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死间
酒量不大好的兰亭和被击成了傻子的萧央, 此时正站在一家酒窖里。酒窖的掌柜姓陈,他家传的方子,经年不变, 口味不能出新, 只还留着些恋旧的顾客罢了。陈氏酒坊,每次出窖的酒不多, 一夜间,竟又被人偷去了大半。
做生意的人, 本来就痛恨贼行窃, 损了利润收成, 割肉似的心痛。陈掌柜不及因失窃心痛,又眼见得酒坊里东倒西歪的酒坛子,四下流溢的酒水, 弥漫在空气里淡淡的酒香……原来可恶的贼竟不曾把酒拿去喝,都白白倒在地上,糟践了东西,真真是该天雷劈。
遭窃、心痛本来就把陈掌柜折磨得几乎要一夜白头, 谁料,倒霉的事情还更在后头。天色不亮,酒窖里已经来了一拨拨衙差与侍卫, 后来索性来了些兵,把酒窖围得严严实实,风也不透。
陈掌柜从来谨慎微做些度日的营生,再想不到有此晦气的一日, 他讷讷想要吩咐家人煮茶备酒,略做点,却也没有机会,被几个黑脸的将士,推搡到院子里,不准进酒窑子,也不许出门,呆愣愣仿佛被人罚了站桩,左右晃动些就被人不客气训斥。
眼瞅着日头渐渐升起,烤得人浑身汗涔涔十分不适,陈掌柜苦恼非常,想着不如索性昏过去,还落得眼不见为净。他刚要尝试慢悠悠溜倒在地上,不至于摔得太痛,却见门外走进个少年将军,身着墨绿团花的官袍,腰间束着虎头玉带,头上不曾戴冠,只束着一条玄色锦带,坠了一块紫金蝉。
少年将军的身畔,又跟着个白面的书生,一身青布的长衫称着亭亭的身段宛若修竹飘逸,墨染的发丝又被一根墨漆色的竹节簪挽在一起。
陈掌柜一时也顾不上装昏,双眸精光闪动,将来人细细量,心头暗暗称赞,开口道:“昨夜里灯花结彩,今又听喜鹊枝头唱,原来是有贵人登门,陈氏酒坊蓬荜生辉啊!”
他话音未落,脑后就被个冒失的将官拍了一巴掌,险些栽倒在地,又被眼前的少年将军轻轻扶住,慢慢往上一拖才将将站稳。
那冒失的将官没好气道:“真是掌柜的嘴,八两的金,见到咱们萧侍卫,你不赶紧跪拜,唠叨什么。”
陈掌柜心头一堵,先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酸涩思量:可不是混账,昨夜就听见院子里有夜猫子叫,今天果然晦气连连,刚是脑子抽了,才会以为贵人登门,必有喜事。
他心头落落,沮丧地掀了衣摆就想下跪,却依然被萧央拦住,只得作揖道:“民陈仲,见过萧侍卫。”
萧央淡淡一笑,反还了一礼,道:“多有搅扰,陈掌柜包涵。”
他与人见礼罢,再回头斥责刚才的莽撞将官,道:“你是乾卫的刚辉?扰民滋事,罚俸三月,回去自领二十个军棍。”
刚辉愣住片刻,才想起来,道:“城门因有贼人拿酒纵火,他家的酒窖子偏偏被砸,定与刺客脱不了干系。”
萧央黑了一张脸,道:“领军棍三十!”
刚辉赶紧闭嘴不言,心中却多有抱怨,把一双眼翻出了三分之二的白。
“你好没道理,谁家做了杀头灭族的营生,偏把证据摆给你看?!分明是贼人盗了陈家的酒,你们不好言安抚,反在此处作威作福,岂不混账!”萧央看他不屑模样,本待革了他的前程,又颇不忍心,终于耐了性子,提点他几句。
见到刚辉终于把头低下,涨红了脸,萧央才觉得略略消气,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向着陈仲递了过去,好言安慰:“陈掌柜先收着吧,回头等拿了贼人,再有法。”
陈掌柜不想将军如此殷勤和煦,他心中一暖,受的委屈登时烟消云散,言笑晏晏谢过萧央,却推辞不接银票,道:“哪能让萧侍卫破费。”
萧央见他推辞,把银票强塞了给他,笑道:“不让陈掌柜白拿,我想问问,昨夜酒窖里可有什么动静?家人可发现什么异常?”
听萧央询问,陈掌柜霎时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回话。陈家的酒窑子足足被倒掉了近百坛子的好酒,按着常理,动静应该不,可偏偏陈家上下,竟无一人听到动静,值夜的陈九,混混僵僵问不出所以也就罢了,可连看院子狗都没叫一声,这可找谁理去?
看陈掌柜神色,萧央也是一声叹息,他问:“一点动静也无?”
陈掌柜点头,冷汗涔涔,答:“一点动静也无!”
院子里的侍卫隐约都有疑色,因适才刚辉被罚,倒都闭了嘴不敢开口,可目光显然是不信的。陈掌柜因四面八方不善的目光,觉得如芒在背,浑身更不自在起来。
萧央皱眉,看着兰亭道:“是个高手。”
兰亭点头,二人进了酒窖查看一晌,没有蛛丝马迹可循。
萧央心中更觉抑郁,猜测着或许纵火之人就是金大舟。他昨夜见过金大舟的身手,不敢托大,在御林卫点了二十个精兵强将,和兰亭一路寻蛛丝马迹而去。
兰亭因自幼被训练闭着眼睛识别药材,任何药粉、药液、药渣、下了药的点心果品,汤汤水水,还有醺了药的衣服、汗巾、帕子,再有盛过药的瓶瓶罐罐,荷包,甚至沾染过药的物品,只要他细细辨认,总能把配方个十之八九。
他学了这一招绝技,嗅觉异于常人,可再不曾想到会被萧央当成个狼犬来用。待要拒绝甩手不干,偏又怕沈灵犀着恼,无奈,兰亭圣手一路行行住住,细细分辨空气里淡淡的酒香。
陈家酒坊的酒,和别家到底不同,兰亭比对许久,在一家旧宅子前停了下来,萧央暗喜,点了人进门去搜。
未等搜查完整个院子,忽见其中一间屋子里,炮弹似的射出一人,把众人惊得一怔。就这瞬息之间,炮弹似的金大舟已经奔出很远。
之前夜间交手,萧央因乱了气息,轻功施展不出来,可他此时却是卯足了劲儿要抓人,在众人怔忪间,他竟也跟着金大舟而去,两人纵跃间,前后差不多远。
金大舟暗暗叫苦:昨夜交手,他趁着夜色好躲,又兼萧央没叫救兵,自然无所畏惧。可此时天光大亮,城中兵马重重,他如何能脱困,实在是个问题。
两人追不多远,萧央已然跟上,一柄长剑出鞘,直刺向金大舟的背心,金大舟回身用铁棍格挡,重器相撞,铿锵摩擦出火花来。萧央只觉得双臂被震得要麻木了,赶忙往后退开,金大舟见一时半会儿也难脱困,索性放开了手脚,等着与萧央恶战一场。他见萧央撤了两步,顺势抽回铁棍,蕴足了力气,再往前砸去。
萧央自知硬对上,定要吃亏,只想缠住他,拖延自己的兵马前来,一起拿下金大舟。所以他避开咄咄逼人的铁棍,继续往后撤步。
金大舟看穿萧央的心思,心中也十分急切,杀意大炙,十成功力全都使在手上,棍如生风,携着腾腾的杀意,把萧央裹挟在密不透风的棍影里。
萧央闪躲不开,只能迎上,他的长剑对上铁棍,兵器先吃了亏,内力又稍显不足,躲闪自保还游刃有余,待要窥着机会探近剑锋,偏偏突破不了棍影的束缚,直觉得前后左右,都是玄铁棍破空的声响。
两人过招,御林卫先后赶到,只是看着眼前二人,一个拿着重剑,抬、斩、劈、刺、挡……把自己护住密不透风;一个持着铁棍横扫千军,竟然好似没了招式,只把铁棍劈头盖脸往萧央身上招呼。御林卫眼睁睁看着争斗,谁也上不到前去帮忙,只得远远看着。
隐隐被压抑的难过,萧央更觉胸中气血翻腾,他手上的含藏天剑,本是兵器中的翘楚,素来霸道惯了,忽然被一根平常的玄铁剑压抑,竟隐隐透出几声清吟。一时间萧央竟觉得似乎驾驭不住,剑要脱手,他心中大惊,默默把含藏心经在身上运转,他的血脉内力和长剑呼应,才有了三分的从容。
兰亭默默看萧央由紧迫到从容,自知在此时争斗中,萧央的内力更见精进,心中安稳,并不上前相帮。
他不肯上前,其实更多因为自己的功夫不济,只怕上前就要添乱,倘若伺机用毒,却显得过于下作,实在有悖江湖之道。
待沈灵犀赶来,正好看见金大舟的铁棍再次往萧央的臂上砸去,萧央狼狈撤步,架上长剑。情形紧张,兰亭却在一旁如闲庭看花一般,不由得焦急万分,提剑便要横冲直撞。
金大舟对着萧央,不过是堪堪压制,想要脱身无异于痴人梦,忽见眼前一花,又是一柄长剑攻来,萧央倒是因此慢了攻势。金大舟大喜,沈灵犀的剑气不足,有她挡在前面,金大舟倒是更好施展,铁棍浑然一压,把沈灵犀罩在棍影之下,萧央想要相救,又顾忌灵犀安危,只得生生将身形拔高,含藏天剑展翅点头,斜刺金大舟喉头而去。
眼见萧央就要得手,却不知从何处斜插一物,把剑尖一引,往西甩去,萧央在半空中稳不住身形,随着剑身往旋转,因担忧灵犀,不自己闪开,反将右脚脚尖向金大舟太阳穴踢出。
当时情景可谓电光雷鸣一般,萧央明知斜插.进来的物事不妥,却也实在不放心沈灵犀被罩在金大舟棍下,只怕一不心,灵犀便要头脑崩裂。他踢出了一脚,感觉好似没有踢空,再不敢懈怠,慌张借力想要弹开身子,却已是来不及,背上、腿上不知被什么点了几下,浑身再无力气,重重砸在地上。
可堪怜:旧梦原已杳,谁忆秦时月?相见不堪问,回首太凄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