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前一刻正暗自欢喜, 下一刻这三个字就如同一道惊雷, 劈到了晏海的眼里。
我在什么呢?他想。
我刚刚在对云寂什么呢?
为什么每次他对我稍假辞色, 我就忘乎所以?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 他也明明知道我一直在等他,也就是看我可怜, 才让我拉他的手, 施舍些好脸色给我看吧!
为了这么点事如此雀跃, 还那些像是求取同情的话……没到过了这么多年,在他面前我还是如此患得患失, 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子。
“你做什么?”云寂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块匾额。
但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了回来。
晏海站在那里的样子有些失魂落魄。
这个人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开心, 莫名其妙发呆,一点也搞不明白!
“走了。”他伸手拉住晏海的胳膊。
“你忘了吗?”晏海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娘就是韶华坊里的歌姬,我跟你过的。”
“我知道。”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去一个地方, 为我取一样东西的吗?”
“是。”
“这里面有一个院子,里面种了一棵很大的梨树,我要你取的东西, 就在那棵树下。”
“这里?”云寂又看了看:“这只是一间曲坊。”
他本以为晏海的要求会更难些, 起码应该是寻常人做不到的……
“你只是听我唱了一首曲子, 难道就要为我闯刀山火海吗?”晏海摇了摇头:“这样就足够了。”
“好像, 是在西面。”完, 他辨明了方向往一旁的巷中走去。
云寂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能带我上去吗?”晏海站在无人的巷子里, 仰头看着高高的院墙。“我怕看错了地方。”
“好。”云寂走到他的身边,环住他的腰。
晏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寂立刻缩回了手。
“我只是有些怕痒。”晏海连忙朝他道歉。“能换个位置吗?”
云寂先是捏住了他胳膊,觉得不太趁手,又抓住了他的肩膀。
晏海看他笨拙又僵硬的动作,转眼又笑开了,眼睛里映出了远处的灯火,闪烁着微微的光亮。
傻子就傻子吧!他想。
这世上能让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笑起来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云寂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一同跃上了韶华坊的墙头。
韶华坊乃是上京首屈一指的歌楼曲坊,其中许多的曲艺大家,自然和那些名为歌坊实为酒楼娼寮之地绝不相同,除却中央那一座华美戏台,一众院落皆是修建得古朴雅致。
“我娘还在的那个时候,韶华坊还是谢家的产业,也不知道现在落到了谁的手里。”晏海站在墙头上四处看了一下,然后指着西面一处没有灯火的偏僻角落道:“就是那个院子。”
暮春时节,那株百年梨树上的花朵已经谢了大半,只余下零星白色缀在枝头。
“若是花期盛时,满树梨花压枝头,也应当是好景致。”晏海站在树下,垫脚去够最低的那那枝,却也是差了两三个指节的距离。
他正要放弃,那树枝却被压了下来,足够让他能攀折得到。
云寂一手按着树枝,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细碎花瓣落在了这人的发间衣上,还有几片,飘进了这人的衣襟中去。
梨花的香气似浓又淡……
“好花好月配好酒。”晏海折了那一枝到手里,放在手中把玩。“不知云阁主是否愿意屈尊,为我俩在这棵树下找一坛好酒呢?”
云寂只是往地上拍了一掌,便探知到了那坛子酒的位置。
几乎毫不费力的,那青灰色的酒坛,就已经摆到了晏海的面前。
屋子的主人似乎有一阵子不在了,但东西倒还齐全,晏海转了一圈找了两只酒杯出来。
“过来坐!”他在屋前的门廊上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招呼云寂。
酒坛被开的时候,一股酒香散发了出来。
晏海摇晃了一下酒坛,香气愈发浓烈了起来,但听声音,似乎也只剩下了大半。
“这酒时间长了,就算埋在地下也会慢慢变少,不过也会更醇更香。”晏海问他:“你闻到了吗?是不是很香?”
云寂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不喝酒,但今夜月色这么好,花儿这么香,酒也已经三十年……”晏海捧着酒坛,抬头看着他:“这样的机会今后不知会不会再有,你就陪我喝一杯吧!”
云寂看看他又看看酒,一撩衣摆,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晏海开开心心的给他倒上。
酒液澄清微黄,在青瓷之中泛出温润光泽。
云寂把面具摘了下来,接过了晏海递来的酒杯。
“我听有的地方,喝酒之前都要些吉利话,我们不如也试一试。”晏海拿着酒杯,略想了一下:“杯酒入欢肠,待我饮千觞,惟愿与君赴白头,此生无怖也无忧。”
“这是祝酒?”又不是洞房花烛夜……
“是,我学问粗浅胡乱话,就先罚一杯。”晏海举起酒杯,一口喝下。
他接着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次举杯朝向云寂。
“只恐浓情如此酒,日日渐少日日愁。”他完,又把这杯倒进了嘴里。
这酒年头长了,看似清淡实则浓烈,一入喉间如火烧灼,直往胸腹中去。他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等着那种炙热感慢慢消退下去。
接着,微微的晕眩涌了上来。
“够了。”云寂按住了他再次伸向酒坛的手。“这酒未加稀释,喝得太急很容易醉。”
“掺了别的酒,就不是这种滋味了。”晏海虽然面色未变,眼睛倒是更明亮了几分。“你为什么不喝?是嫌弃我的酒吗?”
云寂将酒坛放到了自己身侧,才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实话,这酒虽然尚可,但距离真正的好酒还是差了一些的,只不过埋的时间长了,的确温醇厚重一些。
等他放下酒杯,却看到晏海一脸失望。
“你怎么不喝完呢?”晏海问他:“不好喝吗?”
云寂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自己不喜饮酒,举起酒杯一口喝完了。
晏海果然立刻开心了起来,把两只空杯放在一起,推到他的面前。
“再喝一杯吧!”
酒坛其实很,三五杯之后,再也倒不出来了。
晏海倒转过来,发现连一滴也没有了,便抱着酒坛对着酒杯发起了呆。
云寂觉得,他可能已经喝醉了。
“这坛酒,是我娘埋在这里的。”他喃喃地:“我娘,怀上我以后的一天夜里,她突然梦到自己生了个女儿,她觉得这是某种征兆。第二天,她就把这坛酒,埋到了院子里的这棵树下面。”
“她在上面写了那一天的日子。”他举起手里的一张纸给云寂看。
他举得有点高,差点拍到了云寂的脸上,云寂往后退了一些,才看清楚那是酒坛上的封贴。
怪不得刚才他把这张封贴撕下来的时候那么心,只是上头的字迹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等等!什么叫梦到生了个女儿,就埋了坛酒?
“我们刚刚喝掉的这坛酒。”晏海举起手里的酒坛,笑着对他:“其实,是我的嫁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