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卞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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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永福门最热的话题就是昨夜的枪战。

    昨夜前门楼前,上海道捕兵同商团护卫了起来,商团护卫这边一死一伤,这事儿可闹大了。

    卞家老二蹲在天井的井台上,手里拿着一块麦饼狠狠的嘶咬,不象是吃早饭,倒象是在发泄。

    卞维文则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边上,石桌上一大盘麦饼,大半锅羊肚汤。他对面,卞家老三,十岁的卞维新正吞下最后一口面饼。

    “再喝点汤。”卞维文看他吃完,便又拿过碗,给他舀了一碗羊肚汤。卞维新捧着碗一口气喝干,抹去嘴角的油渍,拿过摆在一边的书包夹在腋下,冲着卞维文和卞维武:“大哥,二哥,我上学去了。”

    “嗯,路上慢点。”卞维文点点头。

    卞维新一溜跑的就到了大门口,还回头鬼兮兮的看了一眼自家大哥二哥,见大哥二哥似乎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到他,这子便扯了正在门口逗绣眼鸟的老潢:“老潢,你上回,现在正是抓绣眼鸟的时候,快带我去。”

    老潢咧着黄牙嘿嘿一笑:“好,走咧……论抓鸟,老潢第二,整个上海没人敢称第一。”

    两人声音渐远。

    若是平常,老三这等不上进,老潢这等没正形,自免不了要被卞维文道一阵,只今天,卞维文和卞维武两人显然都有心事。

    院子里,卞家老二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他奶奶的,上海道的那些捕兵手可真黑啊,四海死了,平五也被得不成样子,我早上刚去过平五家,他娘哭的两眼都肿,命是保住,可左腿却废了,以后就是一瘸子,这以后日子还不晓得怎么过?”

    “这事倒不需要太担心,商团那边一定会讨个法的,只要李平书,王伯权他们出头,上海道那边怎么也得有个交待,而平五这边,就算是千金买马骨,李平书,王伯权也会给他一个好的安置,要不然,以后谁为商团卖命。”卞维文慢条斯理的喝完碗里的汤,拿着一块汗巾细细的擦干净手回道。

    “倒也是。”卞维武点点头,随后又咧开嘴,神色有些怪异的道:“嘿,大哥,我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不?要不然这会儿瘸的就是我。”

    卞维文这会儿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二弟之前就是商团护卫,而他平日夜里巡逻的时候,就是跟四海一组的,这回上海道捕兵下黑手的也就是四海这一组,想想,若不是因为红盖头的事情,荣家因为他而迁怒二弟,将二弟辞退,那么这会儿躺在床上的真指不定就是二弟。

    “哦,对了,大哥,昨天,虞大姐托我弄一份资料,一份近几年虞记出货的缴税记录,她如果我能弄到,她到时出重金购买。不过也很奇怪,当时好几个人在,她就那么,桂花嫂那张嘴是留不住话的,这事儿不定已传的整个永福门都知道了,那弄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卞维武这时又抓抓脑壳,实在是弄不明白这虞大姐葫芦里卖的是啥药。

    听着这话,正在收拾桌子的卞维文停下了动作,然后又坐了下来,两手扶着膝盖,两只食指轻轻的敲了敲膝盖:“我估计这位大姐主要就是想让你赚一笔钱,另外呢只怕本来就是要做给虞二爷看的,这样,便是桂花嫂留不住话也是无所谓的。”

    前天夜里,他帮着许老账房整理了一夜账册,也是听许老账房过,别看这位大姐虽然拿到了永福门的地契,但要真正从虞二爷手里拿回永福门的收租权也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卞维文估计这位大姐是想借着这份资料给虞二爷下个战贴,若是虞二爷那边死不放手永福门,她便有可能动虞记,敲山震虎啊……虞大姐还是留有余地的。

    “那我这资料弄不弄?”卞维武有些跃跃欲试。

    “可以弄,不过,这份资料你只能交给虞记的当家。”卞维文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却又叮嘱了一句。

    “虞记的当家?那不是虞二爷吗?”卞维武叫了起来,虽然虞大姐是这么过,这资料他可以交给虞二爷,但如今,他倒是觉得交给虞二爷有些不太仗义。

    “不对……”念头刚转到这里,卞维武脑子猛的一顿,若是真要交给虞二爷,大哥直就是:“大哥,你的意思是虞记的当家人可能有变?”

    “这哪里能晓得呢。”卞维文站起身来,端着收好的碗放在一边井台的池子里。

    卞维武便跳下井台,压了一盆水倒在池子里洗碗。

    卞维文则进屋换衣服。

    换衣服的时候,卞维文不由想着,虞记换不换东家就看接下来的局势,如今的虞记已经好几个月没发工钱了,据是全部都筹给虞二爷做投资,虽具体什么投资虞二爷并未公开,但牵涉到整个作坊工人的工钱,一些人也能探出一些东西,据是投资近年来最火的橡胶股票,可卞维文却是晓得的,橡胶股票就是一个泡泡,一但戳破只怕是会血本无归的,而虞记也就不好了……

    “大哥,再跟你个事情,听橡胶股票公司的东家跑了。”这时,卞维武探着头冲着屋里正换衣服的卞维文道。

    “你哪听的?”卞维文猛的一回头。

    “我一早去看平五,当时商会的人在,起荣老爷中风的事情,就是因为接到橡胶股票公司东家逃跑的消息,受了刺激中风的。”

    “维武,这样,这份资料还是我来弄吧,我这方面人头比你熟。”卞维文冲着卞维武道。

    虽然二弟的事情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但卞维文也没有太多什么感恩的想法,就象之前因为红盖头的事情,他们受了牵连也不需怨愤一样。

    而他也决不想牵连进虞家的内斗里。

    只是如今这事情,看着势头,若是虞大姐不接手虞记,只怕虞记就要倒了。算了,他尽一份力吧。只不晓得虞大姐有没有那一份担当。

    这事情按他的性子他终是不想掺和进去的,只是,事情牵涉到虞记上百工人,而大姐要接手这摊子则必然要有足够的筹码,如此,他便帮东家大姐这一回。

    突然卞维文就想起那日匆匆路过,一抹红头巾飘下,他抬头就看到窗边那张虽算不得艳丽,但却清冷,带着初雪气息的脸。

    算了,就这样吧,卞维文想着。

    卞先生,搅了。”李泽时一手提着一只皮箱从楼上下来,他身后,翁冒还有两个伙计也都提着行礼。

    “怎么,李先生和翁掌柜这是要走了?”卞维文客客气气的道。这几人昨天半夜来住下,还以为起码要睡到上晌呢。

    “嗯,我们赶火车。”李泽时掏出怀表看了看道。

    另一边正洗碗的卞维武听到声音,却是一脸兴奋的进来:“李先生,翁掌柜,昨晚睡的可好,这一早赶火车,空肚子可不行,我们这里还有些羊肚汤和麦饼,吃些掂掂肚子。”

    “不了,时间来不及了,下回我请客。”李先生完,就带着几人匆匆往外走。

    翁冒走到门口,又回头冲着卞维武道:“维武,货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寄放在码头那边的店里,你一会儿去提,钱呢,我东家了,等你货卖掉再付也不迟。”

    “哟,这怎么好意思?”卞维武嘴上着不好意思,却是一脸兴奋,这样可就是空手套白狼了。

    搓着手,他回头冲着自家大哥道:“大哥,这碗就摆着我回来洗,我现在先提货去。”

    什么事情都是手快有,手慢没有,趁着翁掌柜在先把货拿到,否则,谁晓得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几只碗算得什么事?卞维文卷起袖子准备洗碗,却又皱了眉头:“等一下,维武,听大哥一句,别跟翁掌柜他们走的太近了。”

    “怎么了?”卞维武瞪着眼,实话,这他可是好不容易巴结上的。

    “路数不清楚。”卞维文道。

    “大哥,管他们什么路数,我赚我的钱。”卞维武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吼了句:“大哥,我中午去看平五,不回来了。”

    完就没影儿了。

    卞维文揉揉眉心,维武一心钻在钱里,哪晓得这里面的轻重,维新变法那会儿可是血流成河,他不免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