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十八岁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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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里烧着地龙,整座宫殿都被围绕在炽烈的暖香中,冬季的夜里尤其舒适,让八阿哥感觉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毛绒绒的皮草中。康熙早些年的时候不会在乾清宫里烧这么猛烈的地龙,美其名曰适当的寒冷能够清醒头脑。然而今年的地龙却是格外暖和些。

    他原以为开场就会聊一聊十一阿哥丢失的那瓶药丸的,无论康熙什么态度他都做好准备了。不过皇帝爹再一次展现了上位者的不可捉摸。

    “靳辅递了折子要告老,他在你那里看病,你怎么?”

    “啊?”定贝勒被打了个措不及,下意识道,“靳辅现在的身体,上了河堤不到两个月就殉职任上了。”

    “哈,你倒是直接。”康熙眯了眯眼。

    八贝勒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好讨论的:“您要是舍不得他,留他担个虚职。但河道总督职责繁重,不适合老病之人。”

    “那你觉得谁能接替靳辅呢?”

    “于成龙才刚刚修成永定河,皇上还夸奖了他。难道其实是对他不满意?”守了十一阿哥一个通宵,一直到现在又快傍晚了,中间只眯眼一个时辰的八爷真的有些累了,不想跟康熙弯弯绕绕,直接直球相问。

    好在康熙爷这次没有太为难人,给出的信息还算透明:“于成龙、陈潢都已六十岁了。若靳辅身体不行了,他们俩也干不了几年。”

    八贝勒一愣:“时间过得真快啊。”最初争得你死我活,后来强强联的治水铁三角,如今都已是花甲老人了。认真治水的良臣常在寒冬腊月或三伏暑天下工地,身上暗疾不可胜数,过了六十真的可以一句“风烛残年”。

    “年轻一辈的有没有水利之才,儿臣还真没听过。唉,还是朝中技术类官员青黄不接的缘故,不如开个水利科的科举广纳贤才?”

    这孩子今儿话是真的不太讲究。康熙停下思绪,仔细打量着八儿子的脸色。“靳辅的儿子靳治豫不是在学水利吗?你看他怎么样?你是不是精神不太好?”

    八贝勒用力眨了下眼睛,答道:“从十一弟那里出来还没休息。靳治豫我也见了,因循守成,您想拿他在河道总督位上顶几年也是可以的,出不了大乱子,但他成不了靳辅那样的河道总督。”靳辅当初力排众议十年治水,那魄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老八提意见是真的不徇私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跟关系亲疏远近无关。尤其往常他还会修饰语言,不出恶语论人,现在犯困了连那点修饰之语都省掉了,恍如就跟时候一样。康熙点点头,命令梁九功道:“给八爷上茶醒醒神。”

    “嗻。”梁九功脸色变了变,立马堆起笑容。不一会儿,一杯热气腾腾香味浓郁的正山种就被梁公公亲自端到了八爷边。

    八贝勒:不是乾清宫里已经没有正山种的茶罐子了吗?

    他不加掩饰的表情被康熙看在眼里。皇帝爹哼笑一声:“不是你自个儿跟老九什么‘救民水火,茶水事耳’的酸话吗?难道朕就是这么气的人,连口茶水都要少了你的?”

    您老大可不必提醒我我府中有您的耳报神。八贝勒露出营业式讨好的笑容:“皇阿玛一向照顾我的。”完抿了一口茶,摇头晃脑地叹道:“真是好茶。”

    虽然要演戏给皇帝爹拍拍马屁,不过这毕竟是向乾清宫的下人宣告八爷重获圣宠,约等于也是昭告后宫和朝堂,给几句好话不亏。更重要的是一杯茶喝完,八阿哥真的精神了不少。

    不过今天交谈的画风已经成了直球模式,且老爷子一副挺配合的样子,八爷也不想去调整话术了。“十一的药丸是怎么回事?皇阿玛查到三怀堂的账目和出入宫禁的记录了吗?”康熙不提他自己提还不行吗。“昨天没顾上,回过神来觉得还是查清楚才安心。”

    “你可算问出来了。朕还以为咱们八爷一心行医,连这么明显的陷害都发现不了。”康熙点点桌上的两本册子,“自己看吧。”

    是自己看,但八爷不可能凑到康熙的书桌前去翻,太过不敬。是梁九功用一个精致的檀木托盘装了册子,送到八贝勒跟前的。

    一本三怀堂的出库账目,显示九月十七日巳时取三瓶“救心丸”入宫给十一阿哥,取货人是三怀堂管事杯有德本人。

    没有什么问题,给十一阿哥送救命药这种级别的差事,一向都是杯子这种级别的管事去负责的。

    巳时过后就是午时,刚好是宫里开门进出物资的时候。八爷直接翻开第二本宫禁记录到九月十七日午时,却没有发现有关记录。他惊讶地抬眼看了眼康熙,然后将那本宫禁记录前后翻了一遍,最后检查了装订线。

    “线有些松,会不会是一整页给撕掉了?当天神武门值班侍卫是谁,可有找来问询?”

    “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下属?”康熙问。

    八爷皱皱眉:“杯子没亲人了,徒弟和同乡都在三怀堂里办差呢,他有什么理由背叛我?且这人圆滑世故,不至于在这种大事上犯浑。”

    “杯子是吧,朕查到他以前是宜妃宫里的太监,宜妃怀老十一的时候不巧得了恶疾,未免冲撞龙种而被赶出宫等死,后来恰巧被你所救。差点丢了一条命,他对老十一和宜妃怀恨在心也不是没可能。”

    “呃”八贝勒张了张嘴,想杯子不至于这么钻牛角尖,好不容易攀上皇阿哥的高枝了,为了早八百年的巧合去自断前程。且当年的事情他也问过杯子,宜妃在他出宫前还赏了银两的,也没有磋磨。

    辩解的理由有很多,但他转念一想在康熙面前这么保一个太监对杯子来未必是好事。于是八爷临时改口,反问回去:“那皇阿玛查出来是他吗?真是他做的,儿臣也不会包庇他。”

    康熙看不出情绪的凉薄的眼神与儿子对视。八爷坦荡地回望回去,目光里挺空洞的,更多的是笃信。他打心底里觉得问题没出在自己这边。

    康熙收回了试探的眼神。“杯子认出了那天值门的四名侍卫,五人的口供对上了。呵,这奴才倒是记性好。”

    您老大可不必提醒我您已经知道杯子是我的情报人员了。八爷心累:“那就是,药丸送进了宫,然后呢?接下来理应是内务府采买的人负责宫中的物品运送吧。”

    “负责送药的内务府太监喜庆,九月十七日当天发了高热,被挪出宫去了,没救过来。”

    怎么有些人做事就这么绝呢?八贝勒闭眼默哀两秒。“那药丸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其遗物中。”

    那就是负责送药的太监突然病死,导致药丸没有及时送到。而十一阿哥那边以为是八贝勒禁足无法送药入宫,十一本就是孤僻的性子,刚好康熙太后都北巡不在宫中,他不欲惹事忍气吞声下来,或许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侥幸心理,这才差点酿成悲剧。

    故事闭环,一个完美的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