，但是……”

    叶生抬头，眼底期盼。

    “沈先生更嫌弃了。”成奎道。

    叶生一脸果然如此。

    “我想把沈家老宅的私人厨师请过来，希望沈先生从吃惯的食物味道，能让他有点胃口。”成奎提议。

    要不然沈昱把自个饿死了，他第一个出事。

    叶生听到他嘟囔一句，不要再发那该死的洁癖症了。

    叶生突然觉得自己好罪恶，因为提议沈昱尝试做菜，进而导致这种局面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我……我也来试试吧，多些人尝试，让沈先生多几个选择。”

    叶生想到刚刚经过他手的一道菜。

    如果沈昱是对经过他人手的食物不能入口，那……那道菜是不是代表不在他身上成立？

    毕竟他吃的时候好像并没有露出不适，或者难为的表情来。

    唔，虽然沈先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来着……

    第二天，沈家老宅的厨师赶到，这是专业的水平，而且和沈昱熟识，虽然只有淡淡又简单的交流。

    他还特地带来了专用食材，什么有机蔬菜，生态园刚采摘送来的。

    叶生没听懂，感觉都很高级的样子，一颗白菜在他眼里，都成了闪闪发亮的金子，因为听贼贵。

    但是现在，在沈昱这里，他只要求最新鲜的，最好不要经过多余的加工处理，还有，多洗手，少接触食材。

    对方明白，他精心烹饪好的食物先端出去，叶生纠结着做了几样，混在最后，摆在边上充数。

    在沈昱提起筷子，犹豫片刻后又放下，老宅来的厨师几乎挂不住面子的状况发生时，叶生壮起胆子出声问：“沈先生，要不要喝点米粥。”

    不是洁癖嫌脏吗，他做的时候已经尽量减少经手的次数了，希望沈先生不要嫌弃他不干净。

    叶生真是提心吊胆。

    出乎意料的，沈昱问了一句：“那两道菜也是你做的？”

    叶生惊讶又惊喜地回答“是”时，沈昱就着菜开始喝粥了！

    成奎陪着被击得垂头丧气的厨师出去。

    成奎道：“看来沈先生果然只能吃下去叶生做的食物了。”

    他这几天就发现了，只是沈昱不提，他也不会多嘴。

    餐桌边，叶生突然也想到了这点。

    没有对沈昱只能吃他做的食物的骄傲自得，心间泛起的是股暖流。

    沈昱早就变得，只能吃自己或者他做的食物了。

    沈昱自己的厨艺不敢恭维，可是他却一直没有要求叶生为他做什么，而是自己努力自食其力。

    明明沈先生之前一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远庖厨的人。

    他不，是因为不想让他为难吧。

    叶生托腮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用餐的男人，眸光愈发柔和，沈先生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呐。

    外面，成奎看到心满意足走出来的叶生，心里咯噔一下，叶生的心思太好看出了。

    好吧，误解就误解吧。

    成奎揉着鼻子：“沈先生就拜托你了。”

    叶生苦恼啊，其实他会做的菜就那几个。

    “这样沈先生的饭食营养会不够的。”

    成奎当然也知道，沈昱现在要休养身体，最好还是继续吃专业厨师送来的饭菜，才能营养均衡不是。

    “那我要好好学习厨艺了，从现在开始！”兴奋有干劲的叶生。

    成奎抬眼有点惊讶，随后变得了然：“只有你负责沈先生的饮食，不会不方便吗，毕竟你还有学业。”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每个星期的出远门。

    叶生摇摇头：“不要紧，人生就是要不断学习啊，为了喂养好沈先生！”其他的事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成奎：……不，要他来，像那种浪费食物的人，只要每天投喂一块饼子不饿死就行了，别管菜色丰富和营养均衡了。

    真是，富贵人的烦恼。

    他看一眼屋内，收回大逆不道的想法，落回叶生身上时，目光变得温暖又怜惜。

    也就是这种笨蛋才会一味包容那种苛刻又怪癖的男人啊。

    成奎摇着头走了。

    返回屋内的叶生突然不厚道地想到，要是沈先生再去了解一下地里的白菜是怎么长出来的，他还能入口吗……

    哇住，不能想了！

    沈昱用完一餐饱腹，愉悦地提议，他们可以一做饭，一人洗碗。

    这让叶生很欣喜，这让他有种家的感觉。

    只要不是让他一味付出，对方不是心安理得，哪怕一点点回报都会让他很开心。

    沈昱去厨房时，他也跟进去下手。

    低头系围裙时突然：“沈先生，我以后留下来给你做饭吧。”

    沈昱拿白毛巾擦手的动作一滞。

    “我以后……不出去了。”叶生又。

    沈昱实实惊诧了一回，这比他预料的时间早了一点。

    “为什么。”还是要多此一举问，做全了戏。

    叶生手放在背后的围裙，着系不完的结：“为什么啊，因为想每天起床第一眼都能看到沈先生，吃到好吃的可以第一个分享给沈先生，每天睡觉前最后一眼也能看到沈先生。还想每天给沈先生做饭，把沈先生喂得饱饱的；想陪着沈先生复健训练，看到沈先生彻底不用拐杖走路的样子；想……想以己之力，尽己所能，也给予沈先生我最好的东西。”

    叶生想着笑着，不知不觉完了一大串。

    半晌含笑害羞抬头，在他澄澈无瑕的目光下，沈昱竟有一刻无地自容。

    他的笑容弧度不再完美，竟有点艰难维持完美无缺的温柔面具。

    “哦，是这样吗。”轻飘飘的一声回复，他清隽从容的声音下是杂乱的心律。

    稍显笨拙地给叶生拭去脸上的水渍，掩饰不宁。

    “好吧，其实是我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未来。”叶生不好意思自嘲，“我以前总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对于母亲的安排表面顺从，内心却不想接受，老和她作对。现在想，她仍然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能接受，可还是有一些安排，我是认可的。她不想我走太远，我妄想拼了命地挣开她的枷锁，远走高飞。可实际上，我自己也不想走远，我爱她，爱我家里的大姐侄子和一切，虽然这话可能永远对他们不出口，但我以后会用实际行动做出来证明。这样看，我的青春叛逆期好像来得太晚了点……”

    厨房沉寂了许久。

    叶生怪难为情地搓红脸：“啊，感觉自己好傻，现在才想明白，还有在村长他们面前，关于你的事也是，以为我瞒住了他们，其实他们只是在装作不知道罢了。”

    他悄悄抬了眼看沈昱，他了这么多，对面的男人站回洗碗池前，仍然背对着他。

    这个人到底懂不懂呢。

    他仍然喜欢旅途的风景，无论辛苦与否，只是更眷念家里那个不良于行的人。

    “这是属于叶生的回报吗。”沈昱转过身，一瞬不瞬相望。

    不紧不慢摘下手套，沈昱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叶生，解下了他的围裙：“如果仅仅是这样，可是不够的，叶生。”

    幽幽沉重的吐息。

    手臂渐渐收拢，将叶生拥得越来越紧。

    叶生：……感觉，感觉哪里不对，他这么多应该是这个反应吗？！

    叶生危机感顿生。

    作者有话要：　　夹子过去了，之后还是晚上九点更新吧，方便码字，也不用大家熬夜等零点。(^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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