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一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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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墨昏昏沉沉下来。

    北里的夜晚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真不知道是演给谁看。

    她也没脸细问,待他好不容易松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了。

    心中满是怯战之意,呜呜,平日里都还好,一旦有肌肤之亲,元墨就觉得自己好像变得了猎人下的白兔,在他面前毫无还之力,只知道瑟瑟发抖。

    真有点不想干了

    但一回来,见到姑娘们陪着客人寻欢作乐,不由又燃起了战意。

    嗯,姑娘都这么努力,她这个坊主也要努力才行啊!不就是亲个嘴儿嘛,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没给钱!

    次日上工,她向姜九怀请教春娘的事该怎么办。

    要豆子放弃前程跟春娘走,先不豆子愿不愿意,就算豆子愿意,古王爷也绝不会放过这个独孙,天涯海角都要把人寻出来,春娘走不到哪里去。

    而且豆子将来可以当王爷,春娘却要带着他一辈子隐姓埋名不能抬头做人,似乎也不大好

    可如果劝春娘放,那也绝对不行,没有豆子,春娘就完了。

    所以元墨思来想去,觉得唯一的法子,就是劝春娘和豆子一道回去。

    可那曾是春娘的伤心地,春娘未必愿意回去,而且看蔡夫人那暴躁样子,春娘回去了恐怕也没有好日子过

    姜九怀抬抚住她的脸,“你就是为这事没睡好?”眼下一片青黑,十分明显。

    元墨确实是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但并不是全为了春娘,还有一半,一时在想他那句“此生挚爱,为此一人”,一时又在想马车上那个吻

    当然打死她也不可能出来,只胡乱点头:“嗯嗯嗯。”

    “她若是回王府,只怕是死路一条。”姜九怀道。

    元墨吓得睁大了眼睛:“我知道蔡夫人可能容不下她,但她真敢要人命吗?”

    “阿墨,你看蔡夫人的样子,像是当年安排出失窍害古清震怒赶春娘出门的人吗?”

    不像,确实不像。按蔡夫人的性子,要赶春娘走,很可能是直接找古清干仗。

    “所以当年安排那件事的另有其人。这个人当初赶春娘走,是为了古蔡两家的联姻稳固,现

    在除了古蔡两家的关系,还牵涉到古王府的将来,只要春娘消失,一切问题就解决了。所以,这个人一定会要春娘的命。”

    “是古王爷?”元墨浑身发寒,终于明白姜九怀当初的话:多大的世家,就有多大的龌龊。

    “不准,古家有理由做这件事的人,不止他一个。”姜九怀道,“其实春娘若真是为豆子好,就应该走得远远的。她离得越远,豆子的前程才越好。她离豆子越近,自己便越危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便是这个道理”

    他的话没能完,因为他发现元墨眼睛瞪着他,里头有大大的不满。

    “怎么?”他问,“你觉得我得不对?”

    “不敢。”元墨硬梆梆地。

    凭心而论,姜九怀得没有错,但这个“没有错”,是站在他们上位者的角度。

    他们觉得这块美玉放在穷人里真是太可惜了,我拿过来将这块美玉好好珍藏,便是这美玉天大的福分,这穷人也该欣喜美玉得到了更好的前程,满怀感恩地将美玉拱相让。

    可是,这穷人呢?

    美玉本就是穷人的,不论借口是什么,穷人的失去是切切实实的失去,痛楚是切切实实的痛楚。

    但是他们看不见。

    姜九怀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不愿看着她耷拉皱着脑袋发愁,道:“你去找姜其昀。”

    元墨愣愣:“找昀干嘛?”

    “让他认春娘当干娘。”

    元墨吓了一跳。

    “姜家嫡系、大长公主之孙,认一个干娘,风风光光接回来孝顺,乃是一桩美谈不是么?”

    真能这样,确实是大大地给春娘抬了身份,不单古家的人不敢再对春娘动,对于豆子的前途其实也有益。

    只是姜其昀为什么要把这个炭篓子戴头上?

    “他混迹花丛,向来怜香惜玉,春娘也是前代花魁,也该归他怜惜照顾。”姜九怀着补上一句,“他要是不肯,你就告诉他,认个干娘,他从前在公账上开锁的四万七千两银子都不用还了。”

    最后这句,让元墨眼睛一亮。

    “阿九你真的天纵奇英聪明绝顶诸葛再世天下无双!”

    姜九怀看着她急冲冲出门去,微微一笑。

    他的兔子又活蹦

    乱跳了。

    *

    从前姜长任有意纵容,姜其昀花钱无度,在公账上随意领钱,已经挖出了一个无底大洞。现在家主归来,一看账目,姜其昀才发现自己被自己埋在了坑底。

    元墨来的时候,姜其昀正愁眉苦脸翻箱倒柜,把自己心爱的珍玩古董拿出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卖掉哪一件都舍不得。

    元墨先不明来意,宽慰他几句话,然后长叹一声,道:“近日的大新闻你听了没有?古王爷找到了孙子。”

    姜其昀应得有气无力:“知道,哪又不怎么地?古世子一辈子都扑在青楼,才得一个孙子,战力已然很弱了知道吗?”

    元墨道:“你知不知道,这孙子的母亲是是个美貌无双的花魁?”

    姜其昀登时来了点兴致,“你认得?”

    “岂止认得!”元墨长叹一声,“唉,这事话话长,正可谓是天妒红颜,天意弄人呐”

    半个时辰之后,姜其昀拿着块绢哭得稀里哗啦:“呜呜真是,太可怜了”

    元墨问:“昀你愿意帮帮她吗?”

    姜其昀点头:“你吧,要我怎么帮!要多少钱!”这话一出口,猛然回神,顿时僵住。

    他正欠着一屁股债,根本没有钱。

    元墨冲他微微一笑,“很简单,昀,你一文钱也不用出,还能倒赚很多钱呢!”

    姜其昀:“”

    为什么他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姜九怀?

    一看到这个笑容他就腿脚发软有点想逃怎么破?

    *

    一入夜,元墨便来找春娘。

    走到巷口的时候,却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夜色中,旁边还有几名古家的府兵,拦着不让闲杂人等过去。

    但这难不倒元墨,她对这一带熟得很,悄悄绕到另一边翻过一道院墙就进了巷子,矮身蹲在墙根下。

    屋子里亮着灯,窗上映出两个坐着人影。屋墙壁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古家来的人是古凝碧,她正在劝春娘回王府。

    “从前的事叔叔也十分后悔,如今又有了冲弟,婶婶你回去正是份所该当,到时候你是生母,夫人是嫡母,两边一般大,冲儿就有两个娘亲,得两份疼爱,岂不是两全俱美?”

    春娘沉默了良久,慢慢地

    道:“郡主,我当初刚嫁过去的时候,你也是这般唤我婶婶的。”

    古凝碧道:“碧儿自父母双亡,那段日子里很得婶婶疼爱,碧儿一直记得,所以才愿婶婶在外头受苦。”

    春娘复又沉默了更长时间才开口,声音幽幽地:“我初到王府,自诩嫁得良人,终身得靠,看郡主你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也着实可人疼,因此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喊你来我屋里。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蔡珍珍陪嫁的御赐碧玉麒麟放在我的枕头底下?”

    元墨震动一下。

    古凝碧?

    设局的人是古凝碧?

    怎么可能?

    当年古凝碧才不过七八岁大吧?

    果然古凝碧也道:“婶婶你为何会这么想?我当时才多大,哪里知道这些?”

    春娘道:“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我先是觉得蔡珍珍做的,恨了她好些年,后又觉得她又蠢又暴躁,想不出这个法子,而且我早就防她防得滴水不漏,她的人根本进不了我的院子。

    所以后来我怀疑是你爷爷,但你爷爷顾及名声,向来不管后宅的事,且为着子嗣起见,并不拦着你叔叔纳妾。所以后来我又疑心你那草包叔叔。

    但他当真是只草包,他起初连这麒麟是御赐的都不知道,直到麒麟碎了,他才知道是毁了御赐圣物,是大罪,这才慌张起来,求蔡珍珍替他瞒住。蔡珍珍要他逐我出门,他为了保住自己,也就当真逐我出门”

    春娘到这里停了一下,隔着多年的时光,仿佛还是被这件事所伤,隔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我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到底是谁,所以这些年里我便想了又想,终于想明白了。是你,郡主,那个安排这一切的人是你,是你吓得哭起来,扑到我怀里,我才不心打碎了碧玉麒麟。”

    “婶婶你真的误会了,我那时真的是吓着了,从来没有见过大人们生那么大的气”

    春娘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道,“那件之前,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孩子,古王爷重男轻女,并不将你这孙女放在眼里,那些下人待你也随意得很,十月了还不给你拢炭盘,被子也薄得很,是我看不过去打骂了她们一顿,你才有了一间暖

    一点儿的屋子,有了厚一点儿的衣裳。从前的你,哪里像是王府的郡主?比我们乐坊里的丫环过得还不如”

    窗上,古凝碧的影子猛然站了起来,不过很快,她又坐下了,柔声道:“婶婶,你总这些旧事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为你自己作打算”

    “可是后来你不同了,听古王爷突然对你上起心来,给你请这样那样的老师,将你养成了京城第一才女,整个京城的女子都学你话的样子,学你打扮的模样。我就在想,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个没爹没娘可怜,突然飞上枝头成凤凰了呢?

    就是那件事吧?不动声色地替你叔叔摆平了后宅,稳住了古家和蔡家的连姻,让你爷爷看到了你是个可造之材。那对草包夫妇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言听计从,到这会儿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婶婶”

    “别叫我婶婶了,你叫我婶婶,回头见了蔡珍珍,又叫什么?”春娘淡淡道,“你放心,这里没别人,豆子已经在马车上了,咱们的话,谁也听不到,你那聪慧娴雅的名声绝坏不了。我既已把这件事埋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翻出来跟人讲去?讲臭了你的名声,连累了古王府,便是连累了我的豆子,我舍不得。”

    “你到底想怎样?”

    古凝碧冷冷道。

    这是元墨第一次听到古凝碧这样话。古凝碧的声音一直是温婉的、柔和的、带着一丝清淡的甜美,声如其人,听了让人觉得心里面不出的舒服。

    可这一句话,却是又沉又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