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A+A-

    这问题来得突兀,梁靖稍觉意外,却仍是低头剥栗子的姿态,神情纹丝不动。

    昨晚四更正是刺客潜入谢府,被他探明意图后驱逐重伤的时候。彼时阖府上下无知无觉,没想到她却听见了动静。

    梁靖仍是垂眸,道:“什么动静?”

    “就是……我听见屋顶上瓦片响了,若是院里的猫,不会有那种动静,应该是屋顶有人。而且没多久,还听见刀剑的声音。只是后来又安静了,想着晏大哥身手出众,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什么?”

    她心里狐疑忐忑,黑白分明的眼睛水灵灵的,一错不错地盯着梁靖。

    梁靖觑她一眼,拨着衣袖,淡声道:“似乎听见了点。”

    玉嬛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那后来呢?有没有出去看到是什么人?”

    当然看到了,而且是他潜伏在暗夜守株待兔,将那意图闯入谢鸿夫妇房间的刺客重伤捉到手里,这会儿应该有人在用酷刑审讯,逼问主使。

    梁靖眼底的精光转瞬即逝,将剥好的栗子塞进嘴里,神情是惯常的冷清,不以为意似的,“后来又睡着了。”

    “睡着了啊……”玉嬛稍觉失望。

    原本她还怀疑昨晚是否听错,既然梁靖也听见动静,想来不是错觉。若那动静只是个行窃的梁上君子便罢,若真带着刀剑,那就很吓人了。她发愁地趴在桌上,像是东跨院里那只蔫头耷脑的兔子。

    梁靖的另一颗栗子剥好,抬眉见她无精采的,唇角微动,递到她跟前的瓷碟里。

    玉嬛从善如流,取了吃掉。

    外头风声细细,孙姑和许婆婆在树荫下闲话家常,声音嗡嗡的。

    两人也不话,梁靖靠在椅背,修长的腿一屈一伸,剥的栗子少半自己吃掉,大半放在玉嬛跟前的碟子。

    玉嬛便蹙眉沉吟,想请梁靖帮忙留意,又怕他伤势未愈,这请求会唐突。况且府里若真碰见麻烦,也该自家想法子,不能总指望旁人。嘴里是甜糯的栗子,心里默默盘算着,细嫩的手指扣着瓷碟,等剥好的栗子落下来便拈着送进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见碟子空荡荡的,目光微抬,就见梁靖靠在椅背,正默默看她。

    玉嬛眨了眨眼睛,再看下盛着炒栗子的细竹篾编的盘子——

    “这就吃完啦?”

    感觉意犹未尽,还想再吃呢,玉嬛默默舔了舔唇。

    梁靖唇角微挑,凑近些许,“再叫人送一盘来,我剥给你?”

    温热的呼吸落在脸颊,那双清冷深邃的眼眸似藏了千山万水。

    玉嬛莫名心中一跳,下意识垂眸,不好意思再叨扰人家,遂站起身来,“还是算了。晏大哥你伤还没好,多歇着吧,想吃什么东西,告诉许婆婆也一样。别客气。”罢,取了几颗樱桃,转身欲走。

    梁靖叫住她,语气是惯常的冷清淡然,“最近夜里我会留意,别担心。”

    玉嬛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帮忙,大喜之下,回眸莞尔,“多谢晏大哥!”

    ……

    出了客院,玉嬛便直奔冯氏平常爱纳凉闲坐的后院凉亭。

    到了凉亭那边,果然见冯氏坐在亭下,手边的笸箩里放着一堆丝线。

    端午临近,府里各处都在准备粽子、雄黄酒和菖蒲等物,年少的姑娘们在端午要佩戴放着朱砂、香药、雄黄的香囊,能驱虫辟邪。玉嬛的香囊向来都是冯氏亲自做的,今年也不例外。

    笸箩边上,裁剪好的花样压在银剪下,冯氏挑了五样丝线,摆成一排。

    见了玉嬛,便笑着招手叫她,“满,过来瞧瞧这香囊,样子喜欢吗?”

    冯氏虽出身高门,因幼时性情娴静、心灵手巧,女工做得很好。谢鸿和玉嬛贴身的衣服、佩戴的香囊,许多都是出自她的手,裁剪绣工都没得,加之跟着兄长们读过书,腹中有了墨水,那香囊做出来,便别有意蕴。

    玉嬛瞧了花样,几乎能想象到雏形,那必然是藏着诗经楚辞里的诗句的。

    遂贴在冯氏身边,软声笑道:“当然喜欢,娘亲做的我都喜欢。”

    还是这样爱撒娇讨人喜欢的性子,冯氏搁下花样,让旁边的丫鬟慢慢挑,却揽着玉嬛,道:“刚才做什么去了?我到东跨院找你,也见不着人影。”

    “去客院了,找晏大哥。”

    “他伤势怎样了?”

    “瞧着比昨天好了些,我进去的时候他还擦剑呢。”

    那把剑是救下梁靖后,从后院捡回来的,冯氏看过两次,剑锋锐利、通身漆黑,是能削铁如泥的宝物。剑鞘也不是凡品,上头缂丝花纹乃至手柄的尺寸都很讲究,不是普通兵器铺能买到的。

    ——能使那把剑的人,家世身手必定不差。

    只是梁靖不肯透露身世,谢鸿瞧着没事,便当他是个客人,也未强求探问。

    此刻玉嬛提起,冯氏倒想起来了,那晏平落难至此,先前伤重虚弱,走路都艰难,如今既然捡起宝剑,难道是已经生出了辞别的意思?

    夫妻俩虽不知那晏平的底细,但看素日行事,却不像宵之辈。且他生得相貌出众、身姿磊落,言语谈吐皆似进退有度,多少有些好感。

    冯氏想着心事出神,玉嬛却已续道:“今早我的事,娘还记得吗?刚才我问晏大哥,他夜里也听见了动静。”

    “是吗?”

    “嗯,千真万确!”

    “还真有这样的事……”冯氏脸上笑容慢慢收敛。

    今玉嬛提起半夜屋顶动静时,她其实没太当回事,只当这孩子是半夜睡迷听错了。毕竟阖府上下除了玉嬛,没人发觉异样,连上夜的仆妇都没察觉。

    可若当真连梁靖也听见了,那就不能再掉以轻心。

    谢鸿最近仕途倒霉,被太子一系盯着压,朝堂上波谲云诡,太子虽瞧着宽和温厚,但能稳居东宫的人,哪会是心善手软的菩萨?他周遭那些个谋臣属官,更不是省油的灯,瞅准谢鸿没能反击,谁知道会不会踩得更狠。

    不管昨晚那人是刺探还是有更狠毒的算,都不得不防。

    冯氏留了心,当晚便跟谢鸿郑重了此事。

    谢鸿虽出身淮南世家,却也只是个读书入仕的文官,自身不会武功,府里那些护院又本事有限,遂下令让护院惊醒,托人从魏州城请了几位镖师帮忙守一阵。

    他前些年背靠谢家荫蔽,安稳无事,每日里读书弄文,几乎没碰过刀剑。如今因不肯把玉嬛送进宫给老皇帝,惹得老太爷生气,暂时失了庇护,为免伤及妻女性命,只能托人寻摸靠得住的高手,想留在府里护院。

    只是一时间寻不到,遂给相熟的巡城兵马司招呼,请他们晚间务必留意。

    如是安排过,夜里倒没再出什么岔子。

    谨慎过了数日,转眼便是端午。

    ……

    端午之日赛龙舟,是约定俗成的大事。

    大清早,魏州城外的丽金河畔便聚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等日上三竿,河渠护栏外便站满了看客。摩肩接踵的人群簇拥着中间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修得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因是依河而建,便取名丽金阁。

    端午这日热闹,丽金阁的雅间座位尽数留给魏州城的达官贵人,一座难求。

    等玉嬛跟冯氏过去的时候,里头满目峨冠博带、衣香鬓影。菖蒲混着雄黄酒的味道飘过来,掺杂了才蒸熟的粽子糯香,诱人馋虫。

    阁楼上尽是高门女眷,亦有未成亲的少年郎往来照顾。

    冯氏往隔壁去跟梁老夫人寒暄,玉嬛因怕碰见梁章,勾起梁老夫人点鸳鸯谱的心思,便没出门,只管坐在雅间靠窗的位置,咬着粽子看外头波光粼粼的水面。昨晚下了场雨,今早天气放晴,远山笼在黛青薄雾,近处草木水珠晶莹,凉风拂过,惬意得很。

    谢府的客院里,梁靖却没这等心情。

    桌上的粽子香气四溢,许婆婆发觉梁靖并非歹人后,也松懈了许多。

    外围的护院镖师挡得住寻常歹人,却察觉不了陈九这等神出鬼没的高手,此刻后窗外草木阴翳,陈九借着一棵粗壮繁茂的老槐掩住身形,翻身一跃便进了屋内。

    屋门紧掩,丫鬟们以为梁靖在歇息,都跑到院里凑热闹,无人搅。

    陈九站在隐蔽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属下已经探明,秦骁昨夜暗中潜回魏州城,却没回府。有两人行踪鬼祟,昨夜跟他在梭子岭碰面。只是怕草惊蛇,没敢靠得太近。”

    “京城那边呢?”

    “永王会在半月后来这边督查军防,皇上已经允了,就等动身。”

    难怪秦骁要亲自动手,看来永王这回是势在必得——趁着太子压谢鸿的时机刺杀,永王趁机揽过案子,稍加掩饰,便能将脏水泼到太子身上,动摇东宫根基,更能借仇恨死死攥住淮南谢府。

    一条人命换这般好处,永王岂会轻易错过?

    那么今日,秦骁定会亲自上阵以策万全。

    梁靖眸色冷沉,稍加思索,回身取了宝剑,叫陈九翻窗而出,去府门外等候。他却出了屋门,要去外头买样东西,孤身出府。

    他的伤势虽未痊愈,行动却已无碍,仆妇们见他不愿旁人陪着,便也作罢。

    作者有话要:  搞事情搞事情!

    蟹蟹地雷么么哒~~

    阳光灿烂扔了1个地雷

    澜的钉痕扔了1个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