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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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生二回熟。姜糖已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中毒这种事情,毒着毒着就习惯了。

    姜糖再次从眩晕中苏醒过来时,他没有着急睁开眼睛。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吃下毒血的缘故,他并没有上回那么难受。虽然依然觉得周围的世界在旋转着,有些恶心想吐,但精神却好了很多。

    他听见身边有动静,好像是什么人在哭,哭的并不大声,声音闷闷的,抽抽噎噎的,很有种半夜躲在被子里哭的那种可怜感。

    昏睡中的白团子动了动耳朵。他努力辨认了一下这个略显粗狂的哭声,将目标锁定在了相行身上。

    对于从未亲眼见过相行哭丧的姜糖来,对于这个认知他有一点点怀疑。首先他觉得大块头不太像会哭这么可怜的人,其次,大块头为什么哭?他又没死,哭得凄凄惨惨的整的和灵堂上香似的。

    等等。

    姜糖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傅灵均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吓得整只兽都清醒了。

    该不是大魔头出事了吧?!他当初会昏过去是因为傅灵均的血,那傅灵均得流多少血,才能让那片雷火蒸腾出剧毒来?他不是伤势极难愈合吗?这一波不会直接把人带走了吧?

    鉴于他穿书穿了个寂寞,开局剧情就严重跑偏,姜糖真情实感的担心起来。脑袋里还浆糊一片晕晕乎乎呢,就强撑着睁开眼睛迎接一阵白一阵灰一阵黑的中毒后遗症套餐。

    眩晕了好一会,姜糖才看清周围。

    这里是哪里?

    他昏迷的时候还在泽阳府,傅灵均的怀里。现在他不在泽阳府,也不在天悲谷,躺在一丛软乎乎的青草地上,抬眼是幽蓝的天空和棉花糖一样的云,低头有几朵漂亮的野花。仔细一听,水声潺潺,风吹林动,鸟叫虫鸣,配合着大块头的哭声一唱一和,十分热闹。

    但傅灵均不见了。

    按理相行不应该离开傅灵均的啊,这是怎么了?

    守在一旁默默淌着眼泪的大山听到了一旁细微的声响,抽抽搭搭看过来。见姜糖醒了瞬间情绪失控,憋住的哭声变成了嚎啕大哭,其声震天响,姜糖原本就头晕眼花,还硬生生被大块头哭得耳鸣了片刻。

    “噫呜呜。”别哭了!他脑壳好疼!

    虚软的团子挣扎着用大耳朵盖住哭声,但毫无用处,又努力将自己蜷成了一团,试图抵挡相行的魔音攻击。

    相行真的太委屈太害怕了。抱着白和主人回天悲谷的时候,主人直接将他和白挡在谷外,自己一个人进去了。主人的伤势那么严重,他能感受到主人的生命力一点一点消耗,可主人又不让他相陪,只能坐在天悲谷外守着昏迷的白。

    “白,主人,死了。主人,死了”相行一边哭一边,眼泪从他黑色的面具里不断滴落下来,颇有一种如果取下面具,那面具里能有一碗眼泪的架势。

    什么?!

    姜糖猛地坐起来,下一刻又因为毒性未消啪叽一下软倒了回去。

    傅灵均死了?什么情况?他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饲主,结果饲主死了?

    心有些酸酸的,闷闷的。

    姜糖不知道这一瞬间他是什么感觉,在听到这句话的震惊诧异过后,可能是对未来的不确定和畏惧,可能是不想走出一个习惯了的防空洞开启新生活,又或者是转瞬即逝的心痛,他整只兽觉得特别难受,难受到浑身都颤抖。

    大美人死了?大美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原著两千多章傅灵均都还活着呢,怎么到了他这儿,血洗完泽阳府就挂了?

    他不应该祸害遗千年万年,然后做自己一辈子的饲主吗?

    他、给他找红果吃,天天抱着他,下雨也不让他淋着,他他甚至去报仇的时候都还惦记着要找回自己的命骨,他们之间的关系刚刚变好,他怎么可能死了呢?他怎么可以死呢?

    姜糖挣扎着爬起来,歪歪扭扭走向相行,爪子软乎乎的扒拉大块头的裤子,示意他伸出,让他去心里躺一躺。

    相行哭崩了,抓起白软软的毛团子在心蹭了蹭脸,一大片湿漉漉全糊在了姜糖身上。

    姜糖:“”算了算了,正事要紧,他忍。

    他现在太着急了,急切的想要去找到傅灵均。要他死了,姜糖不信,除非自己亲眼所见才行!

    作为吸动物协会会长,寡言少语的相行和不会话的姜糖,在愉快的相处中已经形成了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姜糖哼哼唧唧的比划着,相行脑容量并不大的脑袋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主人,不让,进去”相行边哭边抹眼泪,哭成一片汪洋大海。

    嗯?不让进去,不让去哪里?

    姜糖坐在大块头心,视野宽阔了很多。周围万木葱茏,景色宜人,遥遥能瞧见一颗高大的果树,红彤彤的果子从绿叶中挣扎出来,张扬着它们的甜美。

    嘶,怎么觉着有些眼熟呢。

    这里是天悲谷外的广陵府么?他和傅灵均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是不是就在这里?只要朝着那颗果树一直走,他就能回到天悲谷内对不对?

    “噫呜呜。”干就干,姜糖指着那颗果树的方向给相行看,意思自己想要去那边。

    相行一瞧那方位,登时摇了摇头:“主人,不让,进去。”重复着方才过的那句话。

    傅灵均不让进去你就不会不进去,你是傻子吗?!

    姜糖好想吐槽一句,但鉴于现在自己头晕眼花赶不了路,只好放下身段在大块头里撒娇打滚。

    “嘤嘤嘤。”不管不管他就是要去!蹭过来蹭过去,还用软乎乎的奶牙咬大块头粗糙的指,又舔又打滚,不断的哼唧。

    相行最受不了软乎乎的团子在他心里嘤嘤叫,脆生生的奶音像是要哭了一样。

    一大一两只面对面哭,比谁能哭的更加持久。

    最后还是大块头败下阵来,他纠结了一会,止住了哭。

    “主人,不让,相行,进去。白,可以。”

    就像是上次主人不能带中毒的白到处乱玩,他还偷偷带白出去玩那次,相行这一次也违背了主人的命令。高大的山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稳稳拖住心的毛团子,快步朝着那颗大树走去。

    姜糖大喜。就是这样!命令就是用来违背的,冲冲冲!

    一大一两只行走在绿草如茵的旷野之上。见惯了天悲谷内的黑暗与衰败,姜糖竟然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归属感。风从花海中吹来,带着清淡的甜香拂在他的面上。阳光是金色的、温暖的,晒在他身上柔柔的。

    目光所至,周围的一切都鲜活而美好,可他却不觉得欢喜。

    他不明白自己所谓的归属感是那片熟悉的封禁之地,还是里面熟悉的人。

    或许都有吧,他想。

    坐在相行中的姜糖急切的等着靠近天悲谷的那一刻,但相行最终还是遵守了主人最后的指令,自己留在了天悲谷外。他不能进去,便将姜糖放在了封印之外的草地上。

    “白,可以,进去。”宽大的掌轻轻推了推毛团子蓬松的大尾巴,“白,进去,看看,主人。”

    姜糖扭头蹭了蹭大块头,然后摇摇晃晃往里走。

    就在某个瞬间,周围的空气倏地变沉重,他撕开了一道的口子,钻进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太阳,没有星星,漆黑一片的封禁之地。

    明明他曾经那么畏惧着这样的黑暗,现在他踏进黑暗的时候,竟觉得焦躁的心没那么慌了。

    姜糖头有些晕,四肢也软乎乎的,走一段便要歇一会。

    草木腐朽,死寂一片。姜糖慢吞吞的翻过了半座山,看见了嶙峋山石中残破的宫殿。他记得这条路,傅灵均带他走过一次,大块头之前几乎天天也抱着他经过这里。

    从此处往下走,穿越这片死城,便是那片满是萤火的旷野。

    姜糖走走停停,原先大块头带着他没多久便能走完的路程,这次他走的精疲力尽。等他回到那片萤火中时,曾经和他吵过架的萤火虫们发现了他,像是散落在银河的星子瞬间汇聚在一起,绿莹莹的星子们纷纷叽叽喳喳围了上来。

    “你怎么还来这里啊!快走快走!”

    “咦?你身体好些了。”

    “你关心它做什么!它和恶鬼是一伙的!”

    “恶鬼呢?谁看到恶鬼了?”

    “讨厌,讨厌恶鬼,恶鬼不要过来!”

    “恶鬼不回来啦。”

    “恶鬼要死啦,我看到他了。”

    “什么什么?恶鬼要死了?”

    “”

    上回姜糖擅自用傅灵均当信号屏蔽器终止了和它们的吵架,这次没了傅灵均,萤火虫们便能靠近姜糖。终于连上的萤火虫们一窝蜂涌了过来,一只一句,同一时刻便是成百上千句。

    姜糖费劲的听取着萤火虫们的话语,然后从中获得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

    恶鬼要死了,有萤火虫看到了。

    它们口中的恶鬼便是相行和傅灵均,相行还在天悲谷外,所以傅灵均果然在天悲谷内,而且状态不太好!

    “噫呜呜。”姜糖谢过七嘴八舌的萤火虫们,加快速度朝着生活了大半月的地方跑去。

    山谷的另一边,一柄黑色巨剑横在半空。

    剑上坐着满身鲜血的傅灵均。

    他很不好,江长远的咒术催动他的灵气从内部开始冲撞五脏六腑,隐在衣襟下迸裂开的皮肤不断溢出鲜血,一身黑衣被鲜血泡的透透的,混着汗水滴滴答答顺着巨剑落在下面腐朽的老树根上。

    暴动的灵气不断的摧毁着他的躯体,同样抗拒着所有身边的一切。他不能触碰,也不能靠近活着的生灵。经过花草,花草会被它体表暴躁的灵气摧毁,经过飞鸟,飞鸟也会抗拒他的暴动而远远飞走。

    受损的神魂正在慢慢溃散,他能感受到那些曾经的过往渐渐模糊,不是遗忘了,而是被一片一片剥离了。可能等到神魂完全被剥离殆尽,这里就会成为他的墓地。

    可是这个沉闷的、腐朽的、封闭的墓地中依然有东西闯了进来。

    窸窸窣窣的微的脚步声慢慢的靠近这里。

    哒哒哒哒,步子很,来的很慢。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抹淡淡的香甜也慢慢的飘了过来。

    巨剑上,傅灵均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熟悉的味道。

    它的味道。

    白白的团子走起来晃晃悠悠的,一看便知道毒性还未被化解,比平日里更软了,跑几步就要趴下去歇一会儿。原本纯白的灵魂里渐渐多出了属于忧愁的浅蓝色,一点一点将纯白色占据。

    傅灵均第一次在毛团子身上看到这样的色彩。

    它向来是最热烈的、绚烂的、如同烟火一般的赤诚,而现在的它却揣着淡淡的心事,倔强的朝他跑来。

    傅灵均喉结轻滚,片片剥离的神魂震颤着,想要挽留住一些即将离去的美好。

    姜糖终于找到了傅灵均,但是他坐在高高的巨剑之上,从下面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噫呜呜。”他好累,啪叽一下坐在地上朝着上面声叫嚷着。傅灵均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好歹让他看上一眼啊。

    傅灵均已经疼到了麻木。可听见兽哼哼唧唧的声音,又生出些许心软来。

    他蒸干衣袍上的血迹,从巨剑上一跃而下。踏在地面上的靴子印出了一个血脚印,下一刻便被雷火焚烧成焦土。

    “噫噫呜呜。”姜糖见傅灵均下来了,腰不酸腿不疼,连头也不晕了,连忙爬起来想要凑过去看看大美人现在的状态。谁料他还没靠近,傅灵均便挥着袖子将它拍开了。

    力度不大,但虚软的姜糖还是被抽倒在了地上。

    干嘛啊又欺负他!现在是玩闹的时候吗?他就是想看看饲主的身体状况啊!

    姜糖咬着牙又一次爬了起来,结果和上次一样,他依旧还未靠近就被那个宽大的袖子给抽飞了。

    “嘤嘤嘤!”狗勾生气了!

    傅灵均微微垂下头来,披在肩上的长发顺着肩滑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傻狗,出去。”他冷冷。

    傻什么傻?谁见过像他这么聪明这么智这么贴心这么护住的宠物?!

    姜糖心里委屈极了。他中了毒浑身都难受,肚子又饿,翻山越岭回来看饲主的身体状况结果还被下了逐客令。方才积攒起来的力量全被这两下给抽没了,此刻又气又累又委屈又难过,整个兽都不好了。

    哼,谁稀罕来看他啊!要不是大块头主人要死了,姜糖才不会来看他呢!

    姜糖一边生气一边偷看傅灵均。虽然没有靠近,但看着似乎状态还行,身上也没有流血了,是不是明他正在慢慢恢复当中?

    那以后是不是还能养他一辈子啊?

    姜糖上学的时候不喜欢换座位,租房子的时候不喜欢搬家,上班的时候不爱换公司,他就是这样一个懒得挪窝的人,跟着傅灵均这段时间他过得还蛮开心的,不是很想换饲主。

    “噫呜呜。”他能留下来吗?

    大美人没有反应,也没有看他。

    “噫噫呜呜。”那就好了,还给他养老送终哦。

    大美人稍稍抬起了头,苍白的俊容宛如用霜雪刻出来的冰雕,又冷又美。

    “咕噜噜——”

    昏睡了很久又翻山越岭的肚子开始抗议。

    姜糖吞了吞口水。

    来都来了,反正都回到家里了,吃顿饭再走不过分吧。他怯生生地盯着傅灵均,四只短腿慢慢朝着自己的窝方向挪。那里还堆着他屯着的红果存粮,虽然着吃腻了,但饥饿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它。

    然而他还没靠近红果,便被一股轻柔的气流托了起来,然后朝远处一扔。

    “我了,不要留在这里。”迸裂的伤口再一次将黑袍打湿,顺着苍白的指流下。

    傅灵均负在身后,用灵气将那只一而再再而三靠近的团子托住,朝着天悲谷外走去。

    他的步子很快,朝前走了一步,身形便出现在很远之外的地方,缩地成尺,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的变幻着。

    姜糖来时耗费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可是被扔出天悲谷,几乎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被丢出去之前,听见傅灵均低沉的声音。

    “我不需要你了。”

    姜糖瞬间愣住了。

    毒性未消的难受忽然被一种更加深刻的感受替代。他的心脏好像裂开了一条缝,从那条缝隙中有无数双钻了出来,撕扯着、蹂/躏着那一道缝隙。

    守在天悲谷外的相行见毛团子被扔了出来,连忙上前将它捞了起来。“白,怎么,出来。主人,现在,好吗?”

    有风吹了过来,带着明媚的阳光和花香。可姜糖却提不起精神。

    “嘤。”他不好,很不好。

    姜糖没办法安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失宠了。

    完犊子,他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是瑞兽,被这本书里所有修士觊觎,虽然好像丢了命骨失去了最大的功效,但林林总总加起来的好处依然不少。所以他离开傅灵均的话,能不能找到饲主先不提,他怕一出去就要被各方势力围追堵截啊!

    难过的兽灵魂翻滚出了忧郁的蓝色。那蓝色渐渐变深,从悠悠的湖水,变成了欲雨的天空,蓝中带着绝望的灰。

    “噫呜呜噫。”姜糖真的想哭了,窝在相行的里蜷成一朵悲伤的蘑菇。

    相行忙脚乱的安抚着里的白,可到底语言不通,他只知道白现在很难过,却不知道它到底因为什么难过。他顺理成章的联想到了主人死了白才这么难过,于是一大一两只又开始对着哭。

    “呜呜,呜呜。”

    “嘤嘤嘤嘤嘤。”

    你来我往,此起彼伏。

    傅灵均距离两只哭泣的一大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封印。他看得见蜷缩成一团的兽,兽却看不见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兽那么难过,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它的灵魂里看到阴沉的、忧郁的蓝色。

    神魂片片剥离,黑袍干了又湿,迸裂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滴答,滴答,浇灌着这片荒芜的墓地。

    傅灵均没有再看外面的一切转身离开,每一步,地上都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走过那颗透着微光的大树时,干涸地面上,突如其来的一抹绿意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截短短的、稚嫩的绿芽。它刚刚破土而出,十分脆弱。微光落在下来,支撑着它向上伸展。

    这是数千年衰败的封禁之地里生出的第一株苗。是毛团子种下的,日日来看的苗。

    “竟然,发芽了。”他伸出,还未触碰到嫩芽,血先滴了下去。

    傅灵均收回了,走向死寂的黑暗。

    姜糖一个人生了好久的闷气。

    什么叫做不需要他了?这人有没有一点饲养宠物的基本道德啊!养宠物之前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绝对绝对不可以半途弃养的!哪有像这魔头一样,无聊了养他撸一把逗一下,不想养了就扔的远远的,连家都不让回!最主要的是,竟然连饭都不给吃?!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噫呜呜噫。”姜糖在相行面前不停的诉苦,哭到最后,突然想通了。

    傅灵均虽然不要他,但没相行不能养他啊?而且,他还可以死皮赖脸的留在广陵府蹭吃蹭喝蹭保护吧,总不至于有人要来他的地盘上抓他,傅灵均还不出面?

    姜糖终于将自己哄的明明白白,然后有了食欲,想吃红果。

    相行也知道白饿了,暂时收起悲伤的心思,抹了抹眼泪。

    主人他不能进天悲谷,相行权衡了很久,他决定只进去一点点,然后给白弄一些红果下来,等白吃饱了再出来。

    于是封禁之地又鬼鬼祟祟钻进来两只偷东西的贼。

    相行抱着姜糖走向红果树。

    昏暗的地面上,一个一个未干的血脚印慢慢通向远方。

    姜糖心中咯噔一下。

    他忽然想到了傅灵均赶他走时那张苍白的好似要破碎的脸。

    灵活的白团子当即顺着相行的胳膊往下爬,咕噜噜滚在地上也只是晃了晃脑袋,顺着血脚印发了疯一样往前跑。

    “白,白!”相行往前追了两步,却还是顾着傅灵均的吩咐不敢再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团子冲进了黑暗之中。

    姜糖跑的很快。

    心脏好似要从胸腔内跳出来,风呼呼灌入他的耳中。那一串血脚印还没有干,一看便是新鲜留下的,一个又一个,通向很远的地方。

    是傅灵均的血!

    一只巴掌大的兽在荒芜的山路上狂奔,可是那些血脚印不知通向何方,姜糖一直跑出去半座山都没有看见尽头。

    倏地,旁边碎石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姜糖累极,刚刚停下脚步喘息了几口,一长条黑影倏地隐在了暗处。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活物。

    姜糖猛地向后看去。四周黑压压一片,什么都没有。

    奇怪,那是什么东西?

    他有些不放心地盯住发出声响的地方许久,四下死寂一片。心跳如雷,姜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疑着回了头,谁料下一刻不知什么东西便缠绕在他的后脚上,而后用力一拽,他整只兽就飞了起来!

    “噫噫呜呜!”

    缠住他的东西微微散发着淡紫色的光泽,像是长蛇,却又像藤条,细细长长,还像是活物一般裹了上来。

    啊啊啊!这是什么怪物!

    姜糖又惊又怕,被那东西拽飞了好远。好在除了困住他,怪物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直到飞出了很远,缓缓停在了萤火荒原之上。

    四散的萤火虫仿佛漫天的星子,在他们闯入的那一瞬间如水一般溢开了。

    空旷的荒原上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茧。椭圆形的巨茧外跳跃着淡紫色的雷弧,将这片沉寂之地的黑暗驱散了一片。

    姜糖就落在了那个巨茧面前。

    透过那层淡紫色的雷弧,巨茧之内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着,好似是一只被困在茧里想要飞出来的蛾子,可巨茧太厚太沉,里面的东西出不来。

    是傅灵均。

    血液在燃烧,意识在抽离。傅灵均本能的想要靠近那抹清淡的、能抚慰他神魂的香甜,雷火便顺着一路寻了过去,不由分将那只白团子带了过来。

    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只是顺从着本能,肆虐着生命尽头的美好。

    姜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那颗巨茧里生出了一根极细的丝线,轻轻地靠过来系在了他的前爪上。丝线轻轻地拽着他,指引着他向前走。

    这是傅灵均的雷火,姜糖认得。他乖乖跟着往前走,而后试探着伸出爪子触碰那个黑色的巨茧。

    刹那间,姜糖的魂魄被一股温柔的吸力给包围了。他感觉到一种很奇异的、梦幻的力量正在将他从躯壳里剥离,而后陷入了巨茧,和另一个人紧紧相拥。

    霸道的、不容他拒绝的、并不好受的拥抱。

    灵魂触碰的那一瞬间,那些尖锐的、躁动的、锋利的、愤恨的、像是利刃一般的情绪印刻上了他。

    如果曾经在深渊之下看到的画面时姜糖是过客,那么此刻,他变成了画面的主人。

    那些情绪像是流水慢慢将他包围,更像是细沙不断落下将他埋葬。

    姜糖在窒息中挣扎,渐渐的,他心底又生出些怜惜来。这些恐怖的情绪于他而言终究是一种体验,而时时刻刻被折磨着的傅灵均,才是怎么逃也逃不开这样的噩梦吧。

    他这样想着,拥抱他的那些刺痛慢慢化为了迟钝的愉悦。

    很难去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也许是一个恬静的午后,趴在课桌前有人用温润的木梳轻轻地梳着头皮;半睡半醒时,柔软的棉签轻轻的采耳;又或者更强烈,年少第一次出现悸动时,抚慰后的头皮发麻

    这是一种足以称之为神魂颠倒的感受。

    一个是历经二十多年顺遂的生活平稳的、安详的、藏着日常点点滴滴的甜蜜的灵魂,另一个是数千年挣扎的、痛苦的、处处都是尖刺和爪牙的灵魂。

    他们互相拥抱,分享着彼此的情绪,像是鱼游进了水里,彼此交融着,密不可分。

    傅灵均尖锐的魂魄被覆上了一层柔软的触,轻轻的、心翼翼的触碰着他。被剥离的一片又一片神魂被那份柔软寻了回来,慢慢拼凑起他即将消散的意识。

    那个拼凑着他的少年漂亮而陌生,生着一双妖异的浅色眸子,鸦羽般的长发将他全身覆盖,透不出半分春色。

    傅灵均恍惚间伸出,等他反应过来时,那抹柔软已经被他紧紧揽入了怀中。

    被揽入傅灵均怀中的姜糖更是吃惊!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灵魂状态是什么模样,却从傅灵均的眸中见到了自己。

    姜糖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的长相,一双滚烫的大便捧住了他的脸,逼迫着他仰起头。而后,一个略显粗鲁的吻落了下来。

    一开始是试探的,生涩的,懵懂的,而后变成了不由分的硬闯。对方侵占了他的领地,掠夺走他的空气。

    姜糖整个魂魄都开始变得颤抖起来。

    他昏昏沉沉的,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只能任由对方箍住自己。而后火焰开始燃烧,从那只的位置,渐渐蔓延开来。

    穿过旷野的风变得那样轻,整个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胆怯的生灵慢慢靠近了褪去锋芒的恶鬼。

    在漫天萤火中,他们灵魂相拥,彼此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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