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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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海醒来的时候, 觉得自己像在一艘船上, 飘飘荡荡的毫不着力。

    这种晕眩的感觉迫使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 这种感觉才逐渐消退, 他才再一次的睁开了双眼。

    这里当然不是什么船。

    这是一间雅致精美的屋子,屋脊异常的高, 绫罗床帏如同瀑布一样垂落而下, 不远处是镶嵌玉石的沉香木屏风, 上面雕刻着飞舞的凤凰。

    他躺在一张很大也很柔软的床上,屋里灯火明亮, 床头有一座三足的鎏金香炉,正冒出缕缕的青烟,散发着一种淡雅的香气。

    晏海有些恍惚, 他还记得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云寂的脸。

    若不是确定蜃衣能够清晰的反映出真实的神情变化,他还以为云寂脸上带了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

    但这是不对的。

    在他的设想里……

    是的,他当然设想过这样的情形:如果有一天, 云寂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云寂会觉得被欺骗了,他会愤怒,会拂袖而去, 甚至最麻烦的, 他还会与自己兵刃相见。

    但是结果,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云寂的确是生气了, 气的很厉害, 甚至还露出了杀意。

    这比兵刃相见要严重许多, 也令他觉得震惊难过,但终究也能算作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当然,云寂肯定不是真心想要杀他,只是太生气了……

    虽然后头这些年,云寂表面上摆出一副淡泊高远的样子,但是他依然坚信本性难改,所以云寂私下里肯定还是那个气量不是很大,容不得别人欺骗诋毁的云寂。

    气到想要杀人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那种根本不像他会的话,然后面无表情的将自己弄晕?

    这是在一次比一次更糟的设想之中,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云寂虽然很聪明,但不是一个心思很重的人。

    想跟一个认识十来天的连名字都不肯的姑娘求亲,他就求了,想要成为朝暮阁主,他就败了所有的对手当上了。

    他有足够的力量,从来不需要考虑太多弯弯绕绕。

    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被云寂割袍断义甚至是刺上一剑?

    晏海想到这儿,再也没有办法躺在柔软的床上。

    他没有找到外衣,甚至没有找到袜子,就只能穿着一袭轻薄里衣,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上,往外头走去。

    外间也是空无一人,但所用器物样样都很精美,晏海并没有多做停留,因为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可走出被垂帘遮挡的大门,晏海就停下了。

    他不得不停下来。

    外头是一片茫茫的水面,他刚才听到的,就是水浪拍着台阶的声响。

    对岸有零星的灯火,隐约能够看到房屋的轮廓,但这样的距离,就算是有再高的武功也是过不去的。

    这竟然是一座孤立于湖中的水榭……

    晏海往前走了几步,但一些溅起的水珠落在他光裸的脚背上,立刻让他不自觉的后退。

    他并没有欺骗云寂,他其实真的不会凫水,他甚至有些害怕水,尤其是这样漆黑一片看不到底的……当年被月留衣害得落到岩窟里,他都是靠攀附着岩壁才能活下来,从那以后,他对凫水这件事抵触就更深。

    他退进了水榭里,又从四周的窗户上一一看过,发现每一面距离岸边都挺遥远。

    就好像把他一个人丢在了一处无人的孤岛上。

    而且湖水的声音真的很吵。

    这种细微的声音不注意倒没有影响,可一旦开始留神,很快就会觉得不胜其扰。

    晏海走了一圈回到屋外的长廊上,被寂静之中那种细微却不断绝的水声吵得心神不宁。

    直到他看见有一点微弱的光芒离了岸边,朝自己这边靠近过来。

    灯火动的很快。

    晏海眯起了眼睛细细看着,近来一到夜间,他的目视之力就有轻微的下降。这是因为上次发作过后,反噬的毒性开始慢慢四处侵蚀的缘故。

    只是他并未向人提起,甚至没有告诉卫恒。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就算没有这一次与月留衣动手的事情,再过几年,还是一样的。

    世间一切对峙,平局只是暂时,最后总会此消彼长。

    灯火已经来到了近前,他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条船。

    云寂站在船头。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衣,水面上的风吹动他宽大轻盈的外衫,一叶扁舟载着他自黑夜之中而来……就好像那时候,他跳下来落到自己面前,根本不像是用了轻功,就好像真的是垂云而来的仙人一样。

    像时候娘骗他的那样,会有一个来搭救自己的仙人……只可惜这个仙人,想要搭救的从来也不是他。

    晏海笑了一笑,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边。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能够清楚的看到彼此的脸。

    他立刻用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确认蜃衣仍然好端端的还在自己的脸上,这才松了口气。

    船快靠近的时候,云寂轻轻一跃,就落到了水榭前的台阶上。

    那船掉了个头,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晏海看他缓步走过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肤色白皙,高鼻深目,眉发乌黑,整个人就像是能够散发出光芒一样。

    这是属于朝暮阁主云寂的容貌,而不是……

    晏海怔怔地看着眼前明明十分熟悉却又显出几分陌生的人。

    到了今天,他每一次看到这张脸,依然觉得特别好看。

    在千莲宫里想要活下来、活得好、活到最后,除了资质之外,同样重要,甚至可以最重要的就是容貌。

    所以他们这些人,对于容貌这一点,比其他任何地方的人都要看重。

    尤其是他。

    他当然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是自幼年时母亲的不停忧心,到长大后众人间的不住比较,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他的脑海里,早已经盘踞扎根,无法拔除。

    而且在岛上的时候,夸别人好看的话是绝对不能够的,因为别人容貌比你好,就意味着你能活下去的机会更少。

    所以,好不好看这种事……对于他的意义,和对别人的并不相同。

    但是,云寂并不知道……也不能让云寂知道。

    云寂如果知道了他当年是怎样的,他不定会像殷九那样……

    当年殷九知道了,他对月倾碧:你这漂亮的皮囊之下皆是腐蛆,我每次看到你都觉得作呕。

    若是云寂也出那样的话来……

    云寂看着他面色不住变化,最后居然现出惧意来,眉间控制不住的跳了一跳。

    他垂下眼睫,慢慢地道:“晏海,把你脸上的东西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