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思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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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祁王咄咄逼问, 沈恩顾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发呆,可他适才天马流星的想法,自然也不敢公诸于口, 只得正色答道:“臣并不是发呆, 而是牵念贵南,不如祁王殿下您仁慈, 替微臣在皇上那里求一道懿旨,命微臣奔赴贵南吧, 也胜于萧老将军这么大年纪……”

    刘暝的扇子下意识抵了抵下颚, 问:“萧老将军什么时候启程?”

    沈恩顾见刘暝并未发怒, 自觉得所求有门,便更急切答道:“萧老将军素来雷厉风行,只怕今夜不动, 明日便要启程了!”

    刘暝点了点头,道:“也好!”

    沈恩顾大急:“好什么好?!萧老将军什么年纪了,殿下您知道不知道?这一路山高水远?万一萧老将军经不起跋涉又当如何是好?!微臣……”

    刘暝狭长的眼眸一立,沈恩顾便觉得遍体生寒, 平白了一个寒噤。

    “你什么你?”刘暝的话便带着几分不满,可是他这种淡淡然的不满,恰明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你身为兵部尚书?此时月华城离得开你吗?!”

    “怎么离不开?”沈恩顾兀自强辩,“萧老将军坐阵月华城才更加合适!便是月华城有难,还有谁比升平大将军与萧家军更适合驻守月华城呢?”

    “放肆!”刘暝的眼角一跳,局势已然如此危急了吗?也许吧, 你看,连朝中的肱骨之臣已然乱了心思,何况他人呢?

    只是风清月朗的月华城,朱墙碧瓦的深宫里,是不是显得过于的安逸了,与世隔绝的安逸!乃至于让自己与皇兄,都还觉得一切都还尚未迫在眉睫呢?甚至于,皇兄还有心情在宫里,探望放肆宫闱的云妃?

    走了神的刘暝,被梗着脖子问话的沈恩顾惊醒,沈恩顾问:“臣一心报国,如何放肆?”

    听了这话,刘暝心中的烦闷便更添了几分。他拿着折扇摇了摇,问:“你方才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月华城即日便会有难?你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如此危言耸听,倘若被他人听去,难不成还有命在?”

    沈恩顾继续梗着脖子道:“臣的命就是皇上的,拿去有什么紧,只是臣更愿意死在沙场之上,求殿下成全便是!”

    刘暝点了点头,略略迟疑之后,忽然问:“沈尚书,你与辰王叔素来关系可好?”

    沈恩顾愕然了一下,他与辰王的关系,其实还要追溯到当年,灵犀砸裂了辰王世子的下巴。当时沈恩顾只因为自己官场之位未稳,得罪了当朝有贤王之称的,佐皇上登基有功的辰王,恐怕这件事会是自己仕途上的一场浩劫。

    当时沈恩顾便拿了礼物亲自到辰王府表达自己诚挚的歉意,熟料,辰王竟然亲自见了他,见面之后,也只是好言安抚沈恩顾罢了,从来不曾有过半句责怪。

    当时的辰王,实实在在表现出一副风光霁月的贤王模样,让人由衷地敬服,以至于当时的沈恩顾,也很是表示过几句忠心。记得自己表达过:“从今后任凭驱策,莫敢微辞”之后,辰王也笑得很是喜悦。辰王自是知道的,沈恩顾是个一言九鼎之人,至此便把自己当做嫡系。嫡系便嫡系,沈恩顾并没有觉得不妥——辰王是忠君的,沈恩顾亦是忠君的,那么这样的站队,似乎也不算坏事——从此之后,沈恩顾的仕途便一直风生水起,在兵部尚书这样重要的位子上,待得稳稳的,倘若再积累些功劳,那便有望再进一步!

    这,眼下天下大乱,自然不是想仕途和顺,飞黄腾达的时候。不过,沈恩顾心中十分疑惑,他与辰王的关系自然是不错的,刘暝虽不问世事,亦当知晓。且,自己与辰王关系再好,还能好的过眼前这位吗?

    辰王与几位侄子的关系,一直都非常亲近。沈恩顾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年有资格参加御林宴的时候。他是个顾家念情的人,自然也会仰慕那些把亲情看得重的人。

    那一年,桃花开得尤其好,辰王便抱着几位皇子,依次去折那树上灼灼盛放的桃花。当时的三皇子,性格是有些胆怯的,一个人站着远远的看,满眼钦羡,又不肯上前去与兄弟们争抢。可是,等到辰王将二皇子刘旸放在地上,四皇子刘昱已经开开心心地跑上去的时候,辰王却没有直接将当时的四皇子抱起来,而是点了点手,轻轻将三皇子唤在身前,然后将他高高举起,温声问:“暝儿,你喜欢哪一枝呢?”

    ……

    所以,祁王此时即便是有事相求于辰王,也不应该来问自己与辰王的关系好与不好啊?

    那么,既然不是有事相求?为什么祁王会问这么突兀的一句话呢?为什么?难道,现在皇上忽然要追究自己是辰王嫡系之事吗?辰王他,已然不再忠于皇上了吗?!沈恩顾的思绪转得太快,以至于将自己也狠狠地吓了一跳,他的胸口一震,不敢再往下想,怔怔地看着祁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可是刘暝,显然并不想放过他,刘暝把声音放得更轻,问:“沈尚书与辰王皇叔的关系,是不是很好?”

    这,算什么呢?沈恩顾大大地被骇住了,他的思绪终于心翼翼地继续,三皇子到底何意,他?他的眼神……这……

    “臣承蒙辰王爷不弃,确有提携之恩。”沈恩顾终于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吐出了这句话。

    刘暝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神色间似乎有些沉重,却又像是忽然放下了什么似的。他问:“那么,最近皇叔他有没有见过沈尚书呢?”

    沈恩顾点了点头。其实最近前方战局太紧张,他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并没有心情再去拜望辰王,而王爷他在这样的敏感时刻,亦是十分谨慎,常常称自己年纪大了,多有病痛,而不愿意出门,也不怎么愿意接近道宗年间的那些老臣……只不过,自己前些日子,却在回府的路上偶遇了辰王的马车,既然相遇,自己便下车上前行礼,个招呼。

    当时,辰王亦掀开了帘子,微笑着招呼自己,可是,那一瞬间,自己却大吃了一惊,因为许久不见,只觉得辰王的面色不愉,身子也瘦削得厉害,呈现出几分晚年颓败的势头。

    沈恩顾颇觉得不忍,二人那日便相携在醉宾楼饮酒,这根本就不算是什么秘密。所以,他便一五一十地向祁王讲个清楚明白。

    刘暝再一次点了点头,这一回,神色更见凝滞,他追问,看起来急切,声音却更加低缓沉郁,似乎有些透不上气的感觉:“那么,皇叔他在饮酒的时候,有没有请沈尚书做什么呢?”

    沈恩顾有些担心,他知道祁王的身子素来不怎么好,现在看刘暝的神色,着实不大好,如果祁王在自己这里犯了病,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他就更加谨慎地回答刘暝的提问:“辰王当时喝得有些多,且愈发现出愁绪,臣便劝慰他放宽心思,虽然而今战局紧张,倒也不用过分牵念,且年岁不饶人,辰王爷实在应该多注意一些身子。”

    看刘暝听得认真,沈恩顾便继续道:“辰王见微臣相劝,便有些为难地开口,皇上他文韬武略,知人善用,自己对战局倒也不过分关切,可他实在担心珉王。虽然珉王而今洗了冤屈,可是月华城里,很多人都因为当年魏国公出事,不曾援手的缘故,都有些回避珉王……这让辰王实在放心不下,且听他,他前去探视的时候,珉王总是避而不见……所以辰王其实想邀请微臣一起去探视珉王的,有外人在,珉王总不好过于驳自己皇叔的面子,总要见上一见的。

    “后来微臣休沐的时候,便和辰王一起去了珉王府邸,当时,珉王倒是出了露了面,陪了一盏茶……只我等素日里并无太多交情,彼此间也是相顾无言,于是,珉王便自己身体不适,算是要匆匆送客。”

    “当时,他们二人不曾单独些什么吗?”刘暝忽然问,他脸色苍白,便更显得双眸漆黑幽深。

    沈恩顾回忆了一下,忽而又想起一事,记得当时二人已经起身告辞,走到了屋门处,辰王却忽然回过头来看着珉王,他的心情似乎很是沉重,自己为了避嫌,便提前出了门,站在廊下等待。

    原本是骨肉至亲,也曾经膝下环绕,到而今疑窦忽生,可否仍是旧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