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又何求
桐斐疑惑自己错在何处, 他以为:顾念而今盛宠,却没能端起身份,借势拿捏好芍药, 反被一宫婢玩弄鼓掌之间, 实在有些窝囊。他平日并不喜欢多言,可此时, 倒忽然起了提点顾念几句的心思。
顾念却不领情,淡然问他:“我并不算是昆华宫的主子, 又何谈调.教宫婢?”
不是昆华宫的主子?
桐斐愕然, 对于皇城十三卫来讲, 宫里并没有什么秘密。桐斐自然早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最初本不愿做云妃娘娘。只是他以为,在皇上的娇宠纵容之下, 云妃早已经恃宠而骄,再接着,自然会心甘情愿被锁在黄金笼里婉转啼唱。谁曾料想,竟也会有人能蔑视了荣华, 看淡了权势。
顾念高昂着的下巴,写满了骄傲与不屑。
桐斐觉得,自己堂堂九尺男儿, 被顾念的骄傲击得莫名有些颓然,他怔了片刻,不耐烦的挥挥手,似乎如此便把从芍药和顾念那里寻来的不愉快统统挥走。
桐斐命顾念停止扎桩, 跟着自己略略吐纳,就开始教她练习“八段锦”。“八段锦”其实是一种引导术气功,强身健体,却并不算是功夫。在桐斐的心里,一个娘娘,学拳脚无非是一时间好玩罢了,难道真的让她弄粗了手脚,劳损了筋骨?
顾念跟着桐斐不断地将手臂伸展,上举、下按,牵引着气息行走四肢百骸,十分舒适。
三遍“八段锦”练习完毕,桐斐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下午自己再跟着回忆走两遍。”
顾念看向桐斐的目光灼灼,笑问:“师兄今日教我的可是极上乘的内功心法?师傅平时都不肯教我这些,他总是叫我矗立如钟,出拳如风。”
“嗯嗯,没错,师傅教得很是。”桐斐隐隐也想起自己当年学艺的时光,嘴角竟翘起一丝弧度。
顾念好奇:“可是师兄,你教得和师傅很是不同,我练完感到浑身舒服,是不是已经被通了筋脉?”
桐斐听顾念的有趣,也不去戳穿,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练习轻功呢?什么时候能够身轻如燕窜上屋顶,随随便便出几拳,对面的人都稀里哗啦倒下?”顾念的眼里满满的虔诚,其诚挚的态度,让桐斐对自己的敷衍态度瞬间有些于心不忍。
“你想干嘛?皇宫大内,怕没人护你周全吗?”桐斐疑惑。
顾念气馁,她不能向桐斐解释,只闷闷地问:“师兄,你的功夫算是皇城里最好的吗?”
“额,”桐斐的脸有些涨红,微微气恼顾念问出如此不合时宜的问题,“我在宫里若自认第二,也就梓夏敢自己是第一。”
顾念更加失望,她问:“为什么皇上不肯让梓夏教我呢?”
桐斐挠了挠头,他觉得自己人生第一次,陷入了无穷无尽且难以挣脱的窘境当中,如沼泽的泥潭般令人窒息难捱。他无可奈何地回答着顾念没完没了的问题,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他:“谁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梓夏脾气不怎么好吧。”
“脾气不好我也不怕。”顾念依然心生向往。“我想过宫中所有的侍卫,一定要有个功夫最好的师傅啊。”
“哈!就你?要过宫中所有的侍卫?”桐斐气结,摇着头就想离开。倘若继续与顾念交谈,他担心自己的脑子会更加不清楚——谁能相信,深宫里的一位娘娘,满脑子竟会是如此荒唐的念头?
顾念不依不饶,追着他问:“我怎么啦?我不可以吗?师兄你,我若是想成为皇宫里功夫最好的,需要几年?”
听顾念真诚迫切的声音,桐斐心里莫名又软了一下,他应付道:“大概三、四十年就成了吧。”
“三、四十年!”顾念惊跳起来,她伸出了一双手,默默掐算着自己离开皇宫的可能,“三十年,我都快五十了!还怎么出宫?!”
“你要离开皇宫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的阳光过于炙热,才会把所有的人晒得昏昏沉沉。桐斐的脑子里终于粘稠起来,什么都不能思考,只是下意识和顾念着些奇怪的话。
“是啊,”顾念点头,“我当然要离开,我的哥哥还在宫外等我呢,他一定还在等我呢!”此时顾念倒没有隐瞒什么,她没有提及萧央,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整日来去匆忙的萧央会挂念自己。不过,当萧央发现自己不见了,也应该会有几分奇怪或者着急的吧,会吗……
桐斐问:“所以,你学武就是要逃出皇宫?”
“当然,不过还有个原因,我可不能告诉你。”因为忆起了萧央,顾念变得更加心不在焉,却甩着脑子,希望自己还足够清醒。
桐斐满眼同情地看向顾念,遗憾道:“既然如此,你此生是没戏了。师妹,你想啊,时间长短还不算问题,俗话寡不敌众,皇宫里这么许多侍卫,你便是武功盖世,又能坚持多久呢?”
早已经知道逃走,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可是顾念还是认认真真梦了许久,详详细细计划着,努力着所有可能的方向。此时,忽然被桐斐当头棒喝,顾念觉得有些天塌下来般的绝望。
“那你,我该怎么办?”顾念问。她之所以提问,就像是溺水的人徒劳去抓一根稻草,慌乱间,只想告诉自己还有一线希望,才不至于绝望。
听了顾念的询问,桐斐沉吟了片刻,他竟然真的开始努力地想办法,想得十分认真。宫苑里骄阳似火,伤了膝盖的芍药把昆华宫里的奴才和宫女指挥的团团转,一时间,竟没有人来断被太阳晒昏了的两个人——要逃出宫的云妃娘娘,和皇上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卫。而他们两人,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商量的事情有多么匪夷所思。
“硬闯肯定不行,需要用计,攻其不备,不如用毒!你需要一个御医做师傅,何俊仁不错。兰亭圣手离开之前,曾交给他许多解毒和用毒的方子,虽不是药谷传承,却也举世罕见了。”桐斐忽然觉得自己清楚了起来,他把被太阳晒到昏昏沉沉的脑子里灵光乍现的瞬间,梳理清楚,讲给顾念听。
“用毒!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我早怎么没有想到呢?”顾念兴奋地跳起来,她甚至想要抱一抱桐斐了,不过终于忍住,只在桐斐的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她,“你是我的亲师兄!”
被称赞而感到飘飘然的桐斐,因顾念蓦的在背上一击,猛然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
看着顾念笑靥如花,桐斐瞠目结舌,把即将冲出喉咙的惨叫,生生咽下。他早听人过,红颜祸水,却总不以为意,皇宫里见过太多倾世倾国的容颜,从不曾意乱神迷,只是今日,怎么会被一个姑娘给绕到乱了方寸?
“微臣刚刚都是胡言乱语,娘娘莫信!”桐斐再也顾不上师兄与师妹的尊卑,双膝跪地求饶起来。
顾念看着跪倒在地的桐斐,莫名不已,她往后惊跳了一步,怯怯问:“师兄,你怎么了?”
桐斐在心头暗暗愤恨:都是师兄和师妹的称呼太过暧昧,才会让人在刹那间迷失了方向,堕入迷障万劫不复!眼前的人是娘娘,而他,刚刚竟然挑唆着皇上的宠妃像何俊仁学习什么用毒,以便逃离皇宫。
刚才,自己的脑子是被门挤着了吗?自己是患了失心疯了吗?是的,一定是病了,桐斐感到身上竟忽冷忽热起来,他病了才会胡言乱语的吧?
不不不,绝对不是,刚才他是被鬼付了身,才会不知所云,对,他刚才到底是了什么呢?
“额,微臣还有事,微臣告退。”桐斐站直了身子,扭头往昆华宫门奔去,待要出门,却又转回头向着顾念,殷切而诚挚,甚至带着几分祈求道:“娘娘,刚才微臣什么都没乱吧?”
顾念认真点了点头,答:“是啊,师兄并没有什么!”
她也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中冷静下来,自然明白刚才和桐斐的对话根本就是野马脱了缰似的莫名其妙。
桐斐在那一刻,竟觉得七月末的阳光也明媚动人,阳光下被晒红了面颊的顾念,如阳光般绚烂可爱。
可下一刻的顾念,看了看左右,紧跑了几步,极声地问:“师兄,你是要去御医苑吗?”
因此竟然栽倒在地的桐斐,似乎是低低念叨着什么,他得大概是:“怎么,竟然是幻觉!”
却原来:
虽未酒,却微醺,暗香浮动宫苑寂;脱了线,断了弦,心事无由诚相对。错已铸,怨怼谁?怕人责难,如火骄阳红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