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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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亥阗峡谷回程,何岚氲就一直闷闷的不话。凉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 她曲肘托腮望着窗外逐渐四合的暮色, 一声不吭。

    下山比上山快一些, 回到镇旅店时九点多钟。岳凌霆:“去半月湖就不能开车了。你累不累, 回去休息一会儿?”

    何岚氲摇摇头。

    “去吃点东西吧。”

    她终于开口:“不饿,不想吃。”

    他看她的目光略带担忧:“我们刚爬了两时的山, 一会儿还要再徒步走六公里, 之后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变故。好歹吃一点, 保持体力。”

    何岚氲勉强点了点头。但是店主提供的手抓饭她毫无胃口,就着矿泉水吃了半包岳凌霆带给穆辽远的压缩饼干。

    十点钟篝火燃起,天色也终于彻底暗下来。所有的游客都围到篝火旁, 互相牵手载歌载舞;他们俩则借着夜色的掩护离开毡房,向东北方向的半月湖行进。

    今晚没有月亮,漫天繁星如散碎的钻石撒满深蓝色天幕, 北斗七星张牙舞爪地纵贯北半圆天穹。晚风吹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脚下踩倒的草叶簌簌作响。背后的篝火越来越远,变成一团萤光, 夜空下的草原是近乎漆黑的深黛色, 无边无际。

    这样的景色她看过无数遍, 只是那时身边的人是贺兰韫。

    其实到巴林的第一晚, 她就梦见贺兰韫了, 只是梦境的内容琐碎而无意义,她不明白这时候她们为什么会见面。

    现代过去了二十二天,而贺兰韫那边只过了五天。

    她最关心的当然是结果:“成功了吗?”

    “应该是。”何岚氲, “我去找过,没有吕瑶这个人。”

    但是她没穆辽远来鲜国、可能回忆起前世的消息,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失踪被通缉。

    贺兰韫露出久违的笑容。很久没见她这么笑过了,何岚氲几乎要忘记,她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女。

    “你不是没有做过充分验证,只能碰运气,成功的概率很低吗?”

    “也许,我们偶尔也会受到命运的眷顾。”

    “特别倒霉算不算眷顾?”

    “从概率上来,幸运和倒霉,两者是一样的。”

    “我有件事要问你。”贺兰韫收起笑意,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少见的、忐忑犹豫的表情,“你给我的那两支针剂,寻常人要是被扎了,会有什么后果?”

    “不知道,我没在人身上做过实验。”何岚氲冷声回答,随即反应过来,“谁被扎了?你吗?”

    贺兰韫吞吞吐吐:“我下了miyao,谁知她提前醒了,还想反抗……她趁我不注意拿了一支针,从背后偷袭我……”

    何岚氲的脸色凝重起来,接连问道:“扎到哪里?注射进去了吗?皮下还是血管?注射了多少?”

    “扎的这儿,大概半管……半管?”贺兰韫指了指脖子侧方,“幸好你给了我两支备用,制服她后我把剩下那支全给她用了。”

    “之后有没有什么症状?”

    “发烧、呕吐、盗汗、昏迷,就跟上回……到底要不要紧?”

    “现在呢?”

    “现在好多了,好像……还有一点发烧。”

    何岚氲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很正常。“我只做过动物实验,不耐受的很快就死了。既然你已经挺过来,暂时应该不会有事。瞧,命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了你。我查过史料记载,以后你还会当国师呢,死不了。”

    贺兰韫仍不放心:“现在好了……以后就也没事了吗?”

    “那不一定,可能性太多了,也许是好的结果,也许不好。”

    “好结果是什么,不好又是什么?”

    “好的结果是,你可能会像扶余王族一样,拥有超过常人的寿命,六七十岁还如同现在一样青春美貌;坏的结果……”何岚氲轻笑了一声,“基因突变,谁知道呢?不定你会变成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怪物。”

    --

    何岚氲一边走一边出神,脚下踩到一块土坷垃,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岳凌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心。还走得动吗?”

    她的思绪忽然飘到二十三岁时,刚刚得知贺兰韫给侍卫起名叫雷霆,她怀疑他们之间有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并肩对月坐在花台上,贺兰韫靠着雷霆的肩膀;她像童年时一样在草原上疯跑,跑累了就瘫在地上,叫雷霆把她背回来。

    那时何岚氲就在远处看着那两个交叠的身影,黑漆漆的只有一个轮廓,仿佛一体不分彼此,一步一顿,慢吞吞地走在无边星空下,广袤草原上,百年岁月中。

    她忽然:“走不动你背我吗?”

    岳凌霆愣了一下:“好啊。”他真的半蹲下身,示意她上来。

    何岚氲扶着他的肩膀问:“你也刚爬过山,还有力气背我?”

    “我体力怎么样,你不知道?”

    夜色昏暗,她不必去管自己听了这句话有没有耳根发红,往上一纵跳到他背上,双手环在他肩头。

    岳凌霆背着她慢慢地走,星光只能看清附近的道路,远处隐没在连绵的黑暗中,天地交汇似没有尽头。

    这条路也好像永远走不到头。

    她搂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耳后,双腿环在他腰上,再被他握进掌中。若是换做以往,她定会觉得这姿势羞耻暧昧极了,心猿意马不知要想到什么地方去。

    但是今夜,在这空阔无人四野沉寂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竟让她觉得安宁而又平常,仿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已经如此熟稔。

    “岳凌霆。”她在他耳边低声轻唤他的名字。

    他稍稍转过头回应,却只听见她嗓子里轻微地哽了一下,把那最后一个字又重复了一遍:“……霆。”

    --

    六公里的路程,好像倏忽一会儿就走到了。

    翻过一座山,才发现其实今夜是有月亮的,挂在西边地平线上,将落未落。

    夜里气温很低,也许只有十多度,听不到夏季里惯有的虫噪蛙鸣。半月湖里映着半个月亮,风一吹,月影漾成一行一行平行的波纹,明明在动,夜色却愈发静谧了。

    灰蓝白的别墅独自矗立在湖边,山墙上一轮圆月似的轩窗,花格窗棂,昭示着别墅的主人或许对中国元素有别样偏好。

    围墙不高,岳凌霆徒手攀上去,站在顶上回身伸出手。

    何岚氲:“我以为这是你朋友的地盘,我们可以优哉游哉地从大门进去的。”

    “当然是,不然这会儿警报早响了。”他勾勾手,“给主人省点麻烦。”

    她踩上垫脚石块,拉住他的手借力爬上围墙。

    院子里停着一辆越野车,与他们开来的那辆颜色外观都迥然不同。何岚氲问:“原来这辆才是逃命车?”

    “不然呢,把我们开来的直接送给他?然后我们俩替他去坐牢?”

    她撇撇嘴:“不愧是混过黑|社|会的男人,计划还挺周详。”

    “我就当这是夸奖。”岳凌霆从地上捡起一块砖把窗玻璃敲碎,扭开窗锁从窗户里跳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门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从大门优哉游哉地进来吧。”

    何岚氲忽然想,假如今日换做是她跟他去亡命天涯,一路上恐怕也不会太难熬。

    别墅有一阵没人住过了,发电机和水泵都是关闭的,也不能生火点灯。岳凌霆把起居室的窗帘和门开借月光照亮,对她:“现在刚过十二点。下午三点多才到榆林,还要躲着警|察,恐怕天亮之前很难赶到这边。你先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何岚氲半躺在双人沙发上休息。沙发是羽绒的,包裹性很好,坐上去就像云朵似的窝在里面。明明很舒适,她跑了一天也有些倦意了,闭眼眯了好一会儿却还是睡不着。

    她看到沙发边上有个脚踏,拿过来搁脚。

    岳凌霆坐在屋角椅子上,举着一支聚光手电检查黑色旅行包里的东西。何岚氲搬脚踏时看了一眼,最上面两张很不正式的手写船票装在透明密封袋里,密封袋底下露出乌沉沉的金属圆管,好像是手|枪。

    有了脚踏就能躺平,但是她翻来覆去,还是无法入睡。

    岳凌霆拉上旅行包拉链,回头问她:“怎么了?”

    何岚氲闷声:“睡不着。”

    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有点像撒娇。

    他果然放下手里的东西,长腿直接跨过脚踏,在她另一边坐下,伸手将她揽过来:“我陪你睡一会儿。”

    何岚氲没拒绝,乖乖窝进他怀里。她喜欢闻他身上的气息,像草原、湖水、丛林、雨露,原始而又清新,还带着一点树叶青草微微的涩,让她放松心安。今天他穿了冲锋衣,外套厚实不透气,那气息就淡了,贴上去也闻不真切,她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

    岳凌霆被她蹭得胸口发痒,推开她道:“怎么就喜欢埋头睡,鼻子都压扁了,不嫌闷气?”

    她仍不罢休,伸手去拉他的外套拉链。

    他的语调变得不稳,握住她的手:“别乱来。”

    到底还是叫她挣脱占了上风,把拉链拉开了。她把外套掀开自己钻进去,贴着他胸口的亚麻衬衣,这回终于不动了。

    岳凌霆无奈地长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过了许久,听见埋在胸前的脑袋闷闷地问:“你弄了两张船票,是给我的?”

    他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会跟他走吗?”

    她终于把脸露出来:“我又没被通缉,为什么要去偷|渡?舒舒服服坐飞机不好么?”

    他低声笑了起来:“你袭|警了。如果再回博物馆,那个特|警会认出你的。”

    她用拳头在他胸口做了个拳击的姿势:“袭|警的明明是你。”

    “是你的同伙,他又没看见我是谁。”

    “我的同伙不就是你,我们可是记录在案的未婚夫妻,背锅共同体。”

    “对,我们是同伙,”他抓住那只拳头,整个握在手里,笑得更开怀,“记录在案的……夫妻,跑不了。”

    何岚氲收起玩笑语气,认真地问:“如果我真的跑了,会不会连累你?”

    “不会。”见她不信,他扬起眉,“这点事都搞不定,还怎么在这边混?我有靠山,比如这栋别墅的主人,就算查出来也没人敢动他。”

    何岚氲半信半疑。她想问你在这边混很久了?为什么选择这儿?又觉得现在似乎不是纠结这些旁枝末节的时候。

    岳凌霆握着她的拳头,把手指捋直了,指尖在她无名指的指根处摩挲:“戒指呢?昨天还看你戴着。”

    “这边气候太干,手变细了挂不住,就摘下来了。”这是实话。

    他也没质疑,接着问:“在你包里吗?”

    何岚氲故意:“扔在招待所台子上,没带。”

    这话他不信:“拿出来送给我吧,凑一对当纪念。”

    “不给,我花钱买的。”她把他的左手从肩膀那侧拉过来,摸到他的戒指还戴着,“我还指望拿去金店回收呢。”

    “金店要折,多亏啊。你卖给我,我原价回收。”

    “不卖。”

    “那我出双倍。”

    “给多少钱都不卖。”

    “舍不得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胸腔微微震动,“这么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何必去舍不得一个死物?”

    何岚氲不话了,翻过身背对他:“我要睡觉了。”

    岳凌霆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睡吧,有动静我叫你。”

    她躺了一会儿,又转回去面朝他,见他坐直了上身,似乎不算睡觉。

    “你不也睡会儿吗?”早上五点就出门,又开车又爬山,还背了她一路,总会有点累吧?

    他把手放在她肩上,声若叹息:“睡觉时间过得太快,怕眼一闭一睁,他就来了。”

    她心里也明白,见到穆辽远,他们之间就真的彻底结束了。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自己竟也不太确定,到底是希望穆辽远快些来,还是希望他不来。

    作者有话要:  剧情收尾不是结尾啦,还有好几万字呢,大概得再连载半个月。

    就算剧情走完了不还要谈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