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七)
自从宋伊人闹过一番之后,两人感情日渐升温。
山松去往逍遥殿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苏甜甜也不再三天两头地丢了记忆。若非两人身份特殊,怎么看也是一副琴瑟和鸣的夫妻相。
御花园内。
此时正值仲春,园内百花齐放。风和日暖,本应是一番明媚的光景,却硬生生地被园内两人破坏了气氛。
大越国土多丘陵,地势绵延起伏。王城依山而建,王宫自然修于山顶。御花园中有一处观景台,可鸟瞰全城上下。于此脚踩河山,头顶苍穹,实为奇观。
悬崖高台之上,山松负手而立,女官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虽然依旧身姿挺拔,但却怎么看都有些故作轻松。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山风拂过此处,莫名传来一阵寒意。
山松碾碎飘至掌心的桃花,幽幽开口:“大越建朝三百余年,传至我手中已是第八代。”
“当年剿除叛贼,姑姑功不可没。孤心存感激。尔后师妹去世,也是姑姑一路扶持着孤振作起来。姑姑于这江山,实在是用心良苦。”
“王谬赞了。”
女官叹了口气,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山崖下各式屋檐鳞次栉比,田间耕作不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前些日子她才指责王恐将大旱,没想到他早在她提醒之前便一声不吭地想好了对策。所以那日才敢“口出狂言”。
女官忽地便想起了早梳妆时在铜镜中瞧见的那副模样。
容颜衰迟,沟壑纵横。
她终究是老了。
只是还有一事……
“王真的觉得,那是苏姑娘吗?”她语气平淡,眸中带着一丝冷意。
山松从容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这天下都是他一人了算,他若真要执着于某事,又有谁能拦他不成?
“自然是王了算。臣只不过是提点一句,王如此行事,就不怕招来的是什么妖魔鬼怪,愧对她的在天之灵?”
山松似笑非笑,字字珠玑:“那依姑姑之见,那是你女儿吗?”
“当年她替孤而死,今日我又为何不能费尽千方百计地将她复活?还是姑姑心中有愧,所以不愿意面对?”
“姑姑当年为了巩固大越势力,偷偷替孤应下和亲之事,又何曾想过甜甜在天之灵可否慰藉?”
女官心底大震:“王——”
山松摆手,不愿再听她多言。
“行了。宋伊人行事荒唐,孤已下令将其禁足三月。以后她若知道利害,那便相安无事。要是她再做出这种事情。恐怕……”
他冷笑一声:“也只能想办法回北朝一句暴病身亡了。”
女官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被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
她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就当真要和那位苏姑娘这样耗下去?”
山松摇了摇头。
“此事姑姑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阿松!”情急之下,她竟然喊出了乳名。
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语气中透着一丝了然。
“是神是魔,我都认了。”
*
李家权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在宫中碰上那位传中,被主君放在心尖上宠的鬼姑娘。
眼前这条路重复走了两回,李家权立马便警醒地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两秒,随即朝着一处空档行了一礼。
“苏姑娘。”
苏甜甜有些惊讶:“你能瞧见我?”
李家权老实摇头:“不能。”
苏甜甜好奇:“那你是怎么感觉到我的?”
李家权:“直觉。”
苏甜甜:“……”
原本她还觉得这个世界的李家权还和本尊有些相似之处,没想到却是这么木讷的直男。
苏甜甜今天来本来是算从他口中套些话的,见他这般木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直截了当地问他好了。
“大人现在可有空?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大人。”
李家权点点头。
“臣今日不当值,苏姑娘但无妨。”
因为是习武之人,苏甜甜开口话之后,他借着听声辨位,看的方向越发准确了。一对上他那双清明的眼睛,她总有一种被看透的不适感。
苏甜甜适时避开他的视线。
“这里人多眼杂,大人不如随我往里走上两步?那边有个凉亭,免得大人站在路上自言自语惹人非议。”
李家权略作思量,便爽快地迈开了脚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能坦然地接受灵异之事,可不代表宫中其他人也是如此。
到了亭中见到那盏茶水后,李家权连忙了声谢谢,对她的事情也更加上心了些。
“姑娘想问什么?”他摸着杯沿谨慎道。
苏甜甜却一点都不跟他客气:“我想知道,我怎么死的?”
“……”李家权一手拿着茶,顿时僵在空中不上不下。
怎么一来就是这种劲爆的问题。
他轻咳一声:“此事在宫中乃是禁闻。闲杂人等不得提起。”他思虑片刻,又迟疑道:“姑娘……为何不亲自去问主君?”
这话苏甜甜之前已经在山松跟前的管事那听过一回了,顿时不甚在意摆摆手。摆完后又忽然想到李家权看不见自己,她便开口道:
“你也了是禁闻。那肯定就是他下的禁令了。那种事情,我怎么忍心再让他回忆一遍。”
那你就让我来……
李家权腹诽了两句,表面上仍旧一副老实相。
他叹了口气,“此事来话长,既然姑娘执意要问,那我就捡个大概跟姑娘吧。”
“十年前国内发生动乱,先王恐有不测,便将主君送出了宫。没过两年将军果然篡位了,先王一脉死于非命……那几年国内很是过了一段动荡不安的日子。”
谈及前朝往事,李家权的语气有些低迷,但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直到四年前王率军平凡,中兴大越,举国欢庆。本以为前朝之事就此告一段落,谁知次年王与姑娘大婚时,突发宫变。当时情况着实凶险,那些人潜藏极深,也不顾其他,只冲主君一人去,关键时刻若不是姑娘挺身而出,主君恐怕已经……”
李家权着着忽地撩开衣袍跪了下去,苏甜甜吓了一跳。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话得好好的,怎么就跪下了?快起来。”
李家权摇摇头:“尽管那些前尘往事姑娘都已经忘了,但姑娘应当受臣一拜。”
他着便行了一礼,苏甜甜急忙侧身避开。
“这一拜,是替大越百姓。若是那日王殒,这天下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子。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姑娘功不可没。”
“这一拜,是为臣自己。臣本是主君近臣,但偏偏当时顾之不及,如果不是姑娘……臣便成了千古罪人了。第一个绕不过臣的便是自己!”
“……”
李家权越,她越是觉得脸上臊地慌。
一想到自己不但白白偷了别人的身份,还要享受别人用死亡换来的尊敬与殊荣,她顿时便觉得如坐针毡,简直无地自容。
“你快起来吧……”
好在李家权不是个拖拉的人,没有和苏甜甜来虚与委蛇那一套,拜完之后他便利落地站了起来。
他掸了掸衣裳,主动开了口:“姑娘可能有所不知。”
“嗯?”
“是主君的头发。姑娘去世那一晚,主君在殿中陪了您一夜。第二日出来的时候便是那副模样了。”
苏甜甜一愣,然后痴痴咂舌,她之前还以为是少年白什么的,却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一夜白头。
她是该叹山松太过痴情,还是该这个世界太过玄幻?
李家权叹了口气,也许女官不清楚苏甜甜“复活”的过程,但他作为王的近卫,却了解更多的详情。
“这些年主君为了姑娘吃了不少苦。还希望姑娘……在其他事上多体谅主君一些。”他话外有话,分明就指的是宋伊人那一场闹剧。
苏甜甜嗯了两声,接下来又心不在焉地和他闲聊了两句。她觉得心口上就像是堵了什么似的,始终有些发闷。
*
御书房内,文案堆积如山。
银发男人端坐其上,一头齐腰长发高束着,只余一条玄色蟒纹抹额,剑眉微蹙,端地是不怒而威。笔墨挥洒间,自是一股无法言语的霸气。
大越不兴宦臣,大殿中只余李家近臣一人。他腰悬绣春刀,身着玄色曳撒,负手立于堂下,目不斜视。
大殿中寂静如斯,一时间只能听到案上人批阅奏折时的衣料摩擦声。
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动,李家权浑身气势一震,立刻拔刀。
“住手。”山松呵斥一声,殿中刀光一闪,原本气势凛凛的绣春刀“咔”地一声又落回了刀鞘中。而之前李家权怒目而视的地方则凭空飘出了一枚红笺。
“嗯?”
山松饶有兴致地抬眼,那红笺就像是有意识一般,朝着他的方向主动靠了过去。
最终那红笺慢悠悠地飘荡至桌案上,惊扰了一片细碎的阳光。
他索性将笔墨搁置一旁,拾起来一看,薄薄的一张纸上誊着些狗爬一样的字迹,却让他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作者有话要: 李家权:鬼墙。
苏甜甜:少年白。
原以为一夜白头该很凄美的山松:……气成松鼠!
拉拉裤链:快看不下去古言了的可爱们跟我一起念——
“快结束了快结束了再忍忍再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