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卡亚再次回到了地狱的大门前不远处。

    女孩正抱折膝盖蹲在地上，那是和箴言幻境中同样的姿势。

    可显然，这次她的状态不太对。

    卡利卡亚走过去，单膝半跪在她面前。

    她在哭。

    本来想直接推醒龙，卡利卡亚却在这一刻犹豫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伸出一根修长纤细的指轻轻的点在她的额头上，顺着她的意识进入到龙面临的幻境当中。

    在龙的幻境里，卡利卡亚没有显现出身形，他静静地走在幻境里，她脑内的世界跟自己截然不同，入目满是温暖的浅金色，那是傍晚时分的落日余晖，街道上的建筑很是古怪，形状和建造模样甚至连材料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样子。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难道是别的什么大陆？

    卡利卡亚忽然想起眼前这只幼龙脑海里曾出现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世之物。

    或许这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

    头顶传来从未听过的悦耳声音，类似于弦击乐器，调试悦耳，弹奏者似乎有些生疏，不断的调整着音节。

    “你朋友的电话，昭昭。”

    男人的声音隔着几道墙壁响了起来，卡利卡亚抬起头，看到了一扇的窗户。

    刚刚磕磕绊绊的音乐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一盆雏菊迎风摆着头，纤细的枝条被吹得晃来晃去。

    “没关系。”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连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要先去找阿苓。”

    隔着一扇门板，凌乱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哗啦”一声木门在眼前被打开，卡利卡亚收回视线看过去，一个女孩从门后笑着扑了过来，用力的抱住他。

    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她弯着眉眼笑着，几乎是纵身一跃，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卡利卡亚顺从的张开双臂把她抱进了怀里，甚至伸出一只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一刻他已经不去想为什么女孩可以看到他，也没去想为什么在女孩的幻境中可以接触到自己。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女孩终于抬起头，那张陌生的黑发黑眼的脸略显稚嫩，弯起眸子冲他笑的模样，可爱又狡猾。

    “你竟然出来了，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他没有问她是谁。

    卡利卡亚把女孩挂在自己腰间的腿往上托了托，免得她掉下去。

    随后温声问，“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吗？”

    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女孩像是没听到他的问句，笑意盈盈的上下打量他，“你好像个子高了一点，最近有没有好好练习语？明天我要回姥姥家，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茯苓糖，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卡利卡亚静静的望着她。

    “哪里都不要去，一定，一定要等我回来。”她重复着，“答应我哦，要等我回来。”

    卡利卡亚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黑色眼眸里，并没有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相反，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温吞，柔和，浅褐色的眼瞳，黑色柔软的碎发。

    正含笑的回望着她。

    这是谁？她认识的人吗？

    可很快女孩眼瞳中的倒影犹如水雾一般蒸发了，卡利卡亚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再次变得透明。

    先前挂在他身上的女孩双眼失神，随后悲痛到不能自己，捂着脸低低的哭泣。

    “都是假的。”指缝间溢出女孩的啜泣声。

    都是假的。

    他早就不在了。

    整个幻境，因为女孩心绪的变化而发生改变，温暖的浅金色夕阳瞬息变成了漆黑喧嚣的深渊。

    场景再一次变换，此刻卡利卡亚终于看到了熟悉风格的建筑，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来到中途世界之前住过的那个旅馆。

    这一次，他在龙的幻境里看到了自己。

    虽然料想过龙会看到自己，可这一刻真实发生的时候，卡利卡亚心里涌现出微妙的情绪。

    先前那个幻境是怎么回事？幻境中陌生的黑发男孩又是谁？为什么龙是先看到的他才看到的自己，难道，在龙的心中，那个男孩比自己要重要的多？

    旅社内，有着和自己相同面容的少年垂着头，身体虚弱面色苍白，身上雪白的衣袍残破到不堪一击，少了半只龙角的女孩正哭泣着，紧紧的拥抱着他，两只眼睛红肿的像是核桃一样。

    “一定不会有事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即便知道这个幻境中的少年是自己，可看到龙哭成这个样子，卡利卡亚还是难以抑制的感受到了酸涩。

    他冷眼望向被抱在怀中的那个自己，忍住了撕碎幻境的冲动，想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

    在这一条最让龙惧怕的未来里，卡利卡亚身负重重伤，像是要不久于人世。

    唐昭昭抽噎着拼命的摇头，“我从来不想让你为我做些什么，你别走好不好？”

    “可是我想。”

    少年仰起头，眼眸褪色一半变成浅淡的蓝色，平静地望着天花板。

    “我想留下你。”

    他的身体正在一寸一寸湮灭，从指尖开始变得透明。

    要消失了吗？卡利卡亚眯起了眼眸。

    某种意义上来，龙看到的这条世界线和自己在幻境里经历的那条重叠了。

    卡利卡亚若有所思，看来，在某一种尚未发生的未来里，自己选择了某些原因消失在了世界上，但是留下了龙，让她独自一人存在于这个世界。

    虽然曾经刚刚堕天的他这样想过，但现在绝不可能，至少肯定不会这样把龙留下。

    如果现在选的话，他大概会选

    让她陪自己一起消失。

    作为自私的堕天使，他怎么舍得让龙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呢？当然是要陪他一起。

    很快卡利卡亚就知道，为什么幻境中的自己会独自消失。

    唐昭昭问他，“在你眼中，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少年脸上是卡利卡亚最为熟悉的温和笑意，即便在面临死亡的时刻，他还是露出了那种虚伪的，犹如面具一样镶嵌在脸上的笑容。

    “你在我眼中和他们并无不同。”

    天使是博爱的，他爱世界万物，爱每一种生灵，平等相同的爱。

    苟延残喘的少年仍旧是温和的笑容，他平静的，“我爱众生，也爱你。”

    可唐昭昭清晰的知道他的爱是天使，所谓的博爱，爱一切生物，是平等的，没有任何偏向性的爱。

    可她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以半透明之躯旁观着这一切的卡利卡亚知道了。

    幻境中的他还是曾经的样子，可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现在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他真正意义上的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堕落天使。

    博爱已经不存在于他身上了。

    现在他的爱是自私的，有针对性的，贪婪且掠夺的。

    只给一个人的。

    幻境看到这里已经结束了，卡利卡亚决定唤醒龙，让她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哭泣，可正在流泪的女孩话里带出了一条重要的信息。

    “我们下一个世界还会相遇，我不要你的平等博爱，我要你正常的爱我。”

    下一个世界？

    卡利卡亚又想起了刚刚的那个幻境。

    朦胧间快要察觉到了什么，某种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忽然间，他清晰地听到了箴言女神的声音，这个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卡利卡亚，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幻境逐渐崩塌湮灭，抱着少年哭泣的女孩醒来发现自己仍旧站在地狱的大门前。

    怀里抱着的少年缓慢的坐起来，温柔的向她解释，“刚刚那一切都是箴言女神的幻觉，死亡国度中的幻境世界。”

    “所以，都是假的？”唐昭昭擦了擦，眼泪睁着红肿的眼睛看向他。

    少年笑了，扶着她站了起来，伸擦去了她睫毛上残留的泪花，“对，都是假的，所以不要再哭了。”

    他们身旁，卡利卡亚冷眼看着这个跟自己有着相同面容的少年，牵着女孩的一起跨过了地狱一层的大门。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箴言女神低低的笑了。

    她的声音空灵又悠远，在耳际轻轻响起。

    “它是你的留在我这里的那一颗眼睛所变，当你破除第二层的封印，这个镜像人就会重新变成你的眼睛，到时候物归原主，也算是感谢你这颗眼睛陪伴我这么多年的答谢。”

    卡利卡亚反问，“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你会感谢我的，卡利卡亚，镜像人会完全依照你的意志行动，你是天翼种，进入二层会被发现的，我是在救你。”

    第一层地狱严格意义上来，并不能被称为地狱，它被称为箴言女神的亡灵国度，是死者停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港湾，进入地狱前让他们在幻境中忏悔，或是给他们完成给他们圆满，一个生前如何无法释怀的夙愿。

    自己的感官并没有完全解除封印，而箴言女神便是利用感官拉人进入幻境的，因此卡利卡亚在解除这一层封印之前，并没办法攻破箴言女神给他设下的咒术。

    他只能以半透明之姿，无奈的看着女孩跟着幻境出幻境中凝结出的自己一起进入了地狱第二层。

    从箴言幻境出来之后，唐昭昭觉得卡利卡亚的模样又变了。

    这次变化最多的是感觉。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如果硬要，就是多了些神性。

    让人不敢靠近。

    “卡利卡亚？”

    她声的呼唤，立即换来了卡利卡亚的侧眸。

    即便嘴角仍就挂着温和的笑意，但是那双漂亮的蓝眸却让人觉得有些冰冷。

    圣洁却又不近人情。

    她又咽了口唾沫，才坚强的继续问道，“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呀？”

    “你。”少年微微笑了笑，声音却没有任何波澜，“看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你。”

    “”

    既然会看到她，那她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

    可总感觉，这样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呢。

    唐昭昭并不知道，由于卡里卡压的介入，他看到的是未来无限条时间线中的其中一条可能性，只当就是一个简单的幻觉。

    而并立在唐昭昭身旁，真正的卡利卡亚则是露出了些许苦恼的表情。

    这个镜像人真的是他吗？

    箴言女神不会出这样的纰漏，他知道眼前这个幻境里走出的人和自己的各个方面都是一样的，可就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他可以控制着少年话和行为，却不能控制他的神情。

    连一向活泼的龙都不太敢缠着他。

    卡利卡亚几次想抚摸她的卷发，指却从她蓬松的发丝间穿过，并不能碰到实体。

    随后镜像人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换来的是龙无比惊悚的表情。

    “”算了，就这样吧。

    箴言女神没有欺骗他，制造出来的镜像人果然和他如出一辙，可复制的却是之前他的模样，卡利卡利亚发现那种违和感并不是因为它不像自己，而是太像之前的自己之前那个平等博爱，充满神性又不尽人情的冰冷天使。

    所以又失了几分真实感，而不是堕落后，这个每天都在产生新的变化的自己。

    这样一对比，他知道自己的改变在哪里了。

    原来曾经的自己看起来这么像一个傀儡吗？

    “咔嚓”一声，结界的边缘破裂。

    唐昭昭正式踏入了地狱第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