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临河的厢房内稍显安静, 案上摆了青翠欲滴的水果, 水珠闪烁,几位衣着华美的夫人带着各自的女儿分座两旁, 泾渭分明,房中的另一角则是几个年轻郎君的所在地。
由于今日特殊, 人又如此之多, 即便年轻郎君和娘子们待在一块儿也算不上什么,若是没有这些长辈在,他们能谈得热烈些。
毛夫人端茶喝了口,掩去唇边的笑意。她认出里面两位郎君一个是殷氏侄子, 一个是外甥,家世都很不错,在朝中颇有关系,想来这也是殷氏有底气的原因。
怕冒犯那位夫人,她连十二岁的儿子都没带, 殷氏可不得了, 就是不知道等会儿会是何种表情。
她和殷氏关系不好, 连随便聊几句这种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所以房内差不多静了有一刻钟,才有仆婢进来耳语,是贵人已经到了。
毛夫人立刻起身迎接, 殷氏见状随后, 得了毛夫人大女儿一个微不可见的白眼。
等真正到了贵人面前, 谁也不敢放肆了。
因为这位贵人, 比一些从未真正见过她的人心中的想象,还要更加遥不可及。
她年纪看起来很,刚及笄的模样,容貌却已经是无法撼动的美丽,雪白到几乎令满室生辉的肌肤,花瓣般的唇,水眸明亮从容,是一种令人忍不出沉浸其中且温柔的美。这种美不分性别,连毛夫人的女儿对上她微笑的眼都忍不住红了脸低下头,下一刻却忍不住希望对方可以再看自己一眼。
她的衣裙样式很随意,妆容首饰亦很简单,可无论是那轻薄柔滑的丝绸还是玉钗上镶嵌的极大的东珠,都足以明这几件看起来简单的东西价值一点也不平凡。
身边跟了两个婢女两个嬷嬷,外面还守了四个似乎是家丁的男子,个个看起来气势不凡。
在座之人,无不是游城的权贵,可他们此刻看着这位和其身边仆从扑面而来的气势,就真正感受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殷氏曾在宴会中远远见过这位一眼,都不如此刻直面来得震撼,回过神才不由心想:这位的身份比之前预想的恐怕只高不低,还是不要轻易冒犯得好,以免招来祸事。
她带家里的两个年轻郎君来,也并不完全是想把他们介绍给这位贵人,起来,应该主要是想给毛氏添堵,再顺便来见识一番。
因为城中有好些人都不信这位年轻的身份成谜的娘子已成婚,都只是传言罢了,而且这几年间谁也没亲眼见过她的夫君。
今日也是巧了,因在宫外阿悦的发髻没有那么讲究,未婚女子和妇人都可梳,也就导致那几位郎君的目光更加热烈。
阿悦随意掠过这几人一眼,并没有甚么表示,唯有身边的莲女脸色很不好的模样,显然是觉得毛夫人很不懂事,居然还让这么多男子待在这儿。
毛夫人很有眼色,低声解释了几句,莲女也不为难她,只暗示了几句希望不要有多余的人扰主子赏荷。
可到了这时候,哪有几个人是轻易愿意走的,殷氏不离开,那几个年轻郎君稍微懂事些,也只是去了隔壁厢房,开着窗子的情况下依然很近。
可能是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即便那几人比她的年纪还要大些,阿悦却能用一种颇为宽容的心态去看待他们,并不因他们这的举动动怒。逐美是世人都有的心态,即便是她自己,如果看到美丽的少女和俊美的郎君也会多看两眼,只要没有不合时宜的举动,便没有斤斤计较的必要,反倒显得家子气。
她饮了一杯茶,对上毛夫人女儿亮晶晶的眼,笑了笑,“可是游太守家的娘子?”
女儿连连点头,又忙介绍自己,“姐……夫人叫我萱萱就好,阿姐她们都是这样唤我的。”
罢她就被轻柔地抚过脑袋和脸颊,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像是被最柔软的云彩拂过,温柔到不可思议,带着浅淡的从未闻过的香气,令人几乎想追逐着那收回的手凑去。萱萱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又红了。
她素来是活泼的性格,像这样短短时辰内羞涩得脸红两次,可真是破天荒的事了。
萱萱样貌可爱精灵,双眼亮闪闪看来的模样很像向她摇尾乞怜的狗肉肉,阿悦回过神之际,就发现自己轻抚了娘子一把让人脸红了。
这样子,自己倒像是调戏娘子的登徒子了。
让莲女给萱萱赠去糕点,阿悦环顾四周,自然注意到了以殷氏为首的暗暗量的目光。
这几位游城的夫人显然很好奇她的身份,但在场除了毛夫人应该就无人知晓了,而毛夫人显然不是愿意轻易把消息分享给她们的角色。
阿悦多少知道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也无意介入,如果谁想着借她的风来压过对方一把或者得势,那就想错了。
殷氏也带了女儿来,其中一个和萱萱年纪相差无几,也得了阿悦给的一盘糕点,就这点看,她似乎对谁都没有差别。
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贵人临窗赏荷的淡然模样,倒是谁也不敢轻易什么别的话了。她们明显感到,这位完全不在乎她们之间的龃龉,重要的是,她们也要乖觉些不能惹其不快。
荷花节开始了,选定的荷女坐在舟之上放歌,轻舟在河水中穿梭,有人开始下赌注,赌那些荷女的舟上谁能摘得最大最多最美的荷花。
这只是其中一个节目,阿悦仅是轻轻眨了下眼,流露出些许兴味,便有人见缝插针地解释,“被摘回的公认最美的那朵荷花,会被人竞拍得下。”
“哦?”阿悦偏眸,像是有点好奇,“一朵荷花而已,还有人竞拍么?”
当她的眼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人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夺人呼吸的美,凝脂般的脸蛋如同上天亲自雕琢而成,他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半晌才赧然道:“拍的……不是荷花,而是荷女。”
阿悦了然了,如同秦淮河边的花船一般,这不过是那些青楼乐坊趁着节日又制出的一个噱头。明白了其中意思后,她对这个节目也就没了兴趣,转而看向另一边的水榭台中,有一群书生在那儿作画作诗,那些特殊的纸会被折成一个个船放入河中,随后自有人去捞取。
诗画上有署名,亦可被买卖,虽然阿悦看了会儿也不大了解,这儿的这种买卖究竟实际意义何在。
她坐在临河的窗边居高临下地赏景,下方也有人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这里别于他处的安宁,待看到她的容貌时,更是移不开视线。
守在屋内的一个护卫突然转身,吓了其他人一跳,注视着这位由贵人带来的高大健硕男子健步如飞,从客栈径直去了水榭台,然后伸手拿走了其中一人的画。
他拿的动作并不粗鲁,但肃然的气势足以震慑台上的一众书生。护卫又了几句什么,客栈这边的人隐约意识到,那书生可能是不懂事,直接就对着贵人作画了。
护卫把画交给了阿悦,她展开一看,很粗糙的画技,但比那些靠传闻而胡乱猜想的画都要更像她本人,这也是护卫去阻止的原因之一。
殷氏的女儿阿媛就在她旁边,踮脚悄悄看了眼,声道:“画得一点也不好,还比不上我表兄一半的画技。”
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隔窗郎君闻言在心中给表妹点了个赞,笑道:“阿媛莫要吹捧我,不过这位娘子若是想要画像,在下也可献丑一番。”
他看不见人,可目光中的灼热不曾因此减少一点,因为这种超脱世俗的美貌实在太少见了,仅是刚才的一瞥,就足以让人生出很多渴望来,即便是能多看几眼也好。比之那些下意识要顾忌家族和后果的长辈来,他们这些年轻的郎君倒是更直白大胆些。
阿悦道:“不用。”
两个字有点冷淡,但还不足以熄灭这些人的火焰,接连各抒己见提出了其他建议,共同目的只有一个:光明正大多看几眼。
便是莲女听着,都是好笑大过生气。可能海边郡县的风土人情真的和临安城太不同了,如果是在临安遇到那些权贵子弟,在不知主子身份的前提下,他们绝对能做出更过分的事,而非这样简单拙劣的讨好。
对待这样年轻的伎俩,阿悦回得很简单,依旧是那两个字,再往后,就是她的仆婢和护卫代答了。她太难讨好,即便看着再年少,坐在那儿轻淡却疏远的模样就像九天之上的神女,可望而不可即。这反倒很符合她的容貌带给人的印象,没有人觉得她过于高傲,毕竟是这样难得的美人,又有出众的家世,当然不是谁都可以接近的。
可是……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亲眼见到几位兄长都铩羽而归,阿媛不由在心中声,同时也不可自抑地生出仰慕,希望自己今后也能成为这样从容不迫的女郎。
天色转暗,突然下起骤雨。夏雨来得急切猛烈,噼里啪啦在荷叶和青瓦上,汇成急迫的水流。
阿悦和毛夫人殷氏聊了一会儿,没了节目欣赏,这雨也没甚么可等,便没管她们的挽留,走下楼去。
早有人备好伞,阿悦走入雨幕,身后追来几人,急切地想要些什么。
“夫人——”突如其来的一声让所有人顿了一顿,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传入耳中,他们齐齐望去,瞬间呆了呆。
清贵俊朗的郎君举伞慢慢走来,直到阿悦身边停住,含笑又唤了一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