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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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景明早上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不过,永福门这边因为巷子幽深,光线总是有些幽暗的,唯一丝光越过飞檐,从窗外里透了进来,照在桌边的梳妆台上,有微尘在浮动,

    虞景明刚醒,又因为梦的关系,一时竟有些身不知所置之感。

    窗外的巷子里已经有些喧闹。

    “卖报卖报,大新闻,虞园又出命案,董帮办在虞园吞枪自尽,临死前暴出洋人欲截留关税税款的狼子野心……”

    “卖报卖报,昨夜,同盟会中部总会在四川路正式成立,而总干事谭先生于当晚参加领事馆晚宴的谭账房惊人相似,上海道刘大人就关税截留事体和谭先生的事情向领事馆发出问询……”

    “卖报卖报,江海关彻查董帮办资产,查封海关码头58号到76号仓库,拟将仓库进行拍卖,引得沪上资本蠢蠢欲动……”

    一时间,各种消息就纷至踏来。

    虞景明披衣起床,前面两条清闻在预料之中,倒没什么新奇,反到是最后一条,江海关这办事效率可真快,昨夜里才查封,今天一早,拍卖的消息就传出。

    当然,虞景明也晓得,这种消息半真半假,有时候就是空穴来风,不过,董帮办手上这十几间仓库实在抢手,到时,只要江海关的风声一出,只怕各路资本就象闻了腥的鲨鱼一样。

    虞景明其实也有些心动,不过想想就放下,她玩不起。

    外间桃听到屋里的响动,掀了门帘子朝屋里探了个头:“大姐醒了呀……”完又缩回脑袋,不一会儿就端了热水进屋里。

    虞景明刷了牙洗过脸,坐在梳妆台前,桃端了水下去,一会儿双拿了梳子进来,梳子沾了一点点清水,这样梳头发会更顺更整齐点。

    “哟,这真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呀,这董家在上海也算有些资产的,怎么没就没了,还真象红楼梦里那唱词儿的: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是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呀……”

    窗外的巷子,响起了麻油婆的话声,虞景明伸了脖子朝窗外望了一下,就看麻油婆在前,碧云提了两个热水瓶在后,两人一路从后街过来。

    麻油婆今儿个穿了一身墨绿镶花边的大袖衫,下身深褐色蚕丝阔腿裤,走起路来一阵风,端是精神,脸皮也不像平日黑乎油腻,洗了清清爽爽,又擦了雪花膏,白腻白腻的,端是年轻了好几岁。

    她身后的碧云,一身花枝纹的大红旗袍,外面套了一件浅绿色的薄开衫,历来有话,红配绿,赛狗屁,但这碧云穿来瞧着却摩登的很,亮的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这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麻油婆这一扮,倒不愧年轻时有麻油西施的称呼。”桃趣着,又:“大姐,你晓得哇,我一早听凤英嫂了,麻油婆这一身全是碧云给她置办的……”

    虞景明笑笑,没有话。

    楼下,麻油又啧了一声:“这卞先生也看不出来,真是不叫的狗咬人,闷不啃声的,就置人死地了……”

    麻油婆这话音未落,就听到圆门洞那边有脚步声传来,卞先生依然是一袭烟灰长衫,手里提着个铁皮热水瓶:“王伯,瓶热水。”

    此外,整个巷子便再无声响,只炉子上的铜壶咕咚咕咚的响。

    等到老王头好水,卞维文接过水瓶消失在圆门洞里,众人才似乎长长的松了口气。

    前面不远,二号门吱呀一声开了,麻三妹提了个包从屋里出来,往日里常来接她的黄包车不晓得从哪天起就没来过了,之前,永福门的人也没注意,这会儿看着麻三妹匆匆出了永福门,站在巷口叫车,这才突然想起。

    “哟,常来接麻三妹的黄包车有段时间没来了吧?”有人问。

    “那可不,我听呀,当初陶少掌柜托了麻三妹找卞先生项,主要是为利德话,没想卞先生一口回绝,为了这个,麻三妹跟卞先生就分手了,从那里后,那黄包车就再未来过。”有人回答。

    “结果到最后姓卞的还不是跟利德搅一下,昨天董家宴开宴前,姓卞的跟利德的经理可是笔谈了好一段时间,这里面没鬼才怪了。”这时,凤英提了个菜蓝子过来,这事体她是听平五的。

    “真是看不出来呀……”有人摇头叹气。

    “嗯,我算是看出董帮办怎么死的,眼瞎死的,识人不明呗,这卞家兄弟也是白眼狼。”麻油婆又接嘴。

    “哟,麻油婆,积点口德吧,董帮办那里尸骨未寒呢。”茶档上,翠婶一边给客人端茶一边没好气的冲着麻油婆,虽然一夕之间,大家都在卞先生的不是,但翠婶不太信,她这茶档日日开这里,老潢日日来吃茶,卞先生也日日过来,卞先生怎么待老潢的她看在眼里,有些事体还是不要人云亦云的好。

    楼上,虞景明也在叹气,有些事体发生在自己身上没觉得,可落在别人身上,就不免让人有些唏嘘。

    “我也没什么呀,这不都是事实嘛。”茶档前,麻油婆呶呶嘴,有些悻悻的,这一张口就叫人堵了回去,心里着实有些气闷。

    “婶儿,我妈是有口无心呢。”站在麻油婆身后的碧云冲着翠婶笑笑,又:“婶儿,我要大碗的洋杂汤两碗,萝卜丝儿油墩六个,两个麻球,再要一盘酱羊肉,切成薄片,一盘卤香干,一碟茴香豆……”碧云边着,边从口袋里拿钱,又跟翠婶:“婶儿一会儿弄好,招呼我一声,我过来端。”

    “不用,不用,我弄好给你端过去。”茶档上的生意向来是薄利多销,碧云点这么多算是大客户了,这又没几步路,一会儿送过去就好,翠婶这下倒喜笑颜开了。

    “家里已经煮了一大锅粥了,买几个饼就了事,买这么多浪费。”麻油婆瞪着眼,一脸很不赞同的样子,只她嘴上着,却是看着碧云付钱,完全没有一点儿阻止的意思。

    “不多的,粥吃不饱,加这些正好,再一会儿邓六要去商团那边练习的呢,没有荤腥顶不住……”碧云笑笑。

    “哎哟,也就你还操心那浑子。”麻油婆着,一脸得意的样子。

    麻油婆今儿个一早带碧云过来,就是显摆的,都她给儿子讨不起媳妇,如今谁家媳妇比得上。

    众人晓得她那心思,便没有搭话了。

    老王头把好的热水瓶递过来,碧云两手一手一瓶的提着,然后依然是麻油婆在前,碧云在后,两人一路回街尾。

    而茶档上,一时间窃窃私语。

    “哟,这妈都叫上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办酒席?”有人好奇的问。

    “呵,办什么酒席呀,不办了,就这样了。”凤英神色颇有些怪异的,这是再也没有想到,有女人这样傻。

    “不办酒席?麻油婆也做得出来?你怎晓得?”麻婶正坐在门边摘菜叶子,听到凤英这话不由的瞪眼,她可是晓得的,别看豆腐佬放了狠话,但那也是想阻止碧云跟邓六私奔,如今狠话已摆在那里,豆腐佬那边还等着梯子好下来呢。

    这梯子就是碧云跟邓六的婚事席面,邓家要办喜事,总要请豆腐佬的,这样之前的也就算揭过了。

    没想,麻油婆还真的做的出来,她要是真不办这席面儿,豆腐佬那边以后还真不好插手碧云的事体,凭着麻油婆那欺软怕硬的性子,以后碧云要吃大亏呀。

    “这事儿是一大早邓六跟平五的,不但不办酒席,听碧云还拿了一笔钱充当家用,另外又拿出好几样上好首饰,还有宝山那边一块地,是给邓香香当嫁妆呢,邓家这哪里是天上掉下一个媳妇儿,是天上掉下一个财神爷。”凤英啧啧嘴。

    “哟,这真是……为着一个邓六值吗?”众人都不晓得什么好。

    “这碧云是傻吧,有钱有地,就算不留在娘家,哪里去不得,非要进邓家,还巴结着连姑子的嫁妆都包了。”虞宅二楼,桃一脸不可思议的。

    “碧云傻不傻倒不晓得,但有一点邓香香在邓家的日子不好过了。”这时,红梅拿了一叠报纸进来,她刚才下去取报纸,巷子里的事体也听在耳里,这会儿一进来听到桃的问话,便。

    虞景明侧过脸接过红梅手上的报纸,心里想着,红梅的不错,邓香香在家里的日子会尴尬了。

    红梅又接过桃手里的梳子,最后帮大姐整理一下,桃终归不够细心,梳的头有些毛燥。

    “红梅嫂,怎么讲,碧云给邓香香嫁妆还给错了?”桃便拿了镜子站在边上,一边好奇的问红梅。桃家里也有哥哥,她心里倒想着,若能碰上这样的嫂子,那可是福气。

    “你想呀,碧云一进门,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拿,还尽往邓家到贴,大家都晓得她有钱,也就衬着邓家穷,连闺女的嫁妆都置办不起,还得由碧云这个倒贴的媳妇置办的,那邓香香还好意思待家里嘛?嫁妆都给她备好了呀,她要再待家里,外面就要传言指不定她还想从那个便宜嫂子身上捞钱呢……”红梅道,这样一来,邓香香的名声就不好了。

    桃一听,倒真不晓得那碧云是傻还是不傻,不过桃又问:“那麻油婆看不出来呀,永福门谁都晓得麻油婆最疼邓香香。

    “看得到又怎么样,善财难舍,麻油婆那里也巴不得宣扬出去,好让人晓得邓香香身上有大笔嫁妆,这样才好人家。”虞景明眯了眯眼,接话,不管碧云真傻假傻,有意无意,其实真正坑邓香香的是麻油婆这个做娘的。

    “晓得大姐一眼就能看透。”红梅笑笑。

    “都是瞎猜想。”虞景明也笑笑。

    不过,是这样,虞景明跟红梅相视一眼,两人都晓得,邓香香那里一直盯着隔壁的戴谦呢,如此一来,不晓得会不会有折腾。

    不过,有一点虞景明可以肯定,这碧云绝不象她表面表现出来的性子,能绝然的跟着邓六私奔,又能大胆穿出红配绿这样强烈对比颜色的人性子必然有其刚强和深沉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