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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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世绘里,瑶月姬靠在柜台上,缓缓吐出口烟。

    她眯眼瞧着,桑笙拎着个篮子心翼翼走进来。

    “阿笙,你”

    话未完,桑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声些。把烟掐了。”

    瑶月姬曲起指,将指环上的细烟灭掉,走近前来。

    桑笙提着篮子放到柜台上,将上面盖着的棉布轻轻掀开。

    里头的娃娃睡得正香。

    瑶月姬看到篮子里放着的娃娃,眼尾挑起:“又从哪儿捡回来的?”

    她低头打量一眼,道:“怎这般丑?”

    篮子里的丫头又红又皱,一团,跟可爱丝毫不沾边。桑笙默然,表示赞同。

    两人挤在柜台旁,瞧着安睡的家伙。

    瑶月姬涂着鲜艳指甲油的,摸了摸左脸上带着的半块金色面具,轻声“啧啧”两声。

    这东西,可真是越看越丑。

    她低声道:“你捡回来打算怎么办?这可是个生的,跟之前那些不一样。”

    桑笙没法子。

    “外面不是很多福利院吗?把她送到那里去?”瑶月姬提议道。

    桑笙看着红扑扑的丫头,眉头皱起。

    刚出生不久的娃娃体弱,一只趴在她怀里时,就像一只猫崽子。这么柔软脆弱的东西,怎么能送到福利院去?

    但铺子里是断断不能养的。

    桑笙正沉思间,忽听瑶月姬提到了古愚。

    “你送来的那傻子,我是真的没办法了。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可他就是油盐不进。”

    篮子里的团子哼哼唧唧,她抓住桑笙的指,安心地睡过去。

    桑笙抬头道:“他做错什么事了?”

    “倒也不上做错事。只是他不穿鞋,不换衣服,也不洗澡。头发又长又乱也不让剪,谁碰他他便咬谁。你也知道,我底下那么多人,个个都不是善茬,我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瑶月姬肘撑在柜台上,她顿了顿,继续道:“谁让他势单力薄,脑子还不太够用,被欺负也是活该。”

    若只是被欺负那么简单,瑶月姬也不会跟他这么多。桑笙低头,看着紧握着自己指的粉拳,心里微刺。

    她的桑笙都明白,只是想起那双对自己满是信任的眼睛,桑笙心里有些不舒服。

    后院里隐隐传来怒斥打骂声,紧接着,有重物闷声砸在地上的声音。

    桑笙抬头看向瑶月姬。

    瑶月姬迎着她的目光,无辜地摊。

    “这你可不能怪我,阿笙。在这里,若是没有本事,连生死都不能够随心所欲。”

    浮世绘的后院,古愚挣扎着爬起来,身上被木桶里的脏水浇了全身。

    他理也不理周围看热闹的人,单费力抬着沉重的大木桶,艰难走向水池子。

    瑶月姬底下的人存心要为难他,十几个木桶今天之内都要刷完,刷不完便不能吃饭。

    古愚抿着嘴,拖着木桶向前走,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条条冷眼瞧着,见那傻子浑身湿透,一声不吭地蹲在水池边上刷桶。

    他冷哼一声,但也用眼神制止住想要继续恶作剧的人。

    那个青年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走到条条身边。

    “哥,这脏东西还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是曾被古愚咬过的其中之一,正要在他的肩膀上,咬过的地方留了疤。

    好死不死,晚间跟相好的温存,正被她看见,一脚将他踹下床不,还又哭又闹要跟他掰。

    他气不过,回来的时候,揪起正睡觉的傻子就要打,结果又被他那长长的指甲划了脖子。

    等去跟相好的解释时,又被看见。他揪着傻子去为自己证明,结果相好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原本不想掰的,现在也掰了。

    “行了,让他在这儿慢慢干吧。我们去吃饭。”

    “嘿嘿,那估计他是干不完的。这么多桶,够他刷到明天的了。”

    条条斜了他一眼,道:“你也收敛点,他再是个傻子,也在那老东西底下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人是执事官送来的。他要真出了事,老板娘也保不了你。”

    青年嘿嘿一笑:“我知道了。”

    他们散去,后院只有古愚一个人,蹲在水池旁,拿着木刷子唰唰地刷着桶。

    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脖子上。古愚光着脚,脚底踩着冰凉的满是水的水泥地。

    他拿着木头刷子,柄上的木刺将掌心划了条口子。他只看了一眼,便继续冲刷着木桶。

    古愚上全是这几天干活划的伤,大大的伤口在脏水里泡着,很快腐烂流脓。

    “怎么不去吃饭?”

    身前响起一道声音,古愚唰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忽然出现在身后的桑笙。

    桑笙低头,俯视着浑身脏兮兮水漉漉的古愚。他狼狈又乱糟糟,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仍然纯净黑亮。

    她避开那双眼睛,瞥见他上的伤,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先别刷了,去吃饭。”

    古愚低头看了眼脏兮兮的衣服,满是黑泥和伤痕的脚,心里慌乱紧张,脚不知该往哪儿放。

    他低着头,脚趾扣着地面,讷讷道:“要,要刷的。”

    桑笙抿了抿嘴:“不饿吗?”

    饿。古愚低着头,轻轻摇了摇:“不饿。”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饿,他掩饰性地抓着木刷子,唰唰地刷着木桶。

    掌心的血混着水,顺着木刷子的柄,滴到地上。

    斗篷下的不自觉地攥成拳。耳边响起数个声音。

    “世间魑魅魍魉是除不尽的,你帮得了一个,帮得了两个,你能帮得了全部吗?”

    “你总有帮不到的时候。人心难测,那时候,你看看对你感恩戴德,与喊打喊杀的,是不是同一类人。”

    “阿笙,若是兼顾不了所有,就索性自私一些。多余的心软,只会拖垮你。”

    “世间所有命数,都是冥冥注定的。你只管做好这个位置上,你应该做的。其他的,就顺应天命吧。”

    桑笙的目光落在虚无处,她想起一张张模糊或清晰的脸。若是没有她插,他们的命数原该如何?

    是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受尽了世间苦,最后却还是难逃宿命?

    指微动,那只嫩爪紧紧攥着的温度,还停留在食指上。

    那个粉嫩红团子活下来了,不是吗?活着,就还有希望。

    桑笙目光怔怔,她嘴唇翕动,轻声低喃:“可我,只想顾着眼下。”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