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五十五
晓晴阁阔朗深长,院外的动静听起来遥远而模糊,姜其昀、安宁公主、古凝碧都站住了。
大长公主闲闲地端起茶碗,谷嬷嬷起身出去,走到门口,一名侍女急冲冲进来,险些和欲嬷嬷撞了个满怀:“嬷嬷,白将军有急事求见主子。”
谷嬷嬷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主子这儿正待客呢。”
“白将军大厨房有个厮被人敲晕了,衣裳被剥走了,极可能是有刺客冒充了他的身份混了进来,此时正带着府兵在各处搜查”
话没完,所有人都望向元墨。
这是白一来捞人啦。
元墨一脸正气挺身而出:“大长公主,事情是人干的,人不能给您添麻烦,人这就去自首!”
大长公主抬虚按一下,阻止她,口里吩咐那侍女:“你出去告诉白一,就我知道了,让他去忙吧。”
侍女迟疑:“白将军那人就在这里,他要进来搜查”
大长公主眼皮一抬,眸子霎时精光四射,强大的气势伴随着怒火腾空而起,此刻她不再是那个不修边幅偷喝烈酒的老太太,而是一位威严的公主:“他好大的胆子!
一声令下,羽林卫冲向院门外,隔着屋子看不见门外情形,但听得一阵阵呛啷之声,那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元墨懵了,姜其昀和安宁公主也懵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两人不是没见过大阵仗,但在家里头几句话功夫两边就兵戎相见的,还是第一次见。
古凝碧脸上神情淡淡的,倒没有多意外。
安宁公主忍不住道:“祖姑母,这里头有什么误会吧?”
姜其昀也道:“对啊对啊,要不把人叫进来问问吧?”
“误会?”大长公主冷笑,“确实有误会。姜家很可能觉得我们风家是纸糊的,觉得我一个老婆子他们不用放在眼里!还敢搜我的院子,哼,我看他是不知道这天下姓什名谁!”
她着,忽然转头向安宁公主厉声道:“看清楚了,安宁,这就是你要嫁的姜家!我嫁进来四十五年了,他们还是这样对待我,明璃甚至被他们烧死了!看清楚,他们就是这样对待风家人的!”
迎娶公主固然是莫大
的荣宠,但本朝的驸马向来只能担任闲职,旁的王孙公子或许无所谓,姜家家主却是生来便要权倾天下,所以每一位嫁进来的公主在姜家人眼中,无疑是一条条华美的锁链,一座座尊贵的牢笼。
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元墨只知道皇后就该姓姜,姜家就该娶公主,完全不知道这种内情,内心顿时受到不的冲击。
“给我传令下去,今儿谁要是敢进来,就给我砍了!”
大长公主怒喝。
这个命令还没有被传达下去,就听外面传来一声:
“谁敢?”
两个字咬得并不算重,声音也不大,森寒冰冷的气息却像是从声音中化为有形,笼罩在整个晓晴阁。
元墨先看见一步步倒退的羽林卫,然后是羽林卫中的刀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姜九怀迎着雪亮的刀尖,走进来。
他衮服外系着玄狐斗篷,锋毛根根直立,无风自动。
阳光与空气触到他的身上仿佛便起了奇异的变化,化为无形的气罩,刀尖畏缩地后退,握刀的在发抖。
白一率领府兵从他身后涌入,将羽林卫团团围住。
姜九怀一步一步走到了厅上,站在了大长公主面前,颔首一礼,神情冷漠而倨傲:“太夫人若是真想砍我的脑袋,今天可真是个好会,不要错过。”
大长公主冷笑:“姜九怀,你不要太过分,本宫是大央的大长公主,这里是本宫的宅院!”
“孤是大央的亲王,而这里”姜九怀环顾一圈,“是姜家的宅院。”
大长公主怒道:“难道本宫不是姜家的人?”
“太夫人总算想起自己是姜家的人了,真是难得。”姜九怀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姜家家规,谋害家主者死,违逆家主者死,太夫人可知道?”
“好大的罪名,本宫可担不起!”大长公主道,“本宫只不过是看这孩子灵可爱,想留在身边话罢了,未料到家主如此题大做,兴师动众,知道的你是来找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弑亲呢!”
大长公主出了元墨的心声,元墨也不敢相信姜九怀这么大阵仗是为了来找她,她几乎可以肯定,姜九怀是以她为由,借发作,要报京城遇难
之仇。
所以现在怎么办?
外面的府兵和羽林卫剑拔弩张,别等谁一声令下了,就算哪个人抖一下,刀光稍一闪动,很可能就要打起来。
作为一个平头老百姓,元墨只知道姜家和风家世代连姻,共享天下,好得像是同穿一条裤子,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世间最高贵的家族之间的关系居然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
她忍不住开始四处打量,嗯,一会儿真打起来,她可以翻窗逃走
“元二!”元墨蓦地听到大长公主喊自己的名字,大长公主眼睛犹盯着姜九怀,口里问道,“告诉家主大人,本宫可有为难你?”
元墨赶紧道:“没有。大长公主待人十分亲切。”
“本宫可有伤你?”
“没有。人毫发无伤。”
“家主大人可听清楚了?”大长公主冷冷一笑,“若你真是来寻人的,那就把人领走吧!”
她的神情虽然自若,但握着茶杯的已经微微发紧。
外面的府兵有近百人,这阵仗哪里是为寻一个男宠?
姜家的势力越来越大了,大到风家无法控制的程度,风家一直用连姻的方式来牵制姜家,姜家也一直想摆脱这种牵制,现在,姜九怀准备动了么?
这么多年她一直为风家办事,一是仗着姜家不敢反,二是仗着自己辈份高,但她从未忘记风姜两家越来越难两立,一旦撕破脸,嫁入姜家的风家公主就是首当其冲的牺牲。
“怀兄”一直安静的古凝碧忍不住出声。
只是唤了一声,但担忧与阻止之意尽在她微含焦急之色的双眸中。
一旦在这里对大长公主动,那便是姜家对风家宣战。
大央表面的和平将被打破,天下将再度陷入动荡之中。
最重要的是,明面上的引子只是一名男宠,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古凝碧的意思,姜九怀朝元墨抬了抬:“过来。”
元墨乖乖过去。
也不敢抬头,只敢盯着姜九怀玄狐斗篷下露出来一点金线蟒纹看。
这就是传中“神仙打架,鬼遭殃”吧?
明明是姜家和风家的争斗,明明是亲王和公主的争斗,却是拿的她做筏子,她可真是被殃及池鱼。
“好
叫太夫人得知,我的东西,从不许旁人染指,我的人,也从不许旁人使唤。”姜九怀的视线有意无意从安宁公主身上扫过,“这样的事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
他的声音冰冷至极,眸光极其锋利,安宁公主整个人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往姜其昀身边缩了缩。
姜其昀也被这个眼神唤醒了久远的恐怖回忆,两人鹌鹑一般缩在一起取暖。
呜呜,好吓人。
大长公主瞧他竟是要善了的意思,不禁意外,面上还是冷着脸:“哼,这里都是你姜家的,你是家主,自然是你算了。”
就在这时,姜三爷急步而来,先喝住外面的府兵和羽林卫:“快把刀收了!大好的日子动什么刀兵?”
然后进来道:“太夫人,今日是您的寿辰,客人们已经用过午饭,此时正在看戏呢,女眷们也在花园摆了台戏,太夫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太长公主也顺着台阶就下了:“天冷,戏就罢了,你们辛苦了。”
“替长辈庆贺寿辰,原是我们这些晚辈的本份,算不上辛苦。”姜三爷又了几句场面话,给足大长公主面子,厅上紧张的气氛大为缓和。
这是来打圆场的了。
元墨看他做得纯熟,且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就知道姜三爷没少扮演这种角色。
她悄悄看了姜九怀一眼,正好姜九怀也在看向她。
他的视线好像是在看一件险些被打碎的瓷器。
元墨在那双永远风淡云轻的眸子里看到了担忧、紧张,甚至还有一丝害怕。
他在担心她?
在这样大张旗鼓而来,不惜和自家的长辈撕破脸,不是因为报仇,是因为担心她?
风冷极了,但一缕暖意,像温泉自汩汩淌出地底,从心的最深处冒了出来。
“我、我没事。我好得很。”她悄声道,“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大长公主人挺好的。”
姜九怀的目光柔软起来,牵起她的:“走。”
他带着她走向大门。
没有人敢阻挡他的道路,纷纷让开。
斗篷柔软的风毛抚过元墨背的皮肤,很软很软。
她记得她很早以前就握过阿九的,有好几次。
但没有一次像此刻这样,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向心涌去
,每一个毛孔都张开,每一根神经都醒来。
他心的温度,他指尖的力道完完整整一丝不漏,沿着肌肤直入心底。
明明天寒地冻,冷风呼啸,元墨却发现自己整个人在发烫。
他他他搞这么大阵仗,真的只是为了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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