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愿放逐
刘暝第一次这样, 这样的咄咄逼人,他这是一定要让自己处罚云妃了吗?是他的意思,亦或是, 更多人的意思?
“朕……”刘旭感觉自己似乎要支撑不住身子了, 他将双臂都撑在那一张沉海紫檀木的案子上,拼命喘息。
刘暝便歪着头, 认真地看着刘旭喘息,他的脸上渐渐凝结了霜, 身上的气息也愈发阴郁起来。他不话, 刘旭却感到了莫名的压抑, 他觉得,自己的皇弟似乎要因此而自己远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自从坐上了这个位子, 就一直在失去?失去了父母双亲,失去了手足兄弟,失去了皇叔族人……而今,又要为了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自己的顾念, 而失去三弟刘暝吗?
不,他不要再失去了!刘旭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宛如粗粝的沙子摩挲, 他:“让顾念走,回她的狗尾巴巷子去!”
完了这句话,刘旭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沉沉地向地上栽倒, 刘暝紧紧抱住了他,轻声呢喃:“皇兄,你还有我……让兄弟陪你一起,守住父皇留下的江山天下吧。”
……
当桐斐捧着圣旨到了昆华宫的时候,他发现,宫里死一样的寂静,是啊,芍药死了,宫中与她亲厚的太监宫女们也全都被下了天牢——至于他们无辜不无辜,那是没有人在意的,从来宫里的事,都只有错杀,而没有放过的。因为清洗昆华宫,只是半日的事情,所以,着急审讯芍药的刘旭,还没有来得及派新的人来伺候云妃娘娘,只有一队御林卫,像柱子似的杵在昆华宫的院子里,寂静无声。
没有人伺候就没有吧,反正也不需要了。桐斐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心头算是什么滋味,他完全没有想到皇上会想要放云妃娘娘出宫,且,让自己暗中护送……他是皇城十三卫好不好?!他为什么会要护送一个女子?他为什么要保护并监视这个出了宫门,就会被宣告死亡,从此后必将隐姓埋名的女子?!
没有办法,作为一等侍卫的桐斐,又不能抗旨,只得向院子里杵着的侍卫们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去,自己推开了门,准备向云妃娘娘,哦,不,顾念,顾姑娘报告这个好消息。
怎么开口呢?要不要吓唬吓唬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顾念呢?告诉他,现在“云妃娘娘”要被“赐”暴毙身亡了!不过,桐斐看来,顾念肯定会不以为意地:“那又怎样,反正,我又不是什么见鬼的云妃娘娘,我是顾念,狗尾巴巷子的顾念。”这一回,她要如愿以偿了,会不会开心?亦或,因为萧央,她已经不会再欣喜了呢?
可当桐斐推开了门,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的时候,他无语了,看来,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个丫头,一队的御林卫,竟然没有能看住一个顾念!人去屋空,这个闹得宫中天翻地覆的家伙,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顾念呢?刚刚她发现昆华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被人带走了,因而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终于没有人看着自己了,是吧?当然,门外还有一队御林卫,那有什么关系呢?一群呆头鹅罢了。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冒险出宫一次,贵南到底有多远,顾念不知道,可是她觉得双脚不停地走,总会走到那里的,如果实在走不到那里,自己总算是尝试过一回,总要尝试一次的吧!她觉得这样大胆的去试一试,非常重要,仿佛是上一世就郁结在胸中的一口气,总得喘上了,才算没有白活这一回。
所以,顾念就紧闭了殿门。
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一个宫妃竟然会有逃掉的心思,所以御林卫只以为云妃娘娘是心情不好,需要休息罢了,他们百无聊赖地呆在门外,看着天上的浮云,倾听着婉转的鸟鸣,细数新绽放的菊花的瓣……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在这份悠闲与寂静里,顾念从从容容地,给自己找了一身不只是燃香还是贡菊的太监服,对着铜镜扮好之后,就在怀里胡乱塞了些碎银子与珠串等,然后翻了偏殿的窗户。在昆华宫的偏殿后,是一片参天幽然的梧桐树,此刻,依然阴浓蔽日,顾念就这样悄然爬上树,再爬上墙,用事先藏好飞爪百链锁扣在墙头,就这么悄然地溜出了昆华宫。
她的动作很轻,其实,即便在莽撞一些,也不见得有御林卫会想到,云妃娘娘会翻窗户,还会翻墙……所以,那殿门外的侍卫们依然在认真地数着菊花瓣。
逃出了昆华宫,顾念才开始思量,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了出宫令牌,又该如何是好呢?刘旭应该正忙着审问芍药,所以一时半会儿顾及不到昆华宫,顾及不到别处,所以此刻不逃出来,实在很对不住自己……可是,这皇宫里戒备也着实森严,到处都是巡视的御林卫。最糟糕的是,顾念对这座宫殿的布局,实在不怎么熟悉,她最近不管是学武还是学医,都是在昆华宫里,几乎寸步不出宫门的,现在蓦然出来,似乎也只知道琼华殿的方向……所以,只能反其道而行了。
顾念一路上心翼翼地躲着巡视的侍卫,倒也让她一路摸到了皇宫的外围,只不过,这宫墙似乎比起昆华宫,要更高一些,且四下里光秃秃的,要是贸贸然爬上去,恐怕不一会儿,也就被人发现了。顾念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晚上再爬,暂时,暂时就躺在一个花坛里栖身好了。
因为已然靠近宫墙,轻易没有人来到此处逗留,所以这里的花木,理得就不够精致,一丛一簇地很好容身,且树下的花丛里,自有几分清凉舒适,花的甜香与青草香温温软软,让人昏昏欲睡,顾念身上又带着防蚊虫鼠蚁的灵药,自由在望,顾念一时间觉得这一处,简直比昆华宫锦翠堆就的拔步床躺起来更加舒适了。倘若不是心心念念记挂着贵南,顾念觉得,自己真的要睡着了。
其实,这一回中毒到醒来,顾念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她总觉得萧央似乎并没有死,而是远在贵南的某个地方,等待着她去寻找。她不敢以为这是冥冥中的一种感应,只觉得,这算是自己的一种奢望吧。
她现在还能怎样想?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事是应该记住的,可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恨这压抑的皇宫,每一刻都让她难捱,她喜欢阳光下的萧央,眉眼间,似乎有自己此生的向往……可是,现在假如萧央也死了,自己应该到底应该怎样呢?
不管萧央愿与不愿,她也要去看看他,倘若他真的死了,就在他的坟前上一炷香,然后自己要死在那个离他最近的地方。若是到了冥河畔,萧央已然和云梦晚相聚,自己就祝福他,然后再转世而生活,了无牵念,也好过而今的迷惘……可倘若他还活着,顾念想问问他,要不要放下功名,让自己相伴天涯……如果他不要,那么,那么自己就跟在他的身侧,哪怕扮成一个的兵丁,只要看着他,就好,如果,那样也不可以,自己又该如何呢?
顾念蜷缩了身子,她感觉在这个世上,自己好像已经了无归处了……
当桐斐站在了顾念的身畔,她依然陷在这样绵延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紧皱的眉头,瑟缩着的身子,让桐斐哭笑不得,他问:“师妹,你这是还没有开始逃跑,就开始害怕了吗?”
顾念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睁圆了双眼,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你啊!”桐斐觉得自己的师妹智商绝对有问题,真不知道师傅怎么会想不开收了这样一个徒弟,这算不算“晚节不保”呢?
“你怎么找到我的?”顾念有些紧张地问。她看了看,看到四周只有桐斐一人,可桐斐就会放过自己吗?自己要不要用玄叶花粉,将他给迷倒呢?
桐斐尚未察觉顾念的心思,有些得意地回答:“闻着味儿来的!”
“你是一只狗吗?”顾念刚刚从袖口里拿出药粉包的手抖了一下,几乎要把药粉丢在地上了。
桐斐脸色一下子暗沉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你怎么敢你师兄是条狗啊,顾念,学武的人都知道内力深厚的人都味觉也很敏感,你怎么能不知道?你这一身的药味,师兄我想不留意都不成的,好不好啊?!”
顾念缩了缩脖子,桐斐的声音实在太大,吼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咬牙切齿问:“师兄,你声音不能一些吗?你要把人都招来吗?看我这一身扮和你站在一起,很有趣是不是?”
桐斐像是咬了舌头,一下子暗哑无声,停了一会儿,才问:“师妹,你自己也觉得这一身很不像样,是不是?那要不要换一身帅气一点的?”
“帅气一点的?”顾念觉得,自己每一次和这个师兄讲话,脑子就会变得不清楚,“为什么要帅气一点?”
“因为你要和师兄一起出宫啊。”桐斐有些无辜地看着顾念。
“出宫?!”顾念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声音不算大,可还是应该再一点的,该死,刚刚实在没能忍住,“师兄,你要救我出宫吗?”
顾念望着桐斐,眼泪都要出来了,早就感觉师兄豪气干云,定是个仗义之人,可现在他居然要冒死相救,这等大恩大德,自己也实在不好生受……她只好按捺着,道:“师兄,你也不用为我冒险,你只当今天,根本就没有见过我好不好?”
“不好。”桐斐拿着自己手中的圣旨晃了晃,问,“师兄又不敢像你似的抗旨。”
“圣旨?”顾念不屑地撇了撇嘴,原来桐斐还是来抓自己的,居然骗什么出宫,“他又想我怎样?你既然要遵旨,何必戏弄于我?”
“怎么算是戏弄于你啊?师兄今日,便要奉旨护你出宫,”桐斐认真地看向顾念,“我们此刻便走,不要耽搁,稍后,宫中便要给云妃娘娘发丧了,记住,这一回湘王叛党指使宫婢毒害皇上,是你为皇上挡了这一劫,被毒害身亡,明白了吗?”
嗯?明白吗?顾念完全不能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然而,管他如何,惊喜便是惊喜,即便来得似乎太晚了一些。
诚谢皇恩浩荡,唯愿此生不再相见。
无需相谢,惟愿恩怨一笔勾销,不怨,不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