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维希是能感觉到,奥狄斯身上产生了一些变化的。

    比起他一丝不苟、公正严明的过去,现在的奥狄斯像是开启了“圆滑”大门的天才学生,正在稳健且快速地从夹缝中迅速抽取合适的方案——那种一点也不像是过去的他能出来的方案。

    伊维希确实忧郁。

    从知道奥狄斯是阿斯托亚的一缕神魂开始,她就担心奥狄斯什么时候会凭空消失，现在奥狄斯还没有消失，但他开始变化了，尤其是刚才气质凛然的一瞬间,伊维希险些当场自闭。

    这种自闭是完全没办法解决的自闭：要不想让奥狄斯改变,但奥狄斯改变的部分原因正是因为要“包庇”她；要不想让奥狄斯消失，这就更难了,奥狄斯本来就是阿斯托亚的一部分,这话出来简直像是要让神明自断一臂。

    所以伊维希只能憋着,自闭得无声无息。

    听从她的嘱咐好好翻窗进来的萨厄一眼看见她坐在桌前唉声叹气，跃进来的动作都快了点，萨厄三两步走到伊维希身边，眉心拢起，表情有点严肃：“出什么事了？”

    “萨厄。”

    伊维希用带着叹息的音调喊了萨厄一声，伸圈住他的腰，“我好忧郁。”

    萨厄听她这语气不对，紧张的情绪散了点，由于伊维希抱着他的腰,萨厄动作较缓地在伊维希身边坐下：“为什么忧郁？”

    伊维希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起，脑中最先冒出的一句话直接被她用了过来：“奥狄斯可能想让我和你和亲。”

    “？这不是挺好的么。”

    萨厄垂下脑袋,鼻尖能嗅到从伊维希发稍间传来的香气，“难道你拒绝了？”

    伊维希：“”

    伊维希：“重点不是这个。”

    萨厄：“没有比这个更重点的事了。”

    伊维希：“”

    她试图转移话题：“你身上好像有血腥味？你是不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萨厄下意识地反驳：“有谁能让我经历恶战？”

    伊维希抓准时：“你找到你们魔族的内鬼了吗？”

    萨厄脸黑了点：“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伊维希：“你现在才是在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根本没抓到内鬼？”

    萨厄：“”

    伊维希：“”

    两人在灯下对视，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彼此各退一步。

    萨厄：“堪拉从他的大本营提前跑了，他喝过我的血，分量不少，比起其他的恶魔棘一点，但不算太难，明天再抓。”

    他得彷佛是去花园里摘朵花那么简单。

    唯一的问题只是这朵花长了点刺，他摘得没有那么迅速——从黄昏到现在，时间确实很短。

    伊维希：“奥狄斯只是让我拉拢你，从而稳住魔族，因为瑞亚帝国可能要大换血。噢，还可以请你帮忙用摄魂术，直接套出真相反推，这样会比较事半功倍。”

    萨厄听完，不但没有惊讶，眉宇间反倒浮现出一点了然的神情：“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有一一，也就伊维希会夸身为魔王的萨厄可爱又乖巧，更别提什么柔弱可怜这样的词语。作为魔王，萨厄虽然消极怠工，基本配置却都挺好，加上先天思维偏向稍微有点阴谋诡计的类型，凭萨厄本身懒得搭理人的厌世性格出发，萨厄能对奥狄斯那么多话，本身就是反常的。

    萨厄当然是有用意的，直白点：一，如果奥狄斯仍旧秉持着他的公正严明，那句话就会成为奥狄斯的心魔，成为奥狄斯每次见到伊维希时，不得不约束自己的魔咒；二，如果奥狄斯放纵了伊维希，就会演变成现在这种近似破罐子破摔的情况，虽没能将奥狄斯和伊维希的距离隔开，但奥狄斯这位伊维希看重的朋友，起码短时间内，不会成为他和伊维希之间的障碍，不定还会成为一种助力。

    萨厄算得也果然没错。

    不如，他已经算得太准，但凡让人知晓他随意一个行为下的潜藏含义，都会忍不住地一阵背脊发寒。

    “什么？”

    伊维希当时连旁观都没有做到，自然不懂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而来，“‘破罐子破摔’？你是奥狄斯知道我反正已经喜欢你了，所以干脆劝都不劝我的意思吗？”

    萨厄听到“喜欢你”这三个字，耳尖没忍住，跟着抖了一下，像是某种犬类高兴时不自觉的动作，他沉浸在思考中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嘴角一弯，露出浅浅的笑意，黏糊糊地去抱伊维希：“他就算劝你应该也没用的，因为伊维希很喜欢我的嘛。”

    伊维希完全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儿来，如果她没记忆混乱，他们黄昏的时候还在讨论什么离开不离开的问题，那会儿伊维希觉得他随时有可能虚空把墙壁捏成粉末，这会儿这位魔王大人就开始撒娇了。

    伊维希想了想，对着魔王的脑袋撸了两下，像r猫一样，顺着毛，还揉揉他的脸。

    萨厄被她揉来揉去，倒是没反抗，只是蹙着眉，彷佛不太开心：“我活了好久，只有你敢这么对我。”

    伊维希看着他这张过分漂亮的脸，突发奇想：“你是一直就长这个样子吗？为什么我觉得阿斯托亚神都没有你好看。”

    萨厄一下抓稳重点：“你见过阿斯托亚了？”

    伊维希：“”

    伊维希突然有一种在什么地方被碾压了的感觉，分明她还掐着萨厄的脸，但心底却升起了一阵不妙感，那是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直觉。

    萨厄不等伊维希回答，从她指瞬息的僵硬表现就能得出结论，他赤色的眼瞳映着灯光，更显纯色如宝石的瑰丽，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伊维希：“你既然能看清阿斯托亚的容貌，明他作用在你身上的光明祝福还没有收回，他不介意你身上有我的魔气，看来对这些事都是观望态度，也并没有借你来耍段的意图，那么”

    萨厄顿了顿，臂攀上来，主动揽住伊维希的肩背与脖颈，生怕她跑了似的：“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的原因，阿斯托亚告诉你了么？”

    阿斯托亚持中立态度，就是不打算真的和他翻脸，那么伊维希应该不是阿斯托亚本人召唤来的。

    伊维希：“”

    我擦。

    你成为魔王果然还是有原因的！

    不仅仅是萨厄让人震惊的敏锐还是堪称天衣无缝的缜密逻辑，光是凭看似“已经在黄昏场轻描淡写带过去的问题居然在夜晚场又提了起来”这点，伊维希就觉得萨厄这人某些时候的耐心真是好到可怕，这种草蛇灰线法一样的思维，简直是太能想了！

    这么看来，魔王要真的想搞人类，阿斯托亚肯定是次次都要下凡直接和萨厄打架的。

    “不会，他不能离人界太近。”

    萨厄回答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伊维希才发觉自己震惊之下，不自觉出了心声。萨厄蹭着她的脖颈，像只奶狗，间或亲亲她的下巴，“我对人没有兴趣，他们想做什么都和我无关。”

    伊维希却“嗯？”了一声：“阿斯托亚神不能离人界太近吗？”

    “是啊，否则他应该很乐意时常到人界走走的，他那个家伙特别怕孤独。”萨厄简单了两句，声音含混地低声道，“你别关注他，我就在这里。”

    这种醋都吃。

    伊维希哭笑不得，伸用力地抱抱他：“你要正视我身为人的身份啊，我只是从这个角度去关注一下神明大人而已。”

    萨厄疑惑道：“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关注他干什么？”

    他亲亲伊维希的嘴唇：“他已经有很多人信仰了，你不要信仰他，你信仰我，我永远都会回应你。”

    伊维希被他若即若离地亲来亲去，脸上都蹭得有点痒，刚往后一躲，就听见萨厄问：“所以，阿斯托亚果然是跟你了，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的理由。”

    伊维希：“”

    您还真是两边不耽误。

    萨厄又亲亲她，眼底趁着幽暗的光，将红宝石的双眸染成了鸽血暖玉般的深邃色泽：“是不能告诉我的理由吗？”

    “没、没有不能告诉。”

    伊维希被他亲得脸都红了，指搭在萨厄的脖颈边，试图阻止他，等真的碰到了，伊维希感觉到指尖下的血管跳动，才惊觉这是个多么危险的动作——不是对她，而是对萨厄，萨厄却半点反应都没有，顺从地贴着她，“大概就是，我是大家的愿力召唤来的，希望能嗯，打败你。”

    她补充明：“因为很多人的普遍认知，魔族的活动都是你授意的，以为只要打败你，就相当于平息了魔族的侵扰，所以”

    “原来如此啊。”

    萨厄抱着她，轻声吐出这句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落在伊维希耳畔，搔得她耳朵都痒了，“难得有一次，他们能这么聪明。”

    “你陪着我，我可以帮他们整治魔族，那不是很难的事情。”

    萨厄再次亲吻她，一触即走的动作显得相当克制，他的眼底藏着一种足以被称为迷恋的喜爱情绪：“我愿意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