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毛晚上才到家,一身臭汗,红色的汗衫背上被扯了一大块。
看着他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进房找吃的样子,方晓琴怒气上来,直接抄起门边的扫把,大毛见状,夺路而逃,跑到门口后,站在门外朝里探头探脑,他知道他妈好面子,不会追出外面。
不过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的进来了。
方圆拉住她妈妈又要抄家伙人,告诉大毛,稀饭在锅里,让他自己盛,她再从缸里掏出两块腌萝卜出来。
看着大毛呼拉拉喝着稀粥的样子,方晓琴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压着火气问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一天在外面,到底干什么了?中午吃了什么?作业做了吗?”
大毛舔着嘴巴抬头道:“学校放假就是让我们玩的,谁会傻的整天去写作业。”
完见他妈伸手过来,他连忙躲过,不然耳朵又要遭殃了。
“中午吃什么了?”看着大毛几口就把粥喝个干净,方晓琴起身再给他盛了一碗。
大毛从他妈手里接过粥,低头猛往嘴里倒,没有答话。他中午和几个哥们到乡下偷挖红薯,烤了各人分了两块垫肚子,不过这事他可不敢告诉他妈,会被断腿的。
方晓琴见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以为他在外面混了一天,中饭也没吃,不禁又气又心疼。
“你这衣服才穿了两年又破了一大块,以后别指望我再给你买衣服,一点不知道爱惜,我还想着过两年留着给你弟穿,现在再补几次,只能当抹布了。”方晓琴看着大毛红背心上拉的一大块口子,忍不住又骂道。
“妈,我都是捡哥的旧衣服穿,他的衣服本来就破了,天天缝缝补补,什么时候给我做一身新衣服。”毛嘟着嘴抱怨道。
“我还不是捡姐的衣服穿。”大毛也插嘴道,“上次那件花点的也硬要我套上,真穿出去,不让人笑死。”
“你姐的衣服可不像你的,穿的破破烂烂,如果不是了,哪轮到你。别啰嗦,快点吃完,去外面冲个澡,把你臭衣服给我换下来,我一起洗。”
完看见在屋里擦擦洗洗的方圆,不禁又叹了口气:“阿圆,你昨天已经擦过一遍了,今天又擦,家具的一点油漆都要被你擦掉了。”
女儿太爱干净也是让人头疼,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平时多不讲究,事实上这一片人家里,也就她收拾的最勤快了。
方圆笑着应了一声,但手还是没停,她有些洁癖,平时空下来的时候,就喜欢把周围环境擦拭的一尘不染。
看着方圆没有停手,接着又开始拖地,方晓琴直接把两个儿子拎出去,拿着毛巾和脸盆,盯着他们去外面冲澡。
平房前面有自来水供应,相隔五户人家安装一个水笼头,定时供水,平时大家都是在这里接水。
夏天的晚上,周边几户人家的男人都在水笼头旁边冲洗,女人们在一边洗衣聊天,有的已经把竹床竹椅拉出来,在外面乘凉了。
刘大娘家的孙子手里咬着一个水煮蛋,看见大毛和毛出来,连忙颠颠的跑过来,嘴里喊道:“大毛哥,大毛哥,我告诉你,我今天去动物园了,看见大老虎……”
大毛懒得理睬屁孩,泼了一勺水到身上,再抹了几下香皂,搓出身上一层层泥垢。
胜利围着大毛哥嘀咕半天,见大毛哥不理他,又跑到毛哥身边。
“毛哥,我看见老虎这么大,叫起来可凶了。”胜利手里比划了一下,手里的水煮蛋掉到了地上,他伸手捡起来,就要往嘴里塞,被方晓琴拉住了。
“胜利,阿婆给你用水冲一下,不然脏的吃到肚子里,肚子可要痛了。”
这边用水把半个水煮蛋冲了一下干净递给胜利,一边盯着大毛喊道:“耳朵后面,胳肢窝里都给我刷一遍。”
吵吵闹闹了一会,一家人都收拾好,也抬了竹床出来,坐在外面乘凉。
方圆穿着碎花短袖中裤坐到院子,手里摇着一把蒲扇驱赶蚊子。
周围的邻居忙好,都搬了凳子出来围坐了一圈,大家对大学生方圆十分感兴趣,每年她回来都要追着她问大学里的事情,这次方圆分配到了县医院上班,明天就要去报到,他们好奇的听情况。
“阿圆真能干,马上就是大医生了,以后我们有头疼脑热的,都可以去找你抓药。”
“我们厂里就有卫生所,抓药看病都能免费,你还跑县医院花钱去啊?”方晓琴笑着道。
“这不是先和阿圆声招呼么,厂里只能看个毛病,以后有亲戚朋友生病找上来,县医院有人不是方便很多。”
“县医院医生每个月工资能开多少?”
“阿圆都十九了吧,晓琴啊,你要留意起来了,赶紧给她找个好对象。”
大家七嘴八舌,方晓琴一一为大家作答,她是个低调的性子,但是女儿确实出息,听到同事邻里的赞美声,她心里十分熨帖。
刘大娘的女儿芳芳拉着方圆坐到了一边,和她嘀咕着这两年认识的几个同龄人的近况和变化。她本来和方圆不对付,方圆处处出挑,因这个她经常被刘大娘念叨,但是四年前纺织厂的一场事故,她们同时失去了父亲,让她觉得两人同病相怜,以往的心眼一时消失不见。
这时候,相隔两户的陈家子拉了两块大冰块回来,身后呼啦的拥着一大群凑热闹的人。陈家子是纺织厂的搬运工,年初的时候刚结婚,性格十分疏朗,他看着大家眼馋的样子,从屋里拿了锤子出来,给各人分了一块的冰块玩。
大毛就分到了一方块冰,兴奋的双手捧着,冻的轮流倒腾两只手,看着晶莹冒着冷气的冰块,伸着舌头就想舔一口。
“大毛,你想坏肚子啊!”方晓琴看到连忙喝止。
大毛看到她妈的样子,吓得缩了一下脑袋。
其他还有人把冰块塞衣服里,一边冻得兴奋的直跳脚。
盛夏的夜晚,因这两大块冰块,给纺织厂的工人们带来了不少欢乐。
夜已深,大毛毛两兄弟直接躺在了房前的竹床上睡得正熟,因蚊香已经燃尽,蚊虫又偷摸上来,兄弟俩睡梦中时不时在身上抓挠一把。
方圆躺在里屋的竹席上,想着明天就要到县医院报到,心情既激动又有丝忐忑。
她会学医,是因为外公。
方圆的名字从母姓,确切来,是跟着她外公的姓氏。
她的外公方志远,出生在中医世家,一手针灸绝技远近驰名。日本人占领的时候,派兵过来找他去给日本兵治病,方志远不愿给日本人看病,携家眷避到了乡下,祖宅都被日本兵一把火烧毁了。
他在乡下是住在方圆祖父家,方圆的祖父徐大牛曾经得过重病,被方志远救治,对他一直感激涕零,那些年逢年过节都要拎着东西上门。方志远在乡下的时候,看中徐大牛的二儿子徐大江,给自己的女儿订了亲事。他只有两女儿,好女儿生的第一个孩子随方姓,徐大牛一家无不愿意的。
日本人撤走后,方志远回到城里,把徐大江安排到县城厂里做工人,解放后,他也关了私人诊所,到医院上班,听他在省城医院坐诊期间,各地赶来看病的人,从挂号处都排队到了大门外。疑难杂症到了他面前,一针病除,当时省城的最高领导请他过去看病,积年伤病也是经他手治愈的。
方圆是跟在外公的身边长大的,从跟着他背医书典籍和针灸穴位图,她十分聪明,书看过两遍就能熟背,五岁蹒跚时就上了学,十五岁考上省城医科大学,不过意外的是,方志远却没让方圆选当时刚开设的中医药专业,而是让她去学临床医学,他觉得西医的解剖学能让孙女对人体和穴位有个更直观和深刻的了解。
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学了西医以后,方圆行针更是大胆冷静,现在一手针灸手法已得到方志远七成的功力,剩余还要时间多加磨练。
外公是去年去世的,父亲走后,这是第二个离开她的亲人。
父亲……想到这里,方圆心又一阵绞痛,家里虽然有两个医者,但是对于骤然离去的生命,却是无能为力的,也因为父亲的突然去世,让当时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妈妈受不了刺激早产,幸好外公在,大人和孩子都平安,但是妈妈当时的身体也不能抚育妹,现在妹还留在乡下,由奶奶照料。
她之所以没有选择留在省城附属医院,也是因为想回到县城生活,能帮妈妈分担照顾弟妹的责任,能把妹妹从老家接回来。
想得越多,越难入睡,方圆不想明天报到的时候精神颓唐,脑中默念着行针歌,慢慢自我催眠。
正当要入梦时,突然一声尖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晚,方圆一个激灵醒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