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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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头,夜,人定时分,雨已停,有风。

    江水在码头灯塔的昏暗灯光下,荡着涟漪,显得波光致致。

    火轮在一片嗒嗒嗒声中渐行渐远,隐入天水之间的黑暗。

    “赵大哥,忙了一夜,想来大家都饿了,你带着大家先去吃个宵夜,再安置好。今年的货就算是收尾了,赵大哥明日把运输的账目交给余翰,就可以休息准备过年啦。”候着远去的火轮再也没有一丝影子,虞景明回过头吩咐赵明。

    这二十几辆大车不是虞记一家的,是宁波会馆大家集资置办的车队,专门为会馆各家运货所用,如今货已上船,车也要还回去,这大晚上的,应差的总要填个饱肚。

    “晓得,那我带车先走了。”赵明点点头,转身冲着聚在一堆的车夫挥手:“大家伙儿辛苦,吃宵夜去,大姐了,南街的老曹头家的猪肝面,肥肠面,管饱,另外每人再去虞记领四色糕点两份。”

    聚一堆的马车夫便嘻嘻哈哈:“大姐利索。”话间,赵明便带着一堆人便驾着马车离开。只有虞记的马车夫老赵还坐在马车上盹,一边桃跟润生着悄悄话。

    “这马上就过年了,不晓得表少爷要不要回宁波?”桃倚在马车边,一手扯着她的大辫子,那发尖甩啊甩的,她是侍候人的下人,这几年都没机会回家的,只想着这段时间她也攒了两钱,若是元甫表少爷要回宁波,正好可以托他带回去。

    润生就盯着她那发尖上的红头绳,以前他觉得乡下姑娘绑个红绳,忒土气了,如今瞧着桃这红头绳,却是勾人眼的很。

    “哈,表少爷哪里还有心回去,他的心呀丢在天蟾戏院里了。”听着桃的话,润生回过神来,笑嘻嘻的。

    “怎么回事?表少爷也捧戏子了?”桃唬的一跳,捧戏子,那就是金山银山都能砸的掉的。

    “表少爷哪有那钱捧戏子,就是迷上了,每天只要一下工,他准得去天蟾戏院,买一包葵花子,能一直听到夜里一点,天蟾戏院关门才回来。”润生。

    “呀,那虞家大姑要晓得还不要气死呀……”桃咋舌,她们宁波人谁不晓得虞家大姑对元甫少爷那是寄与厚望。

    这元甫少爷迷上一个戏子,那虞大姑晓得的话,是要闹翻天的。

    ……

    虞景明隐隐约约听到风中传来桃和润生的细话,这下半年几个月实在是太忙,而且事情是一重接一重的,云甫在四马路分店的情形她倒是没有管过,得空倒是要问上一问。

    另一头,李泽时从码头的石阶上跳下来,身上的呢子大衣在风中了个卷,再重重的垂落,透着一股子英气,虞景明瞧着有一些失神。

    李泽时站稳身子,又竖起了领子,码头的风实在大的很,尤其这腊月里,风刺骨的很。

    虞景明这边也拢了拢毛领斗篷,看着李大公子先是走向仓库,一抬手,拿下仓库门口挂着的一面镜。

    江浙徽沪一带,老习俗的家里,有喜欢在大门口的门梁上挂一面镜子的,这是照妖镜,主要是用来驱邪避煞。倒是鲜少看到有商家在码头的仓库上挂镜子的,虞景明猜这大约是一种约定的信号。

    “大姐,这镜子你先保管着,等翁冒出来交给翁冒。”李泽时大步走过来,挟着一股风,他把手摊开在虞景明面前,镜子正好手心大。

    虞景明微挑了挑眉,倒也没什么,接过镜子揣进了衣兜里。

    “这回多谢大姐。”李泽时两手插在口袋里跟虞景明并肩而站的。起来,若不是有虞记这么一出,这些军火想要运出上海,还真要花一翻心思谋划。

    李泽时起初并不想通过虞记的货路运军火,毕竟这样很容易把虞记拉下水,但是阴错阳差,最终货还是通过虞记才运出上海。

    “李公子客气,景明只不过是为虞记争命,起来这回若不是李公子请了杨大人出面,我虞记想要过关也并不容易。”虞景明抿抿唇。

    “接下来,大姐要怎么做?”李泽时又问道。那手伸到口袋里掏了一支洋烟出来,点着这一天他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的,只到如今才松懈下来。

    只一口,烟就去了一大半,李泽时手指一弹,那烟头就落到一边的水里,先是一缕烟,然后就随着轻浅的浪头摇摆,李泽时将手插在衣兜里,夜里的江风有股淡淡的水腥气。

    虞景明眼光从那水里离开,侧开脸沉思了一下。

    “翁冒是我虞记的职工,他无端被抓,虞记又受了这一场牵连,衙门出的面,讨法什么的也只怕强求不来,但至少要把翁冒平安的救出来,至于其它却也不在景明考虑之中。”

    最后一句时,那语气里又似乎有些别有所指。

    虞景明当然是别有所指的,因翁冒而起的这一件事体,在永福门来,算是基本收官了。但对于整个上海的影响怕是才开始。

    今年从橡胶股票事件起,上海的经济可以是遭受着一个又一个的重创,到如今几大钱庄和票号纷纷倒闭,上海市面一片萧条。而朝廷方面呢,虽然两江总督张大人极力呼吁救市,但朝廷拿出来的资金杯水车薪。如今朝廷又在酝酿着强行将铁路收归国有,对外资进行补偿,却不顾国内商人的投资,这对于国内各投资商人来又无异是雪上霜的事情。

    而政治方面,国会请愿团今年三起百万人连名请愿,朝廷最终却弄出个全是满人的议会,国会请愿团不了了之,国人请求政治之开明成了一个笑话。

    国际上,日俄自远东地区逐步侵蚀,美,英,德,法又成立银行团两次向清朝廷贷款,国家主权在这种经济攻势下进一步沦丧。

    在这种形式下,虞记的事件就挑动了沪上商人的神经,明日的报纸只怕要炸开了锅。

    而对于李泽时来,这局势就应了一句话,民心可用。

    “大姐接下来看戏就好。”李泽时的声音带着一种轩昂的味道,李泽时是懂虞景明的意思,李泽时要挑动民心,自免不得要抬起虞记来唱大戏,而虞景明之前的话已经表明她只关心翁冒的安全,至于其它,她不参予,但也不会出面反对。

    虞景明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