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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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控室里的音响都随着郝靖勋的声音颤了颤, 画面里的段寒江一言不发地坐在郝靖勋对面, 和郝靖勋的激动比起来他如同审讯室里一座屹立了千百年的山, 直到郝靖勋意识到情绪失控冷静下来,他才似笑非笑地往前一凑, 满眼好奇地问了一个不合适在审讯室里问的问题。

    “能不能问一个你私人的问题?”

    “什么?”

    郝靖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双眼直直地盯着段寒江,不知道应该先疑惑这个私人的问题合不合理,还是疑惑坐在他对面的警察合不合理。

    然而, 段寒江已经换了一副聊天的语气对他开口。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同性恋?”

    这个问题让郝靖勋眉头一皱,刚发直的视线倏地定在段寒江脸上, 大脑半晌没有反应出答案。

    段寒江不介意郝靖勋回不回答,随意地接着:“同性恋只是社会上的一个相对少数的群体, 任何群体里都有给社会带来好坏影响的人, 如果你只是因为身边的人在某一个方面和你不一样,就厌恶了整个圈子,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

    郝靖勋盯着段寒江仍然没有回答,眼中的疑惑多了几分防备。

    段寒江视而不见地继续:“一个罪犯犯罪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的任何一种身份, 只会因为他本身。一个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厌恶某一类的人,除非因为这类人触及到了他的利益, 这个利益不一定是指什么好处, 还包括人活着所有的一切,名誉身份交际工作生活等。

    所以, 所以你为什么厌恶同性恋?”

    “男人和男人插后门你不觉得恶心吗?正常的男人都会恶心!还需要什么理由?”

    郝靖勋彻底地恼怒起来,双手捶在桌上, 像是要直接越过桌子去捶段寒江。

    不过段寒江一点也没觉得他把人惹怒了,还玩笑似的笑了两声,“我也是男人,我觉得我也挺正常的,可我并没有平白无故地厌恶谁的性向问题。我觉得像你反应这么激烈的,确实需要个理由。”

    “胡八道!恶心就是恶心!该不是你也是个同性恋吧!”

    “上一个嘲讽我找不到对象的已经等候死刑了!”

    段寒江眉头狠狠一蹙,他很久没有遇到过话这么‘直言不讳’的被审人了。

    郝请勋显然把他的话做了一个直接的理解,嘲讽警察等于死刑,双眼惊讶地一瞪,不过下一秒就反应过来逻辑不成立。

    “段队,麻烦你严肃点,这么问下去这条审讯就要作废了!”

    段寒江戴的耳机传来隔壁监控室里的提醒,让他想起来这里是市局总队,不是他了算的平阳分局。

    耳机里的声音继续:“刚技侦查了郝靖勋的社交帐号、邮箱,发现他的邮箱注册过的网站中,有三分之一涉及男性同性恋,包括交友视频论坛等方面。”

    段寒江蓦地轻咳一声,正了正身望着郝靖勋,突然换成了有话好的语气接道:“我有没有胡八道,就看你怎么解释了。”

    “解释什么?”

    “比如何元彬为什么会在那种会所里,签下协议,最后被人弄死弃尸?”

    段寒江注视着郝靖勋不动,郝靖勋对上他的视线,瞬间瞳孔一缩,大声吼道:“何元彬是他自己要去的嘉华盛世的,跟我没有关系!”

    段寒江继续,“那和你的那位同学有关?”

    郝靖勋迟疑了一下,又立即否认,“没有关系!”

    “既然跟你们都没有关系,那你怎么知道何元彬是在什么地方出事的?”

    郝靖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段寒江继续解释,“嘉华盛世,你是怎么知道的?”

    嘉华盛世就是何元彬出事的娱乐会所的名字,虽然已经被查抄,但并没有对外公开过,而且本身也是隐秘的私人场所,喻亭玉的那篇文章也没有提过这个名字。

    所以,郝靖勋不应该知道。

    郝靖勋愣住,回答不出来。

    段寒江没有追问,语气又回到了警察的严肃,“换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认识何元彬的?你们不同级不同专业,何元彬也不参加学校的活动,你们没有交集的可能。”

    他把郝靖勋可能想到的解释都先给反驳了,然后等着郝靖勋回答。

    “我们一个学校的,有个相互认识的朋友不是也,很正常!”

    “这个相互认识的朋友,就是你那位跟何元彬在一起的同学?”

    郝靖勋眼神和动作一起僵住,直直地望着段寒江没有反应。

    段寒江不禁一笑,“你是先发现你那位同学和何元彬在一起后,才认识何元彬的。”

    郝靖勋没有反驳。

    “你看到何元彬和你那位同学在一起就认为他是同性恋,是因为你知道你那位同学是同性恋。”

    郝靖勋的表情像是被放进冻库里,瞬间冷下来,段寒江无视地继续。

    “可是你那位同学和何元彬一样的性取向,你为什么只厌恶何元彬?为什么因为他和何元彬在一起后就和他关系不好了?”

    郝靖勋刚还只是发冷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段寒江笃定地落下了最后的结论,“因为你喜欢你那位同学?”

    “不可能,我没有,我不是!”

    郝靖勋三连否认,只是否认得太强烈反而像是承认。

    段寒江轻吁了一口气,笑道:“你不是同性恋?没有喜欢你那们同学?不可能和何元彬的死有关?”

    郝靖勋这回静下来,瞪着段寒江满眼忿恨,可段寒江却像是仇恨值拉得还不够似的,继续挑衅郝请勋的承受底线。

    “郝靖勋,你现在可以什么也不承认,你是你能确保你没有留下任何证明你喜欢男人的证据?比如你注册的过网站,你电脑浏览过的痕迹,甚至你家里藏着害怕被人发现的秘密!”

    最后这句段寒江只是随口一,可是郝靖勋却蓦地惊住,像是被人看穿一般,提着一口气,再落下来时哭了出来。

    在审讯室里哭的人段寒江见过不少,但很少有让他觉得哭得这么莫名其妙的,哭完了还自己主动地开始交待。

    “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种结果,不知道何元彬会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害死他的!这一年我每天都很害怕,每天都做恶梦,梦到何元彬回来找我报仇!”

    段寒江转眼和聂毅对了对视线,然后转回去对郝靖勋问道:“你是怎么害死何元彬的?”

    郝靖勋吸了吸鼻子,看向段寒江的眼神反倒冷静了,带了股如释重负的轻松开口。

    “我第一次遗精梦到的是我当时的体育老师,男的,那时刚上完生物课,私下都喜欢讨论这个,可是除了我所有人的对象都是女的,只有我。当时有个比较早熟的同学第一次跟我提到了同性恋这个词,他同性恋都是恶心的,是变态的,他的叔叔就是,后来得了病死了。

    那时起我就拼命想要改变自己,强迫自己喜欢女人,直到大学时遇到了我的室友,他长得很帅,很温柔,性格也好,对我也好。我一直心翼翼的藏着不敢的心思靠近他,只是希望能跟他做朋友就好,到毕业,到工作,至老。

    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了,看到他们在酒吧的角落里偷偷地牵手——还接吻!甚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可能还上床了!”

    “所以你嫉妒何元彬了?”段寒江接问道。

    郝靖勋咬牙,“我为什么要嫉妒他!”

    段寒江眨了下眼,因为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了所以嫉妒,是正常人都有的反应。

    旁边一直当背景的聂毅突然朝他瞟了一眼,把话接过去。

    “你确实没有嫉妒何元彬。”聂毅静静地盯着郝靖勋,慢条斯理地道,“你是恨何元彬。”

    郝靖勋转眼看向了聂毅,像是他才发现审讯室里还有另一个人,从头往下一寸寸地量,最后对上聂毅的视线满是惊讶。

    “你恨何元彬把你喜欢的人变成了令你恶心的同性恋!”聂毅认真地继续,“在你眼里同性恋是变态的,不容于世的存在,你厌恶同性恋,同时也厌恶自己。可是你又摆脱不了自己的欲望,所以你在发现何元彬是同性恋之后,你将你所有的厌恶和欲望都发泄在何元彬身上。”

    聂毅着发现何元彬的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一缩,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发颤,他接着道:“你着何元彬沾污了你自我构建的美好,以报复的名义将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都强迫何元彬去做。”

    他着顿了一下,“故意透露何元彬是同性恋的事给他身边的人,让人疏远他。何元彬和人去开房也是你威胁的,对吧?最后何元彬会死在那种地方,也是因为你你的威胁,没错吧!”

    郝靖勋惊恐地盯着聂毅半晌,双唇颤了许久才问出口,“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本来就是同性恋,无管你怎么厌恶,怎么不接受,你都改变不了你的性向!”聂毅着沉下眼角,微向前倾了下身,“实际上,你更羡慕何元彬,对吗?”

    郝靖勋怒瞠着双眼瞪着聂毅,无声地咆哮着——不对!

    但是,片刻之后他愤怒的眼神就慢慢沉下来,像是在开始反思,最终垂下头去,道:“在撞见了他们之后,我就去接近何元彬,我只是提了一句知道他是同性恋,他就求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要是真的那么怕被人发现,就忍着别和男人亲亲我我啊!

    不过,我还是向他保证不会告诉别人,但是——”

    郝靖勋着突然停下来,像在回忆但是什么。

    聂毅接道:“但是你有条件,让他去外面约人开房,其实是你想这么做,甚至何元彬最后签的那份协议也是你的兴趣。”

    这回郝靖勋盯着聂毅的眼神没有那么惊讶了,他只是怔了一会儿,点头承认,“最开始我只是要挟他去Gay吧,然后再拿他去Gay吧的事要挟他去约人,再用 把他约人的事告诉我同学要挟他去开房,再一次次升级,直到他成了收钱被|干的鸭子!变成了最恶心的同性恋!再也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样你觉得满足吗?”段寒江的眉头蹙得松不下来。

    比起那些拿起凶手杀人的恶意,郝靖勋这样的更可恨,因为到最后追究到的责任最多只是坐几年牢而已,可如果没有他,何元彬不可能会死。

    郝靖勋的视线再次转向段寒江,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段寒江一掌将桌子啪得一声重响,“你一句不知道换了何元彬的命!你有见过何元彬的父母家人吗?见过他们在镜头前的哭诉吗?”

    郝靖勋垂下头去,没有回答。

    段寒江深吸了一口气,对朝他看来的聂毅用眼神表示他很冷静,然后果然冷静下来。他拿出那份证明何元彬是生死自愿的协议复印件放在桌上。

    “郝靖勋,这份协议记得吗?”

    郝靖勋抬眼一瞥,点头。

    “何元彬是在什么情况下签下这份协议的?”

    郝靖勋顿了一片刻,道:“不是何元彬签的,何元彬没有签过,我是今天看到网上的文章才知道有这份协议。”

    段寒江眼睑一抬,并不觉得意外,“何元彬那天为什么会去嘉年盛世?具体经过是什么?”

    郝靖勋抬眼想了想,回忆道:“那天有人问我找何元彬,有人要点他,但他找理由就是不愿去,我就如果他不进去就把他和男人上床的照片发到学校论坛。

    然后他出了学校,在校门口被人带上了一辆车。就是后来找到他时,学校大门监控拍到的那辆,学校一开始怕担责任,没把监控拿出来。然后我跟着那辆车一直到了嘉年盛世,看着他们把何元彬带进去。

    其实我不会真的发的,我只是吓唬他而已,我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死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做|爱而已!怎么会死!我要是早知道肯定不会逼他去的!”

    “所以,何元彬每次和人去开房,其实都是你从中联系的?”

    郝靖勋愣了一下,最终点了下头。

    到这里段寒江已经猜到了后面的经过,何元彬死后被弃尸,失踪一个星期后才有人报案,但一直没找到人,直到何元彬的家人闹到学校,学校才把郝靖勋刚的监控交给我警方,最后找到了何元彬人。又因为学校态度事情被闹大,作为凶手的金钗哥藏不住,所以找到了赵安晋。

    赵安晋伪造证据把案子结束在性|交易上,加上案子本身并不复杂,所以当时的侦查并没有查到何元彬为什么会和人性|交易这件事上,而郝靖勋在外人看来与何元彬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是宇文枢黑进了党海的社交软件,看到了他保留的聊天记录,他们也不会留意到郝靖勋。

    段寒江最后问道:“既然你没有跟着何元彬一起进嘉年盛世,怎么肯定何元彬没有签过协议?”

    郝靖勋回答:“因为,因为何元彬进去后不久给我过电话,他进去就被关进了一个房间,他害怕,想回去!”

    至于郝靖勋怎么回答的,郝靖勋并没有,但显然他没有去找何元彬。

    段寒江起身让郝靖勋给笔录签字,完了匆匆地走出审讯室,转进了旁边的监控室,发现赵成杰在里面。

    “赵队。”段寒江叫了一声,随手掏出烟给赵成杰递了一根过去,同时道,“查一下给何元彬案笔迹签定的人,应该又能牵出来一件案子。”

    赵成杰把烟点上,回道:“已经去查了,不过现在金钗哥暂时肯定抓不到,至于赵安晋已经审了那么多次,能问出来的也不多,只能靠我们自己挖了。”

    他完抽了一口烟,不禁又接了一句,“真他妈不配姓赵!”

    段寒江抽了下嘴角,他是真没注意赵安晋和赵成杰一个姓这事,咬在嘴里的烟不禁一抖,庆幸地想他暂还没亲自审过姓段的。

    赵成杰接着:“案卷已经清查得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初一了,大伙先回家报个道吧!其他的天亮了再。”

    段寒江吸了口烟,完了还了个哈欠对着赵成杰:“过年好!”

    赵成杰一笑,“过年好,希望今年破案率飙升新高!”

    “赵队,你不发红包就算了!这个时候许什么愿!”段寒江卸下警察的戎装瞬间没了正经样,他灭了烟,伸起懒腰,再伸手搂着聂毅的肩膀,“聂同志,新年快乐!”

    接着,监控室里响起几声重叠在一起的“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