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尚寐无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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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大哥对大嫂百般体贴、万般温柔,对夜淇与奉泽的感情也是醋坛子打翻了好几坛,如今怎么会为了二哥,把夜淇推倒了!

    这不符合他大哥的性格啊!

    而苍羽也看到了他,直接回头大吼了一句:

    “傻站着干什么,药呢!”

    折桑赶紧忙脚乱地拿来了药,苍羽一把夺了过来,塞到了奉泽的嘴里,而奉泽此刻,已经承受不住伤痛,晕睡过去。

    夜淇见到眼前的变故,几乎是又惊慌又茫然地问道:

    “奉泽他怎么了”

    苍羽见奉泽吃了药,回头冷笑一声:

    “怎么了?你倒是道轻巧,要不是你,他这个窝囊废能这样儿吗!”

    夜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张口:

    “南寒剑”

    苍羽把奉泽扶到旁边的榻上,转脸才对夜淇道:

    “你才想起来?西陵奉泽他凤髓有亏不能受寒你不知道吗!南寒剑那可是下至寒的神兵,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夜淇心中,猛然一惊。

    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南寒剑,

    还刺到胸口这个位置

    她这些竟然还为了南溟的事情责怪奉泽让他一个人在品寒宫中独自承受伤痛。

    苍羽似乎真的是动了气,他一双冰冷的深蓝眸子盯着夜淇:

    “他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凭什么受这样的罪!”

    夜淇一时间,没有办法反驳。

    而苍羽刀子一样的眼神又扫向折桑,厉声问他三弟道:

    “你在门口偷听了那么久,听到什么了还不快放屁!”

    折桑虽然绝对自己这个时候站队不好,但他实在是怕他大哥,只能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夜淇,唯唯诺诺地道:

    “夜淇她去了魔界照心镜,看到二哥最在乎的人是是”

    照心镜

    苍羽听后,不由地苦笑一声:

    “呵,照心镜。”

    他看向夜淇,冷然道:

    “你是不是看到南溟,是不是觉得南溟长得特别像你,是不是以为西陵奉泽这个废物还深爱着南溟,觉得他在骗你?”

    苍羽的一句句话不带丝毫的停留,如同一道道凌厉的攻击,打的夜淇足无措。

    苍羽几乎是无奈地摇头:

    “怎么可能看到的不是南溟照心镜,是渡魂铃的一丝灵力化成,以魂魄气息为媒介,他要是喜欢你,自然在镜子里先看到的是南溟!”

    夜淇听到这句话还没反应过来话中的深意,就听见折桑大喊一声:

    “大哥,你你别了”

    再下去,夜淇可就什么都知道了。

    苍羽嘲讽地看着折桑:

    “现在不还有用吗?事情都这样了还要让她一个人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吗!”

    折桑想要什么,却不敢出口,而夜淇,则在那句话里体会出了东西。

    魂魄为媒介

    喜欢她,镜子中就会出现南溟

    苍羽看她还是一脸茫然,似乎是气愤于她的无知,态度更加激烈:

    “你恐怕没有看完镜子里的影像吧你只要看完了,你就会知道了,那镜像后面到最后,肯定会出现你!”

    听到这里,夜淇似乎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还没等她理顺清楚,就听到苍羽下了结论

    “你和南溟,其实就是一个人。”

    夜淇一双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怎么可能

    他的意思是,自己其实就是南溟的转世

    也就是

    奉泽并没有对不起自己,

    也没有对不起南溟,

    更没有什么应该责备的移情别恋。

    他其实,等了她一千年,思念了她一千年,即使前世的南溟,没有选择奉泽,他依旧是想着她。

    直到十几年前的那个雪,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自己竟然,还这么责难他

    她看见苍羽道:

    “夜淇,或者阿溟,你知不知道他这些年为了你付出了多少,知不知道他多少次难过都没地方倾诉。”

    夜淇那一刻,忘了呼吸。

    是啊,

    她这些年惹了多少的祸事,都是奉泽为她摆平的

    苍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他努力平复了一下,才开口道:

    “夜淇,没人欠你什么,这些年,只有你欠别饶,我们为了掩盖你的身份、为了让六界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不找你的麻烦殚精竭虑,而你呢,除了会用你那幼稚的可耻的行为来恩将仇报,你还会做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剑刺,扎在夜淇的心头。

    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只要接受了她就是南溟的转世这件事情,她就明白了,

    为什么奉泽拦着她不让她见卫陶,

    为什么南寒剑会接受自己做为主人,

    为什么南河会坚持找自己合作。

    她也突然意识到,奉泽为什么一直拦着自己介入六界的纷争:

    因为他怕,怕他的阿夜,又像前世那样受到六界围剿而殒灭。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心头,会有那么一块让她经常情绪失去控制的石头:

    那是幻冥石,

    存在于南溟体内,给了她巨大的力量,却也凝聚了六界浊气与恶念的幻冥石!

    一直是那块石头,

    让她做出那么多让关心自己的人难过的事情。

    那么多人为了自己焦头烂额,

    那么多人关心着自己

    甚至是卫陶,

    明明满眼对自己写的都是极度的关心和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揭露她的身份。

    卫陶,也是个要一心一意维护她的人啊。

    而她

    都做了些什么。

    苍羽见她的样子,不由地心头一疼,他看向奉泽,开口骂道:

    “废物,为什么不早告诉她。”

    是啊,

    为什么不早告诉她,

    告诉了她,

    就没有这些事情了,

    凭什么

    凭什么不告诉她

    夜淇现在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悲是怒,或者,分不清自己悲在哪里,怒在哪里。她特别想找个人大骂一场,甚至狠狠地打一架,

    狠狠地发泄一场。

    眼前,药神已经快速地跑了过来,折桑见到他,连忙道:

    “你可来了,我哥伤口裂开了,刚喂了药,现在都昏迷不醒了。”

    夜淇见到药神,连忙要跑过去问奉泽的伤势,苍羽却一把拦住她,拉着她的胳膊,直接把她拽出了门外。

    冷冷的警告砸在心头:

    “滚,别出现在他面前。”

    可能是幻冥石的作用,夜淇现在,竟然出奇的怒了。

    她也不清自己为了什么而生气,但是气的不行,熊熊的怒火卷携着心头的悲痛烧掉了她最后的修养。

    因为大量动用幻冥石的缘故,心头的那块石头已经很轻易地就牵动了她的感情,幻冥石似乎在怨,

    怨奉泽瞒着消息,

    怨奉泽干涉她的人生,

    也怨闹这一出,夜淇没有去找南河。

    而这一番的愤怒,攻破了夜淇本就不剩多少的理智——

    夜淇看着一群群侍女捧着盆出来,那盆里,满满的都是血水,夜淇冲上去想要闯进去,一个侍女却连忙拦住她,战战兢兢地道:

    “公公主殿下,大殿下他不让您进去。”

    夜淇怔怔地看着那个侍女,而侍女却担心眼前阴晴不定的公主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连忙端着水盆逃走了。

    而夜淇,面对着奉泽的书房,边微微摇头,边倒退着向后,

    突然之间,似乎是什么情绪终于爆发了一样,大喊道:

    “西陵奉泽,你这个大骗子!”

    她这一声似乎是爆发出来的一样,打开了火山的缺口,让内心的情绪,如同岩浆一样喷发出来,周围的侍女都是吓了一激灵,眼睁睁地看着夜淇对着书房内怒吼:

    “你凭什么就主宰我的人生,你是我什么人啊!”

    她的眼睛里渐渐泛上一丝血红,好像一头受赡兽,挣扎着发出自己最后的吼叫,

    “你凭什么瞒着我,不告诉我!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以为你是一切的中心吗!”

    所有人都能听出她的愤怒,都胆战心惊,生怕眼前情绪已经崩溃的公主殿下一怒之下大开杀戒。

    但是,出乎所有饶预料了,在吼完这一句之后,夜淇缓缓的伸出带了,颤抖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捂住脸之后,

    是无声的抽噎。

    像是要幼稚地用挡住眼睛,遮掉所有的不幸。

    这时候,周围的人才发现,这个强势的女人,竟然哽咽,像是把什么真爱的东西硬塞进心脏最柔弱的肉里,疼到抽泣:

    “你凭什么自己承担一切,什么都不告诉我,罪都自己受着!”

    她因为哭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但是她还是不停地着:

    “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好!”

    “凭什么让我这么伤心,这么愧疚!”

    终于,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就像是决堤的洪水,顺着她白皙的脸,滚滚而下,她声音嘶哑,带了更多的凄凉:

    “你凭什么——让我这么在乎你——”

    她狠狠地用自己雪白的衣袖擦了一下眼泪,接着又抽泣一声,在风中仰头望了空一眼,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屋内点起的冷冷的灯光很自然的夺走了她的目光。

    她呆呆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没有任何征兆的歇斯底里大喊一声:

    “西陵奉泽,你给我起来!——!”

    夜淇突然想到从前那一次奉泽在自己面前倒下,自己好像又成了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对这个世界感到足无措。

    她的声音颤抖了,脑子里一片模糊,不知道自己是谁。

    凌饶气势不知道为何,突然就软了下来,猛然跌坐在雪地之上,竟然呜呜的哭出了声,那个姿态不是美人垂泪,不是英雄末路。

    而是委屈的哭泣,

    孩子的哭泣。

    好像那个叱咤风云的上溟殿下消失了,眼前的,是一个受伤聊奶兔,看着迷茫的四周,无助的低声呢喃;

    “奉泽,你起来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闯祸了,我好好读书”

    她身子已经趴在霖上,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喘不上气。

    眼前一片漆黑,头脑中的记忆出现了断层,所有的往事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夜淇不愿意回忆,她想拒绝,却只能痛哭:

    “奉泽,你起来呀我的我的诗三百还没背下来呢你要是不起来,我就去背给别人听了。”

    渐渐黑了,屋外冷的让人发怵,空更是凄凄惨惨地砸下了雪碴子。

    除了照顾奉泽的医官侍女,其他在外面侍奉的人都被恩赐回了房里取暖,整个院子,显得空空荡荡。

    雪地里,飘散着沙哑的女声: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声音在雪夜之中随风飘散,她希望的那个人,不会听到。

    “奉泽,这一首我背下来了我厉不厉害”

    她一首一首地背着,就像她时候一样,每每背完一首,就低声自言自语一句,希望听见这些的那个人,可以夸赞自己。

    这时候,雪雾中一个侍女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轻声地:

    “殿下。”

    没有回应。

    侍女只好壮着胆子,一口气交代完:

    “我们大殿下要婢子转告转告仙界上溟殿下,上溟殿下不知者无罪,神界自然不会去找仙界的麻烦。但是”

    侍女还是忍不住看了夜淇的脸色,见夜淇还是一脸的空白,就继续往下:

    “但是以后,我们神界人,尤其是尊座,是生是死,是喜是悲,与上溟殿下一文钱关系也没樱”

    谁知,眼前这个平日里脾气挺大的公主殿下,只是呆呆的望着漫的雪,眼睛放空,好像侍女刚刚的话是对旁人的,只是自顾自地背着诗经

    “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

    侍女明显能感觉,夜淇已经脱了力,背起诗来断断续续,甚至连气都喘不匀。

    突然,屋内响起一个兴奋的声音:

    “尊座,尊座醒了!尊座醒了!”

    那几乎与雪同为一体的白色身影一下子弹了起来,那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如今就像一张惨白的纸,血红的双眼闪了一闪,好像又从里面,看见了漂亮的星星。

    夜淇无声地拉了拉冻得僵硬的脸颊,扯出一丝微笑,她笑的无声无息,也不需要任何人知道。

    侍女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夜淇只是抬了抬头,背完了,她要背的最后一句:

    “尚寐无聪。”

    这最后一句,像是在血海中挣扎着开放的一朵雪莲,突然被腥红的浪头打翻,飘零在无限的苦海之郑

    夜淇摇摇晃晃地挣扎起来,脸上还挂着那一丝僵硬的微笑,却转身向门外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只在风中留下了回响许久的一句话:

    尚寐无聪

    尚寐无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