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完】
今日的逍遥殿略有些不同。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
此事虽然仓促,但在布置一途上却竭力做到了尽善尽美。
殿中本就是喜房扮,得了允诺之后,女官一手操持着将那些布置全部翻新。
乌木沉香,绫罗绸缎,奢华而靡靡。
因为两人情况特殊,此处既是苏甜甜出嫁的闺房,也充作拜堂时的厅堂,亦是两人的喜房。
山松倒是想要大办一场,但苏甜甜却始终顾虑着自己的情况特殊,没有同意。若是平时,山松对她一定是百依百顺,但这一次他却像是被人迷了心窍似的犯了混,是不但要风光大办,更是要举行封后大典。
圣旨未至,一道“冥婚”的口谕先传至了各大权贵府上。
不知有多少老臣们像是丢了魂似的纷纷觐见。甚至还有人相约殿前长跪不起,希望他收回成命。
就连京中百姓之间也隐隐传出了天子有疾的流言,一时间人心浮动。
苏甜甜又趁机劝了他几句,最后山松只能退步。
“来去终究不过是一个仪式,尽管你我二人想法不同,但归根结底的愿望却是一样的。你就当替我求一份安心,先以天地为盟,待你凯旋后再谈昭告天下可好?”
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山松怎么也不出拒绝的话。
最后他只能压下心中那股躁动的情绪,闷闷地点头。
“……好。”
时隔三年,熟悉的场景再次重现。
踢轿门,跨火盆。
喜宴虽简陋,但成亲时该有的流程却一个都没落下。
成亲成亲,从此以后便是成为了亲人。
山松瞧着红绸那端的人,隐约有些恍惚。大红盖头隔绝了视线,却挡不住她独特的气质,一袭嫁衣金线百穿越发衬得人出众。
细看下,那衣上凤凰活灵活现,一双翅半开未开,恰似浴火而飞。
恍惚间他甚至还听见了清亮的啼鸣声。
手中绸缎上忽然传来些微的拉力,山松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是苏甜甜不经意地拉紧了些,十指紧攥着,骨节有些发白。
山松随即会心一笑,心里却舒坦了许多。
原来她也在紧张。
……
因为他们力求低调,整个喜宴上除去一对新人只有寥寥几人。
锦瑟姑姑是长辈,自然坐高堂。余下几人则充当宾客。
李家权仍然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时不时侧头逗弄肩膀上停驻的苍鹰。
而临时被拉来充数的大管事和几位君王身边伺候的仆役则是自进了殿之后便开始不断的哆嗦。
尤其是当他们看见红绸那端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嫁娘时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满殿喜庆的红色映照在他们眼中,越发显得阴森。
堂前供奉着一盏香炉,不住地冒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起初女官闻见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用湿手帕轻轻掩在鼻前,最后又不得不忍受了下去。
一场喜宴便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慢慢进行了下去。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苏甜甜盯着自己的鞋尖,心跳慢慢加速。但绸缎那头的山松似乎比她更加不安,她站在他身侧甚至隐约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据当年便是在这最后一拜时突生变故,自此天人永隔。要他对什么场景影响最深刻,恐怕莫过于此了。
最后一拜,是他心中解不开的那道死结。
这一次……
苏甜甜深呼吸了一口,只听司仪唱道:
“夫妻——”
司仪话还没完,耳边忽然响起“砰”地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陡然被人破开,紧接着一道破空声划过,凌冽的剑意直冲苏甜甜而去!
宋伊人一手持着面铜镜,一手握着把桃木剑劈头盖脸地刺来,口中大喝道:“妖女!还不快快显出原形!”
山松瞳孔猛地放大,想也不想地就将苏甜甜捞至身后,一手朝着空中抓去,宋伊人急忙想要收手,却已来不及了。
“放肆!”
山松一把握住那桃木剑,硬生生地将其拦了下来,力道大地甚至浸出了血迹。任凭宋伊人如何挣扎,却再也无法将剑挪动半分。
仓促间苏甜甜的红盖头落在了地上,露出了那套象征着尊贵身份的首饰头面,看得宋伊人眼睛都红了。
她气急败坏道:“王!何苦执迷不悟!一只孤魂野鬼,何德何能担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
破开的大门中忽地涌入阵阵狂风,将人衣衫吹得凌乱。
宋伊人身着劲装,黑发高束,一双杏眸怒瞪着,越发显得容颜娇俏,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剑,耀眼地让人移不开眼。
但她对面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却冷漠地像是寒冰一般,眸底深处满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宋伊人……”
山松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的名字,下一秒忽然神色一变,出手迅速钳住了她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上很快便多出了些红色的痕迹。
周围仆役见状,扑通一声跪了一地,就连司仪也没幸免。几人高呼着,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王息怒啊——”
山松冷笑一声,双眸隐隐有些泛红。一身大红喜袍在风中猎猎翻飞,银发狂舞的模样就像是入了魔一般令人生畏。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我只是想……救你……”
随着脚尖慢慢脱离地面,宋伊人慢慢开始慌了。
手中的铜镜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满面冰霜的男人,就连呼吸也慢慢变得困难起来。
“你从来……看不见……我……”
“……杀了……北朝不会……放过……”
“谁也不能破坏我们。”
山松眸中狠戾一闪而过,手臂青筋爆起,手中越发用力,眼睁睁地看着宋伊人面色越发痛苦,他竟然隐隐有些快.感。
就好像是弥补了什么不曾做到的事一般,心里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也慢慢被那种莫名的愉悦感给吞噬了。
这一次他做到了。
谁也不能再阻碍他们。
“谁也不能——”
山松话到一半,忽然闷哼了一声。周围传来一阵惊呼,但又很止住了,似乎是李家权将人全部晕了过去。
若是往常山松一定会疑惑为何他在场却不知道救驾,反而去做这些欲盖弥彰的举动——但显然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了。
那一刻就像是所有感官都被放慢了一般。他慢慢低下头去,直到看见腰间忽然多出了一截锃亮的刀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感。
汩汩热流顺着匕首涌出,将喜服上的红晕染地越发暗沉,刀尖上残留的殷红血色衬得刀面越发光亮。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他没有回头。
“为什么。”
手上的力度渐渐放松,宋伊人踉跄地跌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意识却已经十分模糊。
“为什么。”
他伸手握住刀尖,指缝间很快便渗出了殷红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花来。
苏甜甜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将匕首往回抽,但山松却握得更紧了。她索性一咬牙,将匕首又往前送了几分。
“你还不明白吗?”
苏甜甜冷笑一声。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师妹,我也不是什么残魂,我只是一只画妖!”
“我知道。”
山松垂眸,语气略有些悲切。
“可是,做我的甜甜不好吗?”
苏甜甜陡然将匕首从他腰间抽出,山松又是闷哼一声。他摇晃着转过身去。
此时殿中其他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他们两人仍旧立于高堂之下。
一炷香时间不到,先前还恩爱至极的新人陡然在堂前刀剑相向,听起来简直就像是闹剧一般。
“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你想做什么我都听你的——乖乖做我的甜甜不好吗?”他痴痴地看着苏甜甜,面露祈求之色。
“王……”
“叫我名字,不好吗?”
苏甜甜怔怔地看着他,目光缱绻而深情。山松正想再些什么,忽地就看她慢慢地换上了另一种神情。
她面露讥讽道:
“得真动听啊。”
“只可惜,我钦佩的是那个心怀苍生的贤君。而不是现在已经走火入魔的你!”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不。只是为了你自己的执念罢了。”她伸手抚摸着一旁的香炉,神色淡漠。
温热的香炉中不断涌出阵阵浓烟,异香扑鼻,勾得人有些神志不清。
无力感传至四肢,腰腹疼痛不止,山松有些不受控制地跌坐在了地上,浑身直冒冷汗。
苏甜甜:“如今喜宴已毁,执念可破。宋王妃纵然有万般不是,有一句话却是对了。”
她叹了口气:“此香助人产生幻觉,然后使人暴虐,长此以往天下将倾——南诏人千方百计将它送至你手中,你又何苦执迷不悟。”
她站在他面前,分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此时看去却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最后语气漠然。
“……王,梦该醒了。”
她故作残忍地一笑,随即拿起一旁的香炉狠狠往地上一摔。动作是她这些天来从不曾有过的决绝而狠戾。
在山松绝望的眼神中,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由。
————
(后记)
香炉七零八碎地落在地上,散了一地香灰。
山松无力地倒在殿中,痴痴地看着漆黑的房梁。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里,映亮了他面颊上的点点泪痕。
信任的近臣不作为,敬重的女官不告而别,他即便是再愚钝,也明白过来了这分明是一场故意针对他的局。
她自以为她骗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道那一瞬间的她,和曾经挡在他身前的那个女子有多么地相像。
原来所有的儿女情长,都不过是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要: 出自《孔雀东南飞》
开夜车回家,太困了我先睡会。明天凌五六点到家可能。要开七八个时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