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嗯
聂毅的问题和视线都如同离弓的箭直直地射向江沁岩, 强烈的攻击性让江沁岩目光一凛, 静静地盯着聂毅看了片刻再才开口。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是应该怀恨在心成全你对黄纪先的怀疑?还是心无波澜成全你认为的我冷血无情?”
聂毅强扭正被江沁岩带走的情绪, 他很直观的感受到如果把江沁岩换到审讯室里,一定会是最难审的嫌疑人。
他转回念头对上江沁岩的视线, “你觉得27年前黎家村学爆炸案是事故吗?”
“警察给的结果不就是事故吗?”江沁岩轻推一下眼镜,带着真诚询问的目光反问聂毅,像是他确实很疑惑聂毅的问题。
但实际上,他这一句如果聂毅是, 那这个问题就问得没有意义。可如果聂毅不是,那就是警察的失职, 现在身在警方立场的聂毅向受害者家属问是不是事故,看来不是有意欺压, 也是在故意挑衅。
聂毅咬了咬牙忍着和江沁岩翻脸的冲动, 无视江沁岩虚以委蛇继续问:“黄纪先在黎家村学的时候和江枫岸的关系怎么样?”
“你觉得黎家村学的事故不是事故?”江沁岩又是反问代替的回答,跳回到聂毅的上一个问题。
聂毅确实这么怀疑,黄纪先的档案上,从成绩优异, 一路顺风顺水,去黎家村支教也只是丰富自己的简历而已。父母都是老师, 算得上是书香门弟, 家庭在几十年前也算得上富裕,基本上没有遇到过波折, 也没吃过苦。
在黎家村学的事后,他回到平都进了平都大学任教, 也是稳步上升到现在的位置,现在与妻儿关系和谐,没有家庭矛盾,总结起来他过去的50年都很圆满。
这样的履历看下来很难让人和犯罪联系到一起,也确实没有任何一起案子牵扯到了他。如果不是张赫查到洗罪集团人员与黄纪先来往的关系和赵安晋的证词,他们连传唤黄纪先的理由都没有。
所以,黎家村学爆炸的案子是目前唯一和黄纪先直接相关的案子,如果黎家村学爆炸案不是事故,而是和黄纪先有关,那么黎家村学的案子很大可能就是让黄纪先加入洗罪集团的案子。
甚至是洗罪集团的源头,因为现在没有查到比黄纪先更核心的人物。
聂毅想着就忽略了对江沁岩的不顺眼,认真地道:“江先生,请你配合回答我问题,而不是每一句都反问。”
江沁岩却突然没了刚刚滴水不漏的语气,轻笑着问:“你想知道什么?”
“黄纪先在黎家村学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产生矛盾的事?”
“每天都有。”
江沁岩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是这个答案让聂毅有些意外。
“黎家村学建成前,黎家村发生过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
聂毅立即想到了黎家村‘拐卖村’的外号,盯着江沁岩不太明白他要什么。
江沁岩明显地蹙了蹙眉,不像之前感情流露或者装模作样,而是像回忆起了让他特别不满的事,接着他松开了眉头,语气平淡地开口,“黎家村在被查出拐卖妇女 女童之前,几十年间,甚至更久之前,世代传下来的思想已经在他们的脑中根深蒂固,那些孩子从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你可以想象两个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和他们 的冲突。”
聂毅终于明白了江沁岩想表达的是什么,有的矛盾并不是利益上或者感情上的,而是来自三观上的完全不认同,那些孩子的思想里可能只有活下去和传宗接代两件事,道德法制在他们的认识里完全不存在,学校教他们的可以是完全颠覆他们三观的东西,被反抗和排斥是理所当然的。
“明白了?”江沁岩微微一笑,“你时候最调皮干过的事是什么?见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面无表情地拿菜刀往他的老师身上扔吗?他会拿菜刀杀野兔,知道菜刀是干什么用的。”
聂毅听着抬眼静静地盯着江沁岩,江沁岩迎着他的视线收了收笑意,若无其事地继续。
“我哥比黄纪先多了点耐心,可能是时候照看我练出来的,所以他一般不生气。但是黄纪先在礼教严明的环境下长大,虽然他不会大发脾气,不过会体罚,结果嘛,当然没有人听他的。
我在那里待了半个月,每一天都鸡飞狗跳,基本上没有一本完整的书,这还是已经教了一个学期的结果。”
聂毅着江沁岩完,顿了片刻,“那场事故,你觉得是黄纪先做的,可能吗?”
“你觉得呢?”江沁岩又是反问,不过聂毅想要的并不是他的回答,而是他听到问题时的反应。
隔了片刻,聂毅没有他觉得是或不是,很明显从他第一个问题开始,江沁岩就在把线头往黄纪先身上引,即使黄纪先确实逃不开关系,他也没有抛开对江沁岩的 怀疑,并不是感情对江沁岩有成见,而是江沁岩确实抹不开嫌疑,一是江沁岩对洗罪集团的了解,二是江沁岩对黎家村学爆炸的态度。
按江沁岩的话来,江枫岸是带大他的人,可是江沁岩对江枫岸的死,对让江枫岸致死的案子,都表现得太过冷漠。
除了天生无情,就是另有所瞒,他觉得江沁岩这两点都占了。
“感谢江先生配合。”聂毅总结地开口,“最后再问你一个与案子无关的问题。”
江沁岩目光一凛,下意识地正眼看向聂毅。
“当时你在黎家村学有见过一个5岁左右,叫丁子倩,或者倩倩的女孩吗?”
“没有。”
江沁岩毫不犹豫地回答,聂毅对他微点了下头转身便往外走。
“聂毅。”
聂毅听到后面江沁岩叫他的声音,脚步丝毫没有停顿,江沁岩接着:“注意身体。”
他仍然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地往外走,大门在他靠近时自动地开,他大步走出去,出门后等门关上后他才微回了回头,想原来门是自动的,真高级。
段寒江把椅背放下,双脚搭在方向盘上,嘴里咬了一根烟,完全十足十的流氓样。他视线微微地往旁边的车斜过去,问道:“张Sir,我在这儿陪了你这么久,手里的案子都搁着,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段队,其实你可以不用在这里等着。”张赫一副‘其实我也不想看到你’的语气。
段寒江不屑保持他流氓的动作,连的话也流氓起来,“少给我废话,何元彬的案子查得差不多了,就差抓到金钗哥后定罪的证据,我帮你找黄纪先,你分个人帮我去监狱找替金钗哥坐牢的人要点证据,很划算对吧?”
“划算。”张赫真心实意地回了一句,他出个跑腿的能换段寒江和聂毅帮他抓人,确实挺划算,于是当即对他车上的另一人:“朱,去,找赵队公函去,要问对方什么回头给段队电话。”
被叫朱的刑警犹豫了一下,不确实张赫是不是认真的,问了句,“张哥,你没开玩笑?”
“没有,快去!”张赫吼了一句,朱刚开车门下车,他就见聂毅从楼的门里出来,跑地朝他们这边过来。
“聂,来来上车。”张赫压着朱下车时没有关上的车门。
段寒江转眼朝旁边车里的张赫一瞥,然后放下他无处安放的长腿,聂毅直接拉开了他旁边的车门,坐进车里,他朝张赫看过去,“张Sir,黄纪先要抓吗?要抓就过来。”
大冷的正月,虽然车里有暖气,但椅子还是很凉,张赫舍不得坐暖的椅子,不想重新要再去温暖一遍,所以才让聂毅上他车。
他留念地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下车,钻进了段寒江的车里。
接着,车里坐着的三人都凑到车中间,首先是聂毅先开口汇报他问出一的结果。
“27年前,黎家村学爆炸的案子,有必要重查一次,可能就是黄纪先参与进洗罪集团的案子。”
“黎家村学。”段寒江重复了一遍想到了常儒林留下的那一串字母。
张赫卧底时并没有查到那么久之前的案子,也没有查到黎县那么远,只是查黄纪先背景的时候听听人提过黄纪先支教的时候遇到爆炸,命大才活下来,他支着脑袋朝前座的两人凑过去问:“黎家村学?怎么回事?”
段寒江斜眼朝张赫一瞪,不满地概括道:“27年前在黄纪先支教的学发生了爆炸事故,学校的32名学生和一位老师全都死了。”
张赫轻吸了一口气,比他想的要严重得多,一时找不到话来评价。
段寒江无视他继续道:“当时常局也在黎县,负责这个案子的人也是常局?”
这个问题段寒江是陈述的语气,但是视线询问地朝聂毅盯过去,当时在黎县去问27年前案子的是聂毅,回来之后就发生了‘张赫被杀’的案子,他们还没机会坐下来认真地讨论过。
聂毅接到他的疑问,轻点了下头,他继续:“如果黎家村学爆炸的案子真有问题——”
段寒江道这里突兀地把话顿住,又确认猜测地朝聂毅看过去。
聂毅立即接着他的话:“江沁岩在黎村学出事之前黄纪先与常局就已经认识。”
段寒江又把话头接回去,“常心也过在黎县的时候,常儒林有个朋友,在黎县支教,平都人,我之前以为是江沁岩,现在看确实可能是黄纪先。”
“如果黎家村学的案子确实和黄纪先有关系——”聂毅两次接着段寒江的话,“要么是常局替黄纪先做假,两人一起牵扯进了洗罪集团。要么是常局比黄纪先更早加入洗罪集团,通过这个案子把黄纪先拉入。”
他着突兀地严肃地看了段寒江一眼,“也可能常局才是洗罪集团的创始人。”
段寒江对上聂毅的视线轻吸了一口气,想到常儒林最后没有对他的事,没有反驳聂毅的推想,实际上他也这么想。
张赫仍然听得一半明白一半模糊,他干脆地大腿一拍,“既然要查那就别浪费时间。”
聂毅赞成地:“对,黄纪先不定也是去处理黎家村学的案子留下的痕迹了。”
他着就见段寒江和张赫都直直地朝他盯过来,他解释道:“江沁岩的。”
张赫没多想地就开车门下车,回了他自己的车里,段寒江等张赫把车门关上,才重新盯向聂毅问道:“江沁岩还跟你了什么?”
聂毅对上段寒江的视线,眉头一沉一时没有回答。
段寒江立即:“你不想就不。”他着去开车,不过车才启动起来聂毅就开口。
“他聂云青强奸聂的案子并不算冤枉,只是被他阻止了。”
“聂云青坐那几年牢也算受到惩罚了。”
段寒江安慰地边边开车,抢在张赫前面把车挤到了前面。
聂毅静了片刻,语气平淡地:“按照聂云青的案卷,还有江沁岩手里的结婚证,就算DNA能证明我和江沁岩有父子关系,也不可能定他的罪。”
段寒江抽着余光瞟到聂毅身侧握紧的手,动了动唇,要出口的话却在嘴边突然没了声。
确实如聂毅所,现在的情况就算给聂云青翻了案,也不能把江沁岩伏法,即使江沁岩承认他强行和聂发生过关系,但按江沁岩给出的前提,当时没判他强奸,现在隔了20多年更不可能再判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骂了句这社会真他妈的操蛋!
突然,段寒江一脚踩下刹车,转身认真地盯着聂毅,“聂同志。”
聂毅莫名地转头盯着段寒江,不解他突然停车做什么,还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那边有家店开着门。”段寒江的视线蓦地从聂毅脸上移到了车窗外的店面上。
聂毅眉头一紧,没忍住笑了一声,终于明白段寒江这车停下来的理由,他立即开车门脚跨下去:“我去看看。”
等他站到了车外时,没有立即朝店面走过去,而是回头看着段寒江,“寒哥,如果江沁岩要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一定是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不会为了他牺牲我自己,更不想为他掉进深渊。”
聂毅完就关上车门,朝那家唯一开着门的店面走过去。
段寒江坐回位置扭着盯着窗外的背影,自言道:“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会掉深渊了?”他只是单纯担心聂同志想太多不开心,找事不给聂同志钻牛角尖的机会而已。
张赫的车这时追上来,停在段寒江旁边,降下车门问:“你们干嘛不走了?”
“你不饿?”段寒江回道。
张赫本来没觉得,只是段寒江一问他就饿了,于是也把车停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聂毅抱着两袋热过的冷包子过来,自觉地给了张赫一袋,转回上了段寒江的车。
就在几人在路边的车里啃包子的时候,段寒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段寒江一口将包子全塞进嘴里,拿起手机看到是莫望舒有点被哽到,总觉得姑娘是电话给他拜年的,于是他手机递给聂毅,“我没空接电话。”
聂毅盯了段寒江一眼,再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名字,接过手机按下接听。
“段队长,我是莫望舒,您新年好。”
聂毅隔了片刻才:“我是聂毅,寒哥他——正在忙。”
正忙的寒哥在啃包子。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的失望,不过立即又恢复过来,接着:“聂毅同志,新年快乐!”
聂毅回道:“你也是,新年快乐!”
接着两头都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一下,莫望舒在聂毅想挂电话时开口。
“其实我电话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事?”
“这样的,年底反扒,我们昨天晚上抓了一个偷团伙,在清他们的案底时,意外地翻出了以前的记录,然后发现在28年前的的一个案底。
当时去黎家村支教的两名老师在到黎县的时候被人偷了行李,后来找回来,在笔录上面的签名有常胜林。”
聂毅听到常胜林立即想到常儒林改名前的名字,莫望舒立即肯定了他的想法。
“就是当时的常副局长,也是之前案子里的常儒林。那两名支教的老师就是黎家村的江枫岸和黄纪先。”
也就是黄纪先和江枫岸在刚到黎县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常儒林,聂毅想着对莫望舒道:“谢谢,我们正好在查这个。”
“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暂不用,如果有再联系你。”
“哦。那,麻烦你帮我跟段队长声新年好!”
“好,再见。”
莫望舒回了一声‘再见’,聂毅就挂了电话,然后手机还给段寒江时慎重地道:“新年好!”
段寒江咬着包子蹙眉,聂毅接道:“替莫望舒的。”
“你也新年好!”段寒江吞了包子,表情立即严肃起来,“她刚什么?”
聂毅回答:“黄纪先和江枫岸在刚到黎县的时候被偷了行李,常局处理的,应该是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相互认识了,可是当时和常局关系好的到底是谁也不清,或者三人都成了朋友?”
“应该是黄纪先。”段寒江回得笃定。
聂毅用眼神疑惑。
段寒江刻意地看了眼聂毅,道:“你没有看过江沁岩的家庭背景,对吧?”
聂毅用不回答回答,他继续,“江沁岩和江岸枫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们时候的生活不会太好,后来他们父母下岗做生意,做得不错,但是在江沁岩刚上大学的时候出意外去世了。相对来黄纪先和常局的成长环境比较相似,能够走到一起的机率更大。”
聂毅懂了段寒江的意思,也许谈恋爱还有别的原因,但是成为朋友一定是因为有共同的话题。
他突然想起来:“上次调黎家村案卷的电话我还留着。”
段寒江抬眼给了聂毅一个赞赏的眼神,聂毅立即拿起电话给上回的方警官,对方接起来的时候不像是在过年,倒像是在加班。
“方警官,你好,我是平都市平阳支队的聂毅,上回联系过你。”
“哦,我记得,又有案子查到我们这里了?”
“不是,还是上回的案子,黎家村学爆炸的案卷——”
聂毅到这里,方警察突然断他,“这,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聂毅听他这了半天没有下文。
“实不相瞒,昨天档案室发生了火灾,案卷被烧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