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假

A+A-

    二人从义庄出来后,那老人家已经不知所踪, 只是被阳光晒的白花花的地面上, 有一些脏兮兮的碎布片,被风一吹,露出底下一捧灰褐色的尘埃。

    “是回光返照?不……兴许是因为人之将死, 所以看透了这方世界的真实。”铃仙感叹道。

    这样年老之人就算是没遇到这样变故, 也是时日无多, 自然支付不出维持这方世界所需要的灵力。早早枯竭而死, 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二人轻装简行而来,那客栈中本就没留下什么东西,索性没有回去,直接往建州中心地带一路前行。这一回白卿没有沿着行人往来的大道,而是直接穿过人迹罕至的密林。

    林间的草木离远了看上去十分普通,只是色泽略微黯淡了几分,若放在寻常地方,只会以为是这一夏太过炎热又少雨造成的干枯。

    然而深入之后便能发现, 这地方的扭曲和衰败, 已经到了足以致死的程度。草木的嫩叶都蹿的很高,粗细不均又形状扭曲, 缠结在一起,轻轻一碰便碎了,就如同先前暴露在艳阳下的灰烬。

    这建州被分割出来也不过才两日,就连草木的生命力都已经近乎枯竭。

    树林中过分的安静,只有二人行路时碰碎草木枝叶发出的沙沙声。

    “连妖都没有, 是在将建州分割开的时候就被排除在外了,还是已经化为了维持这方境界的养分呢?”铃仙问道。

    “想来都不是,若是普通没开灵智的生灵,恐怕都撑不了多久,但已经入道的妖修,怎么都得比那些百姓支撑的时间长些。”白卿道。

    铃仙点了点头,转而又问道:“我们有多少时间?”

    “大约七日罢……不,也就五日之后,此界就会陷入虚无混沌之中,就算是你恐怕都没法自如行动了。”白卿道,“不过五日也足够了。”

    在外侧即使开了天眼也无法探知里边的情况,可是进入建州之后便不同了。最初白卿还在担心,这一方世界中万物自有一套新的运行之理,术法未必可以奏效。但狸奴显然没有设定的这么精细,虽然大部分的“理”已经枯死,形同虚设,但姑且还是测算出一些东西的。

    不过只能在朝阳初升之时,行尸恢复人形之刻。

    白卿之前曾经测算过一些事,方才在镇子里都一一得到了验证,那么此刻他们只需要直接去往狸奴所在的地方便可。

    其实在他占卜出的结果来看,支撑着建州这一方世界的核心共有三个,其中之一定然是狸奴无疑,另外两个……他实在猜不出究竟是什么。

    “总之按顺序一个个找过去便可以了。”一早二人还在客栈中的时候,白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出建州大体的形状,又点下三个标记。

    明明情势不容乐观,但是铃仙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的喜悦立刻便被白卿捕捉到了,他剑眉一挑,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啊。”铃仙偏头,想要蒙混过关。

    “嗯?”白卿可不信,他转过身,刚刚好挡在门前,这让方才明明没被看着却心虚的移开了视线的铃仙差一点就撞进怀里。

    “就是……就是高兴你没直接把我派出去分头行动嘛。”铃仙一扁嘴,声道。

    万一白卿本来是没想起来,自己了不是正好提醒他?

    白卿失笑,“哪里就有那么多非得把你支开的事,别总胡思乱想。”

    “所以,果然之前在大世界,你是准备好了自己去送死,故意把我支开的?”铃仙瞪大了一双杏眼,声音都拔高了。

    白卿咳了一声,转身拂袖道:“走罢,时候也不早了。”

    真是越发的胡搅蛮缠了!

    ————

    这三处核心,其中最近的一处就在隔壁的柳镇中,步行半天便可抵达。

    柳镇,顾名思义,以柳树闻名。从前铃仙就听过是个风景极好的所在,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来的。

    镇外有一条蜿蜒的溪水,潺潺流动,声音清脆悦耳,在过于寂静的树林中穿行之后,听到这悦耳的轻响,让人的心情都好了几分。

    头顶垂下的繁茂枝条随风舞动,倒是柔软婀娜,不似方才那些草木的衰败。

    这柳镇,果然是与众不同。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不少人往镇子里头去。一问之下,原来这镇子里有一出了名的乐坊,今日一舞动人艳名远播的那位花魁娘子将会卖出自己的初夜。

    “……”虽然这种节目,若放在秦淮河畔,没准当真可以万人空巷一回,但是在这民风淳朴的镇里头,总觉着哪里都不对劲。

    白卿对于花魁自然是没兴趣,但很显然那里有问题。

    迎春阁忙着准备晚间的盛世,白日便并不待客,二人便在对面的酒楼挑了个视野好的雅间——其实早就被人定下了,不过让他们在桌子底下睡上半日并不是难事。

    “难不成这全建州的达官贵人都集中到了此处?”铃仙笑意盈盈。

    这柳镇中没有弥散着的死气,她感觉舒服了不少,心情也不似之前沉重。

    “若达官贵人,这建州怕是没有比安王身份更贵重的人。”白卿道。

    不过之前他们沿路也问过些百姓,并无人听过安王这个人,更加不必提这封地归于谁。

    “这地方哪里来的王爷呢?知州老爷倒是有的,但是咱这老百姓的又哪里见过?”

    辞都大同异,而这位任谁都不知道姓名的知州老爷,兴许就是狸奴自己了。

    二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很快天色便暗了下来,迎春阁敞开大门迎客,台子上仙云缭绕,花团锦簇,一个身段曼妙的女子轻纱遮面,一舞飞天,水袖翻飞,身段柔软仿若无骨,媚到了骨子里,却又莫名显得不轻佻。

    那舞并非是寻常花街柳巷常见的调子。

    祭天祭神之舞,虽然大齐境内没有这样的风俗,但是南疆移民中膜拜图腾时,多半由神官神婆来跳。

    这地方其实看不太真切,饶是目力过人,铃仙还是几乎把身子都探到了窗户外头。

    “这位花魁娘子……看着有几分面熟啊。”她转头看向仍然坐在桌边,对那传来悠悠丝竹之音的地方半点兴趣都没有的白卿。

    “哎,难得占了这位置,你怎么不来看看?”她偏头笑道,这镇子中的场景和谐热闹的让她一时间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了。

    “有什么好看的,又及不上你。”白卿垂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柳镇中,有是被建州境内所强行征讨上来的生气供养着的的三个核心之一,现下已经入夜,百姓们也没有化为行尸的迹象,仍旧其乐融融。

    这里的东西也没有被污染过,酒是好酒,没必要暴殄天物。

    迎春阁中,那些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已经开始竞相出价,饶是安阳中名头最盛的花国状元,也要不上这般身价。

    几乎是在用身家性命来赌这一夜风流了。

    最后一位安姓的公子夺得头筹,砸下的金钱足够买下是个迎春阁。

    “走罢,该是时候看看这一出戏究竟为何要这样安排了。”白卿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

    在这种紧急之时,还能给他们些时间,这在铃仙眼中,简直是仁慈的过了头。

    到底是心软之人,她想。

    ————

    饮宴过后,沿着楼梯走上迎春阁顶楼的香闺之内,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的安公子一脸喜气洋洋,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若细看去,这位公子也是生的极好,天生一副风流的眉眼。

    那花魁娘子之前先行离席,是要换一身衣衫。待人一走,那安公子身边的狐朋狗友立刻都笑的意有所指,“定然是去好生做准备了,兄台今日当真是艳福不浅。”

    安公子的一颗心早就已经跟着飘走了,果然很快便也离了席。待被下人迎进了屋内,他先是眼前一暗,随后有人将窗子支起,外头的灯火与星月之辉照射进来,这才渐渐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那是个极美的姑娘,五官深邃,莫名带着些异域风情,同在台上肆意而魅惑的舞姿不同,如今整个人换了一身寻常衣衫后,显得十分温婉娴静,令人观之忘俗。

    安公子只觉着心跳都漏了一拍,走上前去沉声道:“姑娘……”

    满腔的柔情蜜意还没开始抒发,便听得窗外一个十分娇俏的女子轻声道:“果然是安王和花镜?”

    “嗯。”回答的是个男子,“兴许狸奴心内的愿望,就是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出生罢。”

    “哎……可惜她大约还是没法骗过自己罢。放浪公子和花魁舞姬,这哪里普通,又怎么得来好结局?”

    外头两人一唱一和,的安公子云里雾里,他回身将门推开,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穿着一身白衣的男子,和一个娇妩媚,红色衣衫外披着黑色大氅的姑娘,正迎着月光华彩,倚在廊下聊天。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铃仙突然感觉这一切解释起来过于麻烦了,便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安王,将视线转投向躲在安王身后,神情迷茫的花镜身上。

    在她方才支开窗子的时候,屋内浓郁的死气便弥散开,仿佛是将整个镇子的分量都集中在这的闺房中一般。

    而如今这死气的本源,似乎无知无觉,只是用两只满溢着惊恐的眼睛看向两位不速之客。

    “花镜,你对自己的身世还有印象吗?”白卿问道。

    花镜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安王将人一把揽在身后,怒视着白卿道:“这些与你何干,若是你再不滚,就别怪本……本公子刀剑无眼了!”

    他上前一步,刚要将腰间佩剑拔出,就见原本站在面前的白衣男子身形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感到后颈一痛,整个人立刻失去知觉软倒在地。

    铃仙仍然没有进来,只是倚在窗口轻叹一声:“在狸奴的设想中,安王应该是如此仗义有担当之人吗?”

    太天真了,皇室子弟哪里会这般不惜命。

    花镜后退了一步,但是此刻不论门窗都被人看守着,她就算想逃也做不到。

    这时白卿又一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她认命一般回答道:“奴家原本是域外一个游牧部族的长老之女,数年前被假扮做商人的人贩子……”

    她虽然惊惧,可仍旧条理清晰,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在这个身份上,她的遭遇同真实情况相差无几,只不过她的部族只是普通的牧民,并没有什么隐秘而强大的图腾。她在被送到大齐境内的时候亦没有遇到两军交战,而是直接被卖进了内陆做了几年舞姬。

    直到今日,让她再一次遇到安王,身不由己的献出自己的初夜。

    她在诉这一切的时候,情绪很是安然,并不因自己跌宕的命运而自怨自艾,甚至还在完之后,邀请他们二人进来坐。

    “相逢即是有缘,虽然不知道你们缘何而来,但大约……是来救人的罢。”

    “你知道?”铃仙虽然不肯踏入这屋子,但是此刻也对花镜有了几分好感。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花镜低垂了眸子,随后下定决心一般解开衣带,颤抖着将下摆撩起。那纤细曼妙的腰身,并不是如同她轻薄衣衫的缝隙中露出的洁白肌肤,而是青绿坚硬的腹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