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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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霆是在一个时辰后发现阿悦失踪的,准确来,是俪娘察觉的。

    酒馆的酒算不上佳品,胜在曲幽幽催人入醉。姜霆头脑昏昏地在那儿喝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由婢子搀扶着回姜府,两人一个压根没想起女儿的存在,另一个以为人已经提前回去了,也不曾多问旁人一句。

    俪娘在长廊撞见二人,顿生疑惑,“郎君,娘子没随你一起回吗?”

    “娘子……?”姜霆舌尖卷,含糊不清道,“阿悦、阿悦不是一直在府中吗?”

    竟像全然忘了是自己带女儿出门的模样。

    俪娘愣了愣,心底生出慌乱,勉强镇定地回,“郎君忘了吗?你要带娘子去街市给魏侯和文夫人买礼物,婢还要留着收拾行李,便让青女一同跟去了。娘子将将病愈,郎君还在婢这儿接过披风亲自替娘子系上……”

    到这儿,姜霆大概有了记忆,恍然一应,紧接着就茫然四顾,身形摇晃,“阿悦,阿悦呢?她去哪儿了?”

    搀扶他的婢子蹙眉,柔声道:“我一直在服侍郎君饮酒,也不曾注意其他。好像青女带娘子去净手后就未再回来过,兴许是觉得待在郎君身边无趣,便自己带娘子去玩儿了呢。”

    “青女绝不会如此!”俪娘断然反驳,她对这婢子实在没好印象,“郎君醉酒不知事,你竟也不管不问就直接回了府,娘子若有什么事我定拿你是问!”

    婢子低眸笑了笑,像是不以为意,“还请俪娘让让,我先扶郎君回屋。”

    姜霆醉醺醺的,瞬间的清醒根本无法让他意识到什么,就这样随着婢子摇摇晃晃地走过长廊。

    俪娘心慌无比,主母违世,郎君也不管不顾,府中又无其他可以主事之人。眼见娘子可能有事,她竟无人可求!

    不得已,俪娘只得把明舍的几个仆婢召集起来,又去向管事要了几个护卫,让他们分别去街市寻人。那婢子得不无道理,她便嘱咐人多去孩儿喜欢的地方寻找。

    姜府上下陷入忙碌,阿悦是姜霆独女,又深得魏侯宠爱,她掉了一根头发仆婢们都要跟着心惊胆战,更遑论走失这种惊天大事。

    日暮西垂,本就灰蒙蒙的天空一点点没入黑暗,俪娘额头的汗越滴越多,心底像扯了个口子,灌进冷风,冰得她心肝肺腑都生疼。

    仆婢报,整个安郡的街市巷都跑遍了,寻不到娘子,也未曾看到青女。

    晋朝正值乱世,虽安郡有前太守姜蕤余威和魏侯的照拂,可终究算不上十分太平,有人忧心忡忡道:“听近日郡内人伢猖獗,有好些人家的郎君娘子都……”

    俪娘心更凉了,强起精神道:“快,去太守府寻余太守,让他派兵去城内外搜人!”

    怔怔坐了半晌,她突然想到应该把此事禀报郎君,匆忙步入兰亭居。这回婢子没再拦她,畅通无阻地入屋,望见的却是姜霆呼呼大睡的模样,好似天塌了也不会理会。

    俪娘眼眶一红,娘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郎君竟还能在这安稳入睡,便是再思念夫人,也断没有这样糟践女儿的!

    这一刻她竟生出想要上前醒姜霆的大逆不道的想法,最后终究忍住,愤愤离去。

    无法再在府内待下去,俪娘夺过旁人手中提灯,又气又急地朝府门走去,正巧撞见管事匆匆同往,“可是有娘子消息了?”

    管事摇头,步伐迈得更大,“有客来访。”

    两人一同走过前院,府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悬起,来客有数十人,身下皆是高大骏马,最显眼的自然是为首看着他们走来的郎君。

    莹莹灯火下,郎君玉冠束发,一身宽袖青袍随夜风拂动,双目温和,唇角微微上翘,立在马上的身姿如琼枝一树,不出的雍容雅致。

    俪娘所见过的人中,大约只有夫人尚在时的郎主风姿能与其媲美。但观年纪这位郎君不过十七八,却着实要出色得太多。

    “夜间来往匆匆,姜府发生何事?”郎君跃身下马,几步走到二人前。

    俪娘未见过这位郎君,但已经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激动得声音发颤,“这位郎君是、是……”

    “平林亭侯之孙魏昭,亦是阿悦的表兄,祖父遣我前来接她去兖州。”

    ……………

    ……………

    阿悦能勉强支开眼皮时,她已经被带出了安郡。

    带着她的是两个男子,脚程很快,不过半日就到了下一城。

    这座城的口音和安郡略有差异,阿悦被棉布裹成团抱着,沉沉间听到了几句交谈,他们似乎在向人买牛车。

    卖牛车的老翁脾气不好,大概是价钱没谈妥,暴躁地把手一挥,拐杖刚好在了抱着阿悦的人左臂上。

    这人吃痛松手,阿悦就从棉布里摔里出来,在地面骨碌碌滚了两下,发出软绵绵的哼声,没甚么力气。

    老翁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们抱着的是个已有四五岁大的娘子,忍不住来回看了几遍阿悦他们。

    两人风尘仆仆形容不佳,而阿悦一瞧便是养尊处优,他不禁狐疑地想:这二人行迹可疑,又并非永郡人氏,这娘子更不像他们家人,莫不是偷来的?

    他问,“这娘子是你们的?”

    二人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家郎君的娘子,如今病了,得快些赶去兖州与郎君相聚,耽误不得。”

    “喔,原来如此。”老翁忍不住又看了几眼阿悦,但人已经被重新抱了起来,“这牛车却也不好贱卖,你们去寻别家罢!”

    老翁嫌价钱不好,二人走远些商议,“雍州还有好些路程,这里没有马车,只能以牛车暂代,莫要误了主公正事才是。”

    “话虽如此,这老翁贪心不足,想到要给他便宜,我总是心气不平。”

    “这种时候不便滋事,你暂且忍耐,等主公大事了了,我们再回程杀他也不迟。”

    在这个人命为草芥的乱世,他们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

    “给他一两八铢,他再不受,我们干脆就寻机……”这人做了个手势,阿悦看不见,但也明白他的意思。

    老翁进了茅屋,他们去而复返叫他出来商议价钱,好在这次谈得顺畅,听老翁语气很是愉悦,牵来牛车,“莫看我价钱比别处高些,牛也要比别处壮,连赶几日路绝对不成问题。”

    老翁算过银钱,高兴地把它们齐齐往怀里揣,走起来发出响亮的叮当声。他想了想,端来两碗水,“今日我欢喜,再赠你们两碗甘甜井水,这娘子要不要喝?”

    二人自然拒绝,刚要把碗放到一旁就听这老翁又道:“对了,喝过水记得把碗还来,可不能带走。”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器之人,恼恨之下把水一饮而尽,用袖口抹了嘴,重重放下茶碗,“也不过如此。”

    老翁笑,“山野之地,自然不可与二位饮过的甘露相比。”

    双方作别,阿悦被放在了重重稻草中,随着牛车慢慢晃动,睡意又渐渐升起,依稀能感觉到有人翻开棉布看了她一眼。

    “那药莫不是有问题?”一人道,“怎么还没醒?”

    “年纪,时辰大概要长些。她不醒是好事,省得吵闹。”

    原先的人回,“那倒是,我不过是担心还没到雍州人就出了事,就不好用了。”

    雍州……阿悦努力保持意识,终于记起来曾经听俪娘提过一嘴,外祖魏侯这时候应该就是在雍州和宁常交战。

    难道他们是宁常的门客,掳她是为了要挟魏侯?

    …………

    山路崎岖颠簸,这两人赶时辰把牛车当成马车使唤,阿悦也跟着在稻草里翻来滚去。起初这两人交谈声还很大,不知怎得就越来越,到后来,连牛车也慢了下来。

    山林寂静,等他们没了声音,阿悦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们离开了吗?阿悦正奇怪,草丛边忽然簌簌作响,她竟听到了那个老翁的声音,“可叫我一阵好找,原是走了这条路。”

    脚步声不止一人,他们直奔牛车,掀开稻草翻找,正好对上阿悦睁开的双眼,陡然见到阳光,又眨了眨。

    她肌肤幼嫩,被稻草划出几道红痕,更显得白皙,一双水葡萄似的眼睛黑又亮,瞧着可怜可爱。

    老翁得意道:“怎么样?这娘子生得不错罢?”

    旁人啧啧出声,阿悦感觉自己像毡板上的肉被捏着脸反复看了又看,“年岁是,骨相却真不错,能卖大价钱。”

    “我一见这二人鬼鬼祟祟,就知道娘子八成是被偷来的。”老翁道,“好在他们喝了那两碗水,不然还得多费些功夫。”

    刚出狼窝又进虎穴,大概就是形容阿悦这时候的情境,老翁显然也不是善类。

    老翁转过头,瞥见娘子乌黑的眼里冒出水光,看着惹人怜惜,便伸手帮她抹去了泪水,难得好脾气道:“娘子也莫要怪我,你本就是被他们偷走的,在我手里不定还要好些呢。你且乖乖的,我们自然不会给你苦头吃。”

    他把阿悦扶起,见阿悦盯着自己腰间水囊,便解开给她喝了些。另一人则把牛车赶到了别处,他带着刀,想来那两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干涩的喉咙被滋润,阿悦也恢复了些力气,声张口,老翁见了好奇,不由倾身过来听。

    然后就听见了娘子奶声奶气的声音,“阿翁不要卖我。”

    这么的娃娃,就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老翁觉得稀奇,“为何呀?”

    “我阿耶有银钱,你们带我回家,我会和阿耶是你救了我,好不好?”

    老翁惊讶不已,他那些话就是随口一的,本没指望这娘子听得懂。没想到她不但听懂了,还知道和他们谈条件?

    等闲人家怎么养得出这样的娃娃。老翁转身就去和同伙商议,他把阿悦的话重复了遍,道:“这娘子怕是身份不凡。”

    “身份不凡又如何?她那阿耶还能找到我们不成?”同伙道,“真还回去恐怕才是祸事,不过她年纪懂得这么多,为防意外,还是赶紧把她卖给牙婆,此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阿悦没想到,她那些话反而加快了老翁转卖她的步伐,短短一个时辰内,她就又到了牙婆手中,以三两银钱成交。

    作者有话要:  hhhh三两被卖掉的可怜

    最后一章的红包随即抽50个可爱啦,泥萌可以夸夸我或者阿悦呀,老实的作者最受不了这种大实话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