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光线昏暗，仅有的一扇窗也因为紧贴地面，使阳光很难照射进来。

    顶部的锥子一样的石笋表面流淌下浑浊的水流，在尖端汇聚成水滴有节奏的下落，潮湿的空气使地面与墙壁生了一层褐色的苔藓，光滑/湿腻的表面有几道扭曲的足迹，应该是进来的人不心滑了一跤造成的。

    七长老四肢撑开被铁环固定在黑色石块拼出的墙壁上，凹凸不齐的石壁表面凝聚着水珠，以及过往来人挣扎过后留下的浅浅痕迹。

    这里是精灵族最黑暗最肮脏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比下水道还要刺鼻的气息，像是一群死老鼠的尸体堆积在沼泽中慢慢腐烂，苍蝇与蛆虫盘踞其中，光是看就能感受到那股味道。

    能被精灵丢进这里的，只有族中的大奸大恶之人，经过全体长老以及超过半数的精灵同意，才有资格到这里享受的雅间上房。

    精灵的历史上一共有一百二十六人曾进驻这里，毫无意外，他们最后都死在了里面。

    大部分落入这里的人结局都是选择自我了断。

    这里无人陪他们话，阳光不会落在他们身上，唯一的声音就是水滴滑落的声音，唯一的食物就是地上的苔藓。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孤独，是希望。

    你知道在外面不远处就有温暖的阳光，清澈的溪谷，笑颜常驻的人们，可这些都与你无关，他们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你会回忆曾经见过的景色、接触到的人们，会幻想着有朝一日即使是再微的可能性自己也有可能出去，会回到阳光之下，抱着这点风中残烛度日。

    可当时间变成了无意义的数字堆叠，再美丽的风景也会在重放了一遍又一遍的记忆中变得麻木，然后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连回忆都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脚下最后的立锥之地悄然崩塌，死亡成为了唯一的灵药。

    精灵历史上被关进这里的长老一共有七位，每一位犯下的罪行都可称为十恶不赦。

    其中最为令精灵胆寒的一位长老，他犯下的罪行是刺杀当时在位的女王，还差点让他成功了。

    七长老自觉没那个本事与那位相比，哪怕到今天回想起他也会不禁感慨敬佩那位的胆魄。

    再看看自己，可以是最憋屈的住户。

    没有审判，没有全族见证，连反抗都没有，直接入狱。

    草率的如同把泡面当早餐，等倒上水之后才发现没有调料包，便随便用腌菜用的海盐调下味道一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七长老都忍不住想要大笑。

    生活真的是比戏剧还要戏剧，突如其来到令人捧腹。

    “您看上去心情好像很不错。”

    本应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的牢房里响起了一道声音。

    三长老转动眼睛，循着声音望去。

    脖子上的锁链拉着他的后颈紧贴墙壁让他难以转头，牢内的光线黑暗，神性被封的情况下他看不太清来人的样子。

    那人好像也理解他的处境，特意点了根烛台照亮，好让三长老能看清楚他。

    徒河打了声招呼，“您好。”

    七长老笑道：“老三的下？不对，单纯只是人类的话没有资格进入这里。哦，给老三出主意把我关到这里的人是你吧？”

    “本意只是试探，却没想到歪打正着，七长老您也挺善解人意啊。”徒河笑道。

    七长老上下看了徒河一眼，笑道：“人类的神眷者，你到这里做什么？是来嘲笑败军之将的？”

    虽然他神性被封，可眼界还在，一眼就看出了徒河是神眷者。

    徒河笑道：“我才没那个闲心，嘲笑别人这种什么好处都没有的事情，除非是令我相当恼火的人，否则我才不会做。”

    “那你是来做什么？我身上有什么能吸引你？”

    徒河松开，烛台悬在他旁边，火光稳定照亮周围，头顶的水珠倒映着烛火以及两人。

    “来看看被深渊污染的精灵，像这样活着的对我来很少见，而且见到您的状态之后更是令我感到不虚此行。”徒河笑道。

    被深渊污染的人，通常有两个下场。

    死掉，或者失去理智变成深渊的怪物。

    像七长老这样还能保持人形，自我意识也没丧失的人很少见。

    七长老感兴趣道：“你能看到，是跟他们一样的深渊生物，还是天敌一类？”

    “虚妄之主可没有天敌，我与它们的关系，更像是宿敌。对对方的气息以及欲望都非常熟悉，相互猎杀、掠夺，相互克制之类的。”

    七长老哈哈大笑，“还真有这种东西？！好！果然是天不亡我精灵族！”

    他高兴的像是一个明天就要去野游的孩子，兴奋的双眼中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徒河伸拨弄着灯火，“您这么有精神真是比什么都好，没有丧失理智这点也很好，相信您能理清自己的状况吧？”

    “当然！”七长老在这里动也不能动，但眼神却像是一位已经胜券在握的将军。

    “您能理解就好，那么接下来谈话就简单多了。”徒河笑了笑，然后冷声问道：“您是如何保持理智的？”

    “就这个？”七长老似乎有些失望，垂下视线，再次望向徒河，笑道：“我接受了它。”

    “什么？”

    “我接受了它。”七长老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双目清亮不像是在谎。

    徒河按住太阳穴，“你主动接触的深渊污染？”

    寻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这个家伙居然主动去接触？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在愚像教会的文献里，也有过记载，主动了解深渊的人无一列外都死了，要不然就是变成难以言喻的怪物失去理智。

    比如御都建也，外表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可内在早就已经不是他了，而是承载疯狂的怪物。

    所有与深渊接触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七长老笑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主动去碰那玩意儿。”

    他缓缓道：“是一次意外，我不心被深渊粒子波及。起初只是一部分，对常人来的致死量，对我或者神眷者而言并不是多大问题。”

    徒河眼底金光凝聚望向三长老，他身上的这个量可不是什么一点点，完全是一个行走的深渊粒子炸药库。

    “然后你又主动吸收它了？”徒河问道。

    “因为很美不是吗？那种无可匹敌、不可阻挡的力量！”七长老振声道。

    他双目狂热，倒映着燎原的火焰，身上的气势像是刀剑发出的冷光。

    “最初它们到来的时候，我们没有准备，被打了个措不及，可当我们对它们有过了解之后，却绝望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就是即便我们有所了解，还是束无策，对它们无能为力。它们就像死亡一样不可阻挡。”

    “这颗星球上的一切在它们的力量下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像是面对群山碾压之下的蝼蚁一般。”

    “我的同胞们、敌人们一片片的倒下，大地因为它们的到来而瑟瑟发抖。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同胞在你面前伸出让你救他，你用尽所有办法，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转过头，不去看他。”

    七长老语气沉重，“我们精灵除了深渊的敌人外，还有其他敌人存在。高傲的性格在女王逝去后，几乎将我们逼上绝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放弃被我们视为比性命还重要的尊严，可丢弃尊严的话，我们还是精灵吗，丢弃了就能活下去吗？往日的因果不会因今日的改变而改变丝毫，那么只有将自身的信仰贯彻到底！”

    “而这个时候，你突然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被这颗星球视为天灾的力量，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徒河叹道：“你并没有控制，是它让你这么觉得的。”

    七长老冷声道：“那只是意志力薄弱的人才会出现的情况！深渊是可控的！”

    “最开始，我的想法与那群人一样，对这些东西避如蛇蝎，可当我真正了解后，就发现，这些东西会侵蚀人的理智，倘若能撑过它们的侵蚀，就能获得它们的力量！”

    “想想吧，如果精灵掌握了这股力量，会是什么样的场景，我们将再次复兴精灵族！恢复往日的荣光！”

    “哪怕是不当人了？”徒河问道。

    “我们本来也不是人，我们是精灵！”七长老高声道。

    “高天女王一定很高兴你会这么想。”徒河讥讽道。

    七长老道：“女王已经死了，祂已经不在了。”

    “你这个样还算是精灵吗？”

    他看着徒河，道：“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战斗，一种是为生存而战斗，一种是为尊严而战斗。如果我单纯的只是一名精灵战士，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光荣战死。可我是精灵长老，从老师那里接过来位置，从女王那里得到认同，从所有的同胞那里得到承认，我就必须为整个族群负责！

    我要我的同胞们能够永远的在这个世界，有尊严的活着！”

    “我们将在这片腐朽大地的废墟上涅槃重生！”

    徒河已经分不清他是在深渊粒子的影响下出的这番话还是他自己的本心。

    明明污染程度都超过临界值了，可他的双眼却没有一丝阴霾。

    难道深渊意志真的可控？

    绝对不可能！

    徒河问道：“如果有人没能挺过深渊的侵蚀，你打算怎么做？”

    七长老闭上眼睛，声音冷淡道：“次品就应该被淘汰，只有能站到最后的人才配享有荣光。”

    徒河闭上眼，重新睁开望向七长老，“你疯了。”

    七长老笑了笑，“这样认为的也不缺你一个。”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