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无生持宵练，魅影般的身形连晃七下，最后一下带起长长的灰色匹练，如大漠落日，画出弧线，挑向魔影。赫连谌则是停在了原处，召出了一根乌木杖，暗紫色光芒飘转成阵，两道流束沿着地表而动，像是奔涌的暗河，狂啸席卷。

    魔影紧紧抿着唇，左拔出了胸膛上的幽红长刀，伤口在一团紫青微芒中慢慢愈合。

    他微微一个趔趄，可上的动作依旧决然。

    他抛出长刀，旋向暗紫色流束，右则是握起拳，汇聚起激烈涌动的紫青光芒。

    宵练剑势已近，而魔影以近乎极限姿态扭转身形，拳势迸发相迎。

    一时间，天上地上两团光芒融在一起，就仿佛两个太阳相撞。

    紫青与灰交融之间，一道气浪生生划出一条道路，却是向着天空的道路。

    公冶无生好似被朝天射出的箭支，几近重霄方才踉跄止住步伐。可是，他堪堪停下，便是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中的宵练更是直接裂成了碎片。

    光芒的中心，魔影却是一动未动，仅仅是慢慢垂下了。

    鲜血丝丝缕缕地淌落，却不坠在地上，而是衍作血莲摇曳，继而融进周围那些紫青莲花间。那些紫青莲花并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在刚刚争斗中，只是稍遭波及就被毁去大半，虽又重新凝聚，眼下却也是零零落落。

    至于赫连谌，他唤出的两道流束堪堪震开幽红长刀，终于从地表探出，如两头通天巨蟒，朝着魔影咬噬而去。

    魔影轻退三步，右顺着拂过左腕，霎时间所有的鲜血化作一滴滴血珠汇聚而来，凝成了一柄血色长刀。

    他双持刀，刀势如新月起，如残月落，往复环绕，绵绵不绝。

    红线刀，相思缠。

    ******

    魔影是陆念情么？

    是，又不是。

    至少。

    能确定的是，这具躯壳里多了很多不属于陆念情的东西。

    但。

    有些东西。

    怎么也改不了、忘不掉。

    九世的情结，在这一程的轮回里，只会更深。

    魔影或许不是陆念情。

    甚至可能用的刀法都不是红线刀。

    可他斩出的，终究是陆念情的执念。

    斩出的，终究是陆念情的相思。

    斩出的，终究是陆念情的情。

    于是，就成了红线刀、就成了相思缠。

    情有多深。

    刀，便有多厉。

    ******

    红线飘飞，

    暗紫巨蟒断首。

    赫连谌面前的乌木杖更是被拦腰截断，直接让得他倒退数步，咳血不止。

    看起来。

    似乎魔影占了上风。

    可是。

    刀势尽处，有破绽。

    相思，即是有牵挂。

    心有挂念或许会比心无挂念强。

    心有挂念或许也会比心无挂念弱。

    玄夙常没有放过这个破绽。

    他如火燎原，奔腾似雷，狂袭数百丈，将势堆到最高。

    更重要的是。

    他抓住了血色长刀刀意收转时的空隙，欺身而前。

    掌心红芒氤氲，印在魔影腹。

    可是。

    当力量即将爆发的时刻，玄夙常却脸色骤变地闷哼了一声。

    因为。

    那血色长刀竟然不知何时从他背上插入。

    突然的受伤，让掌心红芒之威立去五分。

    玄夙常的眉眼间写着的，满满皆是不可置信。

    他觉得这不应该。

    明明按他的计算。

    那血色长刀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回转。

    只是。

    所有的不应该、所有的不可能。

    终究是他心中的不应该、他心中的不可能。

    魔影做到了。

    那就是应该。

    那就是可能。

    ******

    所以。

    到底是。

    怎么做到的？

    或许要感谢陆念情。

    朱颜剑诀中有一式，名为斩相思。

    陆念情曾经用其破掉了相思缠。

    但是。

    为什么一定要斩相思呢？

    或许，可以让相思漫延。

    创招并不容易。

    无论是相思缠，还是斩相思，他很早就已精熟。

    可他却是从骊山归来以后，才自创了这样一式剑招——

    不斩相思。

    以剑势继刀势。

    相思缠后，不斩相思。

    陆念情从来没有用过这一式。

    因为遇不上这样的会。

    世间千万道，皆求性灵。

    剑有情，刀有情，草木有情。

    意不至，道不尽。

    至少陆念情自己是这样想的。

    创招之后的时间里，陆念情几乎都和洛海棠在一起。

    自然，就没有相思。

    而生死之刻。

    永远是执念最深的时候。

    玄夙常以为的破绽确实是破绽。

    但破绽之后，亦有深藏的招。

    不斩相思，刀行剑走。

    魔影仍是不动声色。

    陆念情却已泪流满面。

    ******

    一时的难以置信，并没有影响玄夙常的反应和判断。

    念出法随，他瞬间散作火红莹光向四面流掠。

    而那团红芒也是于此刻炸开。

    一息之后，火红莹光归拢重新化作玄夙常本形，然而脸色分明苍白了好些。炸开的红芒也归于平静，魔影身在其中，看起来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

    旁人当然不知道，就在刚刚，魔影到底挥出了几刀。

    旁人当然不知道，眼下魔影的到底有多颤抖。

    旁人当然不知道，那种充盈的无力感到底是如何笼罩着魔影。

    他的咽喉间涌起了很多很多的鲜血，却都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这种时候，不能示弱。

    要狠。

    要足够狠。

    不远处的玄夙常微微眯起眼，却没有动。

    然而，魔影的足下忽然浮起了一道幽紫色阵法。

    阵法出现只是微一闪烁，无数锁链便是刺出，捆缚向魔影。

    魔影咬牙握刀，刀走掠黑气，黑气如惊龙，像是书法大家在行笔。

    可是。

    刀意黑气斩过幽紫色锁链，却如掠无物，竟然无法阻拦。

    幽紫色锁链一下子将魔影的双臂双足尽皆封锁。

    锁链之上更是腾起了重重火焰，直接破开了魔影周身的紫青罡气，灼烧着他的血肉。

    魔影没有发出任何的嘶嚎，冰冷的目光锁定着更远处的赫连谌，有如夜色中的孤狼。

    被狠狠盯着的赫连谌也没有畏惧，桀桀怪笑着。

    他的足下也有一道幽紫色法阵在运转，只不过形制稍些。

    最重要的，是他的整条右臂，赫然干枯如荆棘，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鲜血一般，让人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