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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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除了装作不知情,维持母女关系,根本不可能另一种法子。

    古代女子,想要和命运抗争,太难。

    「你饿不饿?」

    「咕…咕…」

    程八的肚子恰巧响起来,郁云慈便明白了,示意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

    今日厨房做的是煨野猪肉还是山菌野鸡汤,再加一个新出的嫩绿青菜。采青刚去时,煨的时辰正好。各自取了一份,盛上一碗粳米饭。

    饭菜一摆上桌,程八不用别人布菜,自己扒拉着吃起来。

    她的吃相有些凶残,不知是化悲愤为饭量,还是平日里就是这样的吃样。实话,就算郁云慈身为现代人,都觉得她太过粗鲁。

    或许,她一直是这样的。

    一碗饭很快下肚,她举着空碗。

    采青微一愣,立马去给她再盛一碗。饭一端过来,程八又埋头猛吃。许是饿得狠,或是饭菜实在是香,总之没多大会,新添的碗饭也空空见底。

    郁云慈看得好笑就好气,这姑娘方才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就能一气干掉两碗饭。可见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那什么庶出的身份,估计也是在她面前哭一哭,过后该干嘛干嘛。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总不能揭开遮羞布,自认下那妾生女的身份。

    程八肚子填饱,之前的伤心似乎没剩下多。还是找姓郁的管用,一,吃一吃,她心里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饱了没?」

    「饱了。」

    「还难受吗?」

    程八摇了摇头,「好像没那么难过…」

    「这才是对的,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过去那么多年,句你不爱听的话,司马夫人身为嫡母,把你记在名下,让你锦衣玉食,就是天大的恩惠。她虽故意纵着你的性子,却没有使出下作的手段对付你,你就该感谢她的仁慈。」

    郁云慈的是实话,以己度人,没有哪个女人喜欢其他女人给自己丈夫生的孩子。若是庶出还罢了,不过是多个口粮。

    但要把别人生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试问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程夫人或许不是好人,至少没有像方氏一样用阴招来害程八。程八过去的十几年过得随心所欲,已属难得。

    程八想到方氏的作为,没有吭声。

    心里还是别扭着,却知道她的是实话。比起她来,自己确实幸运许多。

    「你的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闹的,闹出去没脸的是我。」

    这样想就对了,郁云慈心想。程八是性子直,但不是蠢。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更知道要如何权衡利弊。

    「你能如此想是正确的,有时候装胡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若是装着,便还有父亲母亲,你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程八姐。若是撕破脸,那就一无所有。」

    道理不用她讲,程八自是明白。

    心里的坎再难跨过去,也得跨过去。

    「多谢你的劝告,我知道怎么做。」

    程八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神情失落。往日飞扬的眉眼全都耷着,无精采的。加上红肿的眼睛,看着甚是可怜。

    外面的雨势渐,屋檐的水顺着瓦隙流下来,发出嘀滴答嗒的声音。

    「我该走了,今日多谢你。」

    「你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好,得想个辞让别人不起疑心。」郁云慈提醒着她,见她点头应下,便没有多什么。

    至于要怎么做,她相信程八心里已经有数。

    送走程八后,她的心情也有些低落。生活中有太多的无奈,有时候反抗不了,除了屈从,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

    而屈从,就意味着委屈自己,压抑自己的灵魂。

    采青掀帘进来,随意地嘀咕一声:「偏生今天下雨,看样子明天是见不到圆月了。」

    她反应过来,喃喃道:「是啊,有些可惜。」

    明天是中秋节,古代娱乐少,每个节日都是掰着指头盼的。若是天空不作美,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没有圆月可赏。

    出乎他们的意料,第二天放晴。

    一旦放晴,不是下人,就是郁云慈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昨夜景修玄没有回府,让人捎了信回来。她一人独眠,有些辗转,一会想着他在做些什么,一会儿又觉得他会随时回来。

    如此折腾着,近四更才睡去。

    好在一觉醒来是个大晴天,若不然阴郁的心情怎能舒展?

    采青喜气洋洋地进来,道:「夫人,厨房正在做月饼。您上次提到过的馅料,奴婢见杨管事都已备下。」

    她一听来了精神,忙和采青一起去厨房。

    古代的月饼,馅料单一,她听过。现在大赵包月饼所用的料,类似于现代的五仁。五仁的口感,不用吃过的人都知道。

    太甜,太腻,且味道复杂有些怪。

    到了厨房,案板上的面皮已经备好。每个白玉瓷盆中,各放着一种馅料。

    杨管事看到她,忙行着礼,「夫人,这些馅料都是按您之前所备下的,您看是不是还少点什么?」

    她看过去,频频点头。杨管事人很聪明,自己不过是随口提的,对方就弄出了五六种饼馅。有枣泥的、莲蓉的、豆沙的、蛋黄的、还有传统的五仁。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

    她真心地夸赞着,杨管事很是高兴。

    起先杨管事听夫人提起在月饼中包入其它的馅料时,还很是惊讶。一直以来,大赵的月饼馅料只有一种。

    包月饼的活自是不用郁云慈亲自做,不过她还是用模子做几个出来,算是开场。剩下就是杨管事和厨房的下人忙活。

    月饼做好后,给各家送了一些。

    今年是侯府夫人当家的第一年,府中下人都分到了新做的月饼,且是每种口味都有一个。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下人们感恩戴德,交口称赞着自家的夫人。

    郁云慈淡然地笑着,看着院子里树上新挂出的灯笼。

    人月两圆,今天他总该回来了吧?他在忙什么?怎么会夜不归宿,难不成已经出城?她想着,托腮望着灯笼下垂着的流苏。

    从上午盼到下午,再从下午等到夜幕降临,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院子里的灯笼点上,照得屋外如白昼。她慢慢地走着,想着以往中秋节时,她是如何过的。幼年时,与祖母一起,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月有阴晴圆缺,在她这里只有缺憾。

    夜风微凉,她身上罩着一件银红的披风,亭亭地闲步走着,时而抬头望月,时而低头轻叹。月影随行,风姿绰绰。

    景修玄疾步归来时,正看到她抬头望月的模样。

    莹白的脸庞被月亮的清晖晕着,更加的神圣高洁。银红的披风,在夜里很是醒目,衬着她的容貌,凭添一股仙气。

    若是月宫真有仙子,应是这般模样。

    他想着,朝她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她心一动,惊讶地回头。

    「侯爷,您可回来了。」

    急切中带着惊喜,女儿的做派,像是久等着归家的丈夫。他的眉眼瞬间就变得温暖,虽然才分开一天,但思念如潮,归心似箭。

    她心里欢喜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不是往屋子走去,而是直接出府。

    她也不问,就跟着他。由着他扶她上马车,等马车开动起来,才娇笑问道:「侯爷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应是灯会之类的,她想着。古代中秋节是个大节,百姓们都会上街,或是放河灯之类的。正如她所想,他们果真到了热闹的街市。

    街市与白天不一样,此时张灯结彩,各种吆喝声不断。

    人很多,往来地拥挤着,还有人脸上带着面具。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个面具,她欢喜地接过。面具的样式普通,就像大脸的喜福娃娃的。她是女童,他是男童。

    其实这不是什么喜福娃娃,而是金童玉女。

    有了面具,更是自在。

    街道两边除了卖河灯的,还有许多叫卖吃的,有糖画、碗豆黄、凉粉、糖葫芦等。她虽然对这些吃的不是很感兴趣,但却很喜欢这个气氛。

    没过多久,她的手中就拿着一个糖画,画的是一只兔子。

    把面具往上移了些,露出嘴巴,口地舔着糖画。身边的男人看得眼神一黯,护着她不让拥挤的人群挤到。

    纵使戴着面具,也无法隐藏他与生俱来的气势。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前面一橦楼间围了许多人。那二楼的阁台上,有一个老妇人在含笑地挥着帕子。

    「各位公子,走过路过停一停。今日是女香玉的出阁之日,还请各位公子捧个场。」

    郁云慈先是一愣,一个姑娘出阁要别人捧场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看着那阁楼上毓秀阁三个字,明白了老妇人的身份。

    这是一个老鸨。

    阁楼之下,有人开始起哄。

    「让香玉出来露个脸…」

    老鸨不急也不恼,嗔道:「公子们,恁地心急作甚。只要公子心够诚,今天香玉就是你的新娘。」

    有人大笑起来,怂恿那要见香玉的男人,挤眉弄眼的。

    这个心诚,指的是银子够多。只要价格出得起,今天香玉就花落谁家,哪管什么真心不真心。

    不大会儿,一个盛装丽人被簇拥出来。头上盖着大红的纱盖头,身上的新娘服瞧着做工很是精致。

    她身段婀娜,玲珑有致。

    若不是出现在这里,必会以为是正经人家的新嫁娘。

    「香玉!」

    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很快喊的人变多,一声盖过一声。

    老鸨见众人情绪高涨,自是欢喜。侧身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是越看越满意,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朝自己招手。

    「各位公子别急,能不能把我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娶回去,就看你们的心到底有多诚。我这女儿养得精细,食花蜜饮朝露,从生下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端是地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美人儿。可怜我…」

    「妈妈,你莫了,直接起价吧。」

    众人哄笑起来。

    那老妇人脸变了一变,卖惨的话还未来得及,就被人截去,有点下不了台。转念一想,看在银子的份上,丢点脸又不算什么。

    反正那些鬼话出来她也是骗人多出些银子,不倒是无所谓。

    「一千两。」

    她高喊着,这是底价。

    一千两不高,可若是底价,那就不算低。曾有六百起的姑娘都能叫价到五千两,何况香玉这样罕见的尤物。

    她有信心,今日绝对能过一万两。一万两银子,不枉她精心教养十几年。

    底价报出后,马上就有人加价一千一百两,很快加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价码高。不大一会儿,就破了四千两。

    郁云慈远远地看着那叫香玉的女子,刚才的好奇被怜悯所代替。那女子就像一个货物一样,等着别人把自己买去。

    她在看别人,旁人亦在偷偷看他们。周围的人看不见他们的长相,仅凭气势和穿着就能猜出他们身份不凡。

    这样的贵人,平日里是难见到的。

    阁楼底下那些人叫得欢实,出价的人个个势在必得,热情高涨。真情自是没有的,贪恋的不过是新鲜的颜色。

    也是她眼尖,愣是在那些人模狗样的公子群中,看到一身男装的程八。程八叫得欢,身边还跟着一个年长些的公子。

    她哑然失笑,自己还担心那傻大姐会钻牛角尖,哪成想别人比谁都想得开。这才一天的功夫,昨日那个失魂落魄的姑娘仿佛是她的幻觉一般。

    程八跳着脚,不停是叫着香玉的名字。推着身边的公子,「六哥,今日我就要助你抱得美人归。」

    「那就有劳八弟了。」

    程八得到哥哥的同意,越发的起劲。

    楼上的香玉看到程八的模样,当下就很满意。程八长得不差,本就英气,换上男装,妥妥的富家公子模样儿。

    香玉下定决心,一夜夫妻百日恩,若是得头彩的是这位公子。她必要拿出看家的本领,把这嫩雏儿给侍候得舒舒服服,再哄得他把自己弄回府去,堂堂正正的当个姨娘。

    程八一心想胜,每次有人出价,她就加价喊出。价格越叫越高,最后只剩两个人在竞价。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斜对面的中年男子。

    老鸨笑得见牙不见眼,价格已经到了一万一千两,实在是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若是再高一些…

    猛然,中年男子后面一人闪出,慢慢抖开扇子,摇了起来。那扇子花哨,描金又画花,很是突兀,偏生毫无违和。

    程八的注意力都在中年男子身上,没有看到。

    但程六看到了,忙拉着她,「停,别喊了…」

    程八被断,不悦地回头,「六哥,你怎么回事,不想要美人了?」

    程六急得给她使眼色,此时那中年男子又报一个价,没有人相争。老鸨心花怒放地宣布今日香玉有主了。

    「怎么就定了?」

    程八听到声音,喊叫出声。程六忙捂着她的嘴,往后拖走,低语道:「那是宁王的人。」

    宁王?

    她眨着眼睛,表示自己已经明白,程六这才放开她。

    「那家伙怎么会在这?」

    程六怎么知道,不过宁王向来风流,香玉艳名远扬,早就勾得京中一众公子心痒难耐,就等着今天。

    宁王出现在这里不足为奇。

    她有些同情自己的六哥,六哥被香玉吊了一年多,天天勾得往毓秀阁跑。谁知跑出一个宁王,生生把人截走。

    若是别人,她还敢去抢。

    但是宁王,她是不敢的。

    香玉有些失望,红纱下的红唇紧抿着。年轻的富家公子和中年男子,她自是更倾心年轻人。可是待她看到中年男子身后的锦衣公子时,呼吸一窒,心跳开始加快。

    那中年男子看着就是管家模样,莫非是替自己的主子出价的?

    她想的没错,中年男子身后的年轻公子才是真正的出价人。

    年轻公子一身的贵气,以扇遮面,露出一双桃花眼。他慢慢地走上阁楼,牵起香玉手上的红绸,挑了一下眉。

    香玉的心跳得更快。

    这公子比之前的那个好看几倍,能得公子的垂怜,做一夜露水夫妻,她死都甘愿。当下轻轻地扯下盖头,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

    精心描绘过的眉眼,那欲语还羞的风情万种,足以令男人疯狂。

    「公子,请怜惜奴家。」

    宁王一收折扇,用扇子勾起她的下巴,邪魅一笑。

    不远处的郁云慈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凭他的做派还有那把扇子,已经猜出他的身份。

    今日倒是热闹,一个青楼女子招亲,不光是惹来程八,还把宁王给招来。看来那香玉长相确实绝色,可惜无法一睹真容。

    宁王似有所感,亦朝他们这边看来,待看到两人紧握的手,眼神闪了闪。很快眼波流转,一派风流,只把香玉羞得心肝乱颤,无比期待今日是的洞房花烛。

    郁云慈边舔着糖画,边啧啧出声,「他可真有意思,一个堂堂王爷,居然不学无术地逛花楼。就不怕陛下知道,雷霆大怒。」

    在她看来,皇家的子弟没有一个简单的。宁王成天装出风流的模样,整日无所事事,谁知道暗地底做过什么。

    但凡是皇子,就没有人渴望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何况宁王是方家的外孙,背后有方太后。

    宁王这样的出身,若对皇位没有想法,她都不信。装成纨绔的模样,让别人放松戒心的策略是好的。可现在看来,他有些装过了头。

    万一他以后得偿所愿,曾经的混账事被人翻出来,如何面对满朝的文武,以及天下的子民。或许他只重结果,不看过程。

    史书工笔,皆是胜者所书。

    「走吧。」

    「嗯。」

    一对璧人相携离开,阁楼上的宁王桃花眼收回视线,在众人的护拥下牵着香玉的手,进了阁楼中布置好的新房。

    景修玄和郁云慈沿河岸走着,河边上,三五成群的人都在放河灯。水中间,各种形状的花灯荡漾在水中,倒映出灯火。

    两人的手一直没有分开,有面具掩护,没人能窥得见他们的真容。

    待走到人少的河段,两人走到水边。

    从采青手中接过刚买的花灯,灯是普通的荷花形,中间有一截红烛。点燃红烛,再心地把花灯放入水中。

    按照风俗,中秋节放的河灯是许愿灯。

    花灯之中,写有人的愿望。

    她的花灯中,内有折成花的纸条,上面写着愿盛世安稳,携手白头。

    花灯承载着人的愿意,慢慢朝河中间荡去。

    身边高大的男人,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上游的花灯往下游飘来,恰有一盏卡在岸边的水草中。

    「侯爷,您猜,别人会许什么愿望?」

    她回头问着,笑意嫣然。

    他目光微动,看着那搁在水草中的花灯。灯中的红烛快要燃尽,想来再过一会儿,那灯就要沉入河底。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伸手把那花灯捞过来,取出里面的纸鹤,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愿做野鹤,看尽闲云。

    字迹劲秀,笔力不俗。

    景修玄看着上面的字迹,眸色微沉,抬头望向河流的上游,那里欢声笑语,似有许多人在嬉闹。人影之中,一人在边上立着,身形单薄,却体态风流。

    「侯爷,这是一个想做隐士的人。」

    她着,把纸条恢复成纸鹤的模样,重新放进花灯中。

    俗世之中,有许多的无奈。或迎难前行,或避世而居,都是人的选择。这个花灯的主人许是厌倦了世间的纷争,却又逃不脱。

    「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着,站起身来。

    景修玄的眼眸一冷,可怜人?未必见得。

    但可以肯定,宁王赵干是一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