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题啊, 亲。”吴点七敲敲桌子。

    叶生回神, 抽出报告给他。

    吴点七扫了两眼，看着对面又开始放空思维的人，手指快速敲击桌面, 突然背诵起了《玩偶之家》的一段原文, 纯英文。

    “不上快活，不过笑笑凑热闹罢了。你一向待我很好。可是咱们的家只是一个玩儿的地方，从来不谈正经事。在这儿我是你的“泥娃娃老婆”, 正象我在家里是我父亲的“泥娃娃女儿”一样。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着我玩儿，我觉得有意思，正象我逗孩子们, 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托伐, 这就是咱们的夫妻生活。”

    他情感充沛，语速飞快，虽然口音不太标准，边上的学弟学妹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叶生却很熟悉这一段。

    “这些话现在我都不信了。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

    叶生怔怔吃惊, 迎着学弟学妹们的惊叹眼神, 以为吴点七是想秀秀自己的知识储备, 末了才领悟吴点七还有另外一层言外之意。

    “什么事情都要用自己脑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叶生，你是他人手中的玩偶吗, 任人摆布的玩偶。”吴点七扯扯嘴角，手里不离身的折扇都摇不起来。

    可是吴点七为什么要这么呢？连他都能看明白他的处境吗？

    叶生未发一言，交了他的结题报告就走了，他在话剧社还有事。

    “学长！”还是那个不死心的学妹，“吴学长，何学长不跟我们一起聚餐吗？”

    “人家有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劳我们操心。”吴点七没得到叶生答复，心情十分不美好。

    不过他也知道急不来，而且他相信叶生不会让他失望，不爽只是暂时的。

    他自诩对叶生的了解不会比沈昱差，并且相较沈昱，他没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能以一个平等的高度看到叶生内里的另一面。

    沈昱却不能，他太自负了，因为与生俱来的优秀，不知不觉滋生的自负，蒙蔽了他的双眼。

    临近十二月底，各个学院都在为元旦的汇演做准备，叶生以前参加的话剧社也有节目，排练的是毛姆的《面纱》。

    叶生是话剧社的光师，他喜欢话剧表演这种体验多种人设的感觉，虽然他只是不能上台的后勤组。

    看着舞台上热火朝天的排演，叶生也想到了他们班的元旦表演节目。

    班委不想多事，大三的人了也没有多强的集体荣誉感，如果弄得麻烦，大家都不想参与。

    女团委就建议来个班级合唱，昨天遇到还着要他去帮忙，他们还差几个男声。

    “灯光师，对，就那位学弟，来帮个忙，给女主角搭戏对词。”

    叶生指着自己，确认是叫自己没错，稀里糊涂走上舞台。

    毛姆的《面纱》讲的什么呢，在场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书里的那些经典台词，他甚至能对答如流。

    社长想必是想到了他是中文系的，背诵台词方面没有问题，才让他暂时顶替一下有事没赶过来的男主角，帮女主角热热身熟悉感觉。

    故事很简单，女主角凯蒂不喜欢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的男主角丈夫，出轨了幽默风趣，深谙女人心的男配。

    男主角发现后，痛苦的同时又想报复妻子，把人带到了霍乱肆意的地方，结果自己死了，女主角凯蒂活了下来，开始了忏悔的新生。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叶生道，“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是帮女主角找感觉，结果叶生演着演着，胸腔起伏不定，真情饱满地讲述男主角的台词，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心情。

    “……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己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据我所知，人们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往往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刻。

    我不是那样。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我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足够优秀，能得到沈昱的爱慕，对他来，能得到喜欢沈昱的机会，已是他不幸的前半生最大的幸运。

    “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是无知、庸俗、愚蠢至极的，我拼尽全力追赶你的脚步。

    我知道倔强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理想中的伴侣一样完美乖顺。”

    对面的女主角惊讶抬眼，叶生知道自己错了几个词，那是他不知不觉出来的心底想法。

    但是也从来没想过，沈昱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喜欢，可能是一场骗局，一场戏，是沈昱自导自演的一场爱情剧。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存在是什么样的意义？一个陪他演戏的完美配角？

    那是不是这场戏落幕了，他也该退场了？

    “每当我想到你跟我在一起是愉悦的，每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欢乐，我都狂喜不已。我尽力将我的爱维持在不让你厌烦的限度，否则我清楚那个后果我承受不了。我时刻关注你的神色，但凡你的厌烦显现出一点蛛丝马迹，我便改变方式。一个伴侣的权利，在我看来却是一种恩惠。”

    女主角勉强从对面的震撼式表现下回神，接着妻子凯蒂的台词：“如果一个男人无力博得一个女人的爱，那将是他的错，而不是她的。”

    叶生神情落寞地接丈夫的话：“我想你是对的，我们寻找对方缺少的品质……太傻了”

    真正的男主角回来了。

    果然，这种配角代替主角上台表演 ，一鸣惊人的事不会发生在叶生身上。

    多年不下雪的南方市，今天少见地落下雪。

    风雪在脸上，叶生不平静的心呐喊着要跑出什么。

    他想的台词，想对沈昱的话——

    化成了雪地上疾走留下的脚印，越来越快，越来越淡，最后蹲下抱膝，脸埋在臂弯间。

    ——

    “叶生。”笑吟吟的女团委为他撑了一把伞。

    “你在这干什么，快进来吧，外面冷。”

    体育馆，班上的同学正在排练合唱节目，女团委尽心尽力，还特地去音乐学院请了一位指导老师。

    女团委本身自己就是校合唱团的一员，有一副天籁嗓子，这次也当仁不让地被选为了领唱。

    至于另一位领唱，叶生没想到自己能被指导老师点名钦定。

    “别谦虚啦，老师是听过大家发在群里的音频，合理选出来的。”女团委眨眨眼，俏皮又可爱，“而且叶生形象好气质佳，不选你选谁。你可不能推脱，我临时可找不到班上能代替你的男生。”

    “我知道了。”

    全体的排练结束了，两个领唱还要单独训练。

    女团委是没问题的，就是叶生要加紧练习，温柔的指导老师亲切地给他讲发音方法，赞赏他的音色好，唱歌很容易动人。

    接下来的正式表演中，也不用多介意技巧问题，可以扬长避短，用感情动人。

    After The Fire

    一首让人热泪盈眶的英文歌，寓意为在大火过后的余烬中重生。

    废墟之上，花开依旧。

    “一定要唱出那种在绝境中挣扎，不忘向阳追逐美好的感觉，最后是获得了新生的，前后两种感情要自然切换。”指导老师。

    叶生乖乖点头，表示记住了。

    女声的配合也很关键，女团委在和他训练和声，培养默契度时，也不遗余力帮他进步。

    叶生觉得自己好像又学会了一个新技能，几天来低落的心情，也在歌声中雨过天晴。

    大展歌喉过后，指导老师先走了，女团委忽然伸手拉叶生：“你很急着离开吗？”

    叶生下意识抛开她的手：“那倒不是。”

    女团委扑哧笑了：“你怎么跟防色狼一样，搞得我很凶一样。”

    叶生羞赧挠脸，这要怎么解释，如果沈昱知道了他和一个女生走得很近……

    女团委却有更劲爆的话要吓到他：“叶生，你不急的话，能不能听我一句话呢，趁现在体育馆没人。”

    她红着脸，却热烈又大胆道：“我喜欢你，叶生，希望你能当我的男朋友！”

    叶生挎着他的单肩包，惊愕转身。

    “欸？你这是什么表情嘛。”女生夸张的语气。

    叶生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就是不敢相信……”

    他抓着头发低头：“有点不敢想象，会有人喜欢我。”

    像他这样的人，还会有人喜欢吗。

    不是骗局，不是演戏，是真心实意的，纯粹的喜欢。

    女团委忽的凑近：“叶生，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你。”

    就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我可是真正的男女之情的喜欢哦，真怕你会误以为是同学之间的那种。”

    她觉得单纯的叶生可能真的会搞出这种乌龙来，所以选择了最单刀直入的告白方式。

    叶生想了想，抬头要话，对面的女生已经主动再次拉住他的手，自顾自着真情的告白话：“我觉得你和别的男生都不一样，你身上有我很欣赏的品质，虽然你这种特点在别的女生眼里不够亮眼出彩，但我喜欢。我想要的男朋友不用多帅多有钱，多有才华，哪怕他平平无奇也好，但一定是个脚踏实地，认真负责的男人，未来能做好一个温柔的丈夫和父亲，给我安心感。”

    连这么远的事情都想好了吗！叶生惊恐。

    手上暗暗使劲，叶生想尽量不让女生难堪地抽出自己的手。

    “叶生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怎样的人，无论如何，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吧，我给你时间考虑。”

    “谢谢你的——”

    “期限是在元旦之前哦，元旦汇演结束之后。”女团委眨眨眼，跑了。

    “等等。”叶生叫住她来不及，“至少……至少听我把话完吧……”

    叶生泄气无奈。

    ——

    沈昱在公寓等叶生回来。

    他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叶生一步步从学校出来，一点点走向他为叶生一手造的温柔窝。

    今天依旧如此，不同的是，沈昱视野里的人犯了迷糊。

    他站在在阳台，远远看到区楼下，叶生的身影出现，殷切候在门口亲迎他回来。

    结果只听得叶生爬楼梯的动静，先是上了七楼又下了六楼。

    沈昱抱臂倚门，幽幽就叹了口气：“叶生你……”

    他还没什么呢，叶生先把自己做的蠢事招了个干净：“哈哈，沈先生，我想着事不心多爬了一层，上去才发现，想下来着，又多下了一层。”

    有这功夫，坐电梯早到了，没得让他空候这么久。

    想想以前都是让别人甘心等他许久的沈先生，不再提这一茬：“那么，你在想什么心事呢，叶生。”

    对上沈昱似笑非笑的神情，叶生立马慌乱了，又是都不用沈昱多问。

    “这不是临近期末了吗，我在想考试难不难……还有各科的期末作业也要提前交了。”

    叶生蹩脚地撒着谎，一点不敢女团委跟他告白的事。

    换以前，他在学校的点点滴滴都要跟他的沈先生个尽兴。

    今天回来，感触却不一样了。

    他看到畏寒的沈昱，大冷天的站在门口迎接他回来，不是没有感动，那种像迎接爱人回家的感觉，他一度迷恋沉沦。

    可是久而久之，负累和负罪感都太重。

    沈昱好像越来越黏他，一刻也离不开他。

    早起第一眼要看到他，出个门要随时知道他的行踪，一起出去，要保证他的人在他视线里。

    从思维想法到生活习性，无论是巧言令色，还是拐弯抹角的软语欺哄，他都在不知不觉中受着沈昱的严格控制。

    他们是处于不平等地位的，沈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习惯了操控一切。

    他只能想沈昱所允许想的，做沈昱所允许做的。

    而他又意识到得太晚了。

    后果就是背负太重，他承担不起这份重量。

    作者有话要：　　注解：

    “不上快活，不过笑笑凑热闹罢了。你一向待我很好。可是咱们的家只是一个玩儿的地方，从来不谈正经事。在这儿我是你的“泥娃娃老婆”，正象我在家里是我父亲的“泥娃娃女儿”一样。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着我玩儿，我觉得有意思，正象我逗孩子们，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托伐，这就是咱们的夫妻生活。”

    “这些话现在我都不信了。现在我只信，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

    “什么事情都要用自己脑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都出自《玩偶之家》

    以下的是《面纱》原文节选：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他道，“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

    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己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据我所知，人们在爱上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时，往往感到伤心失望，继而变成愤怒和尖刻。我不是那样。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我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