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锦尝试过自杀。当时她失去了恋人, 失去了工作, 似乎在整个社会没有了立足之地。她在自己出租房的浴缸里割了腕。

    那一次自杀没有成功，她被房东发现，那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将范锦搂在怀里嫌恶地：“要死也去别的地方死，别脏了我的房子。”

    然而范锦在医院里的时候，包括医药费也全是老妇人垫付的。当她告诉对方自己没法找到工作, 没法生存时, 老妇人冷漠地：“全天下就你可怜, 就你找不到工作。你去街上看看, 那个不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出去卖的都比你能挣钱。”

    她的话很难听，但是范锦却从她的拥抱里感觉到了她一直以来渴望的那种关心和温暖。

    于是她获得了全新的感悟，眼前的世界也完全变了。既然她都能够以死获得解脱，那么何必执着于所谓的尊严和他人的看法？

    她成为了声色场所的一员, 满足别人猎奇的兴趣和性|欲。

    当多年后她再在街边看到韩朋，发现对方就跟所有的正常人一样, 活得庸庸碌碌, 丝毫没有当年灵动少年的模样。但看到那张脸时，她死去多年的心又动了一动。她想起了曾经的往事，曾经快乐的时候——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连头都没有向对方转过去，就那么同他擦肩而过。

    刘志伟晚上的两个片段都是同一个场景——出租屋的浴缸。

    一个片段是范锦当年割腕自杀的时候, 一个是刚刚的镜头后, 范锦带着脑内的回忆沉入浴缸的水里。

    刘志伟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仅在外面披了件大外套, 然后在影城里找了一家茶餐厅随便吃了点儿零食就又回来了。

    乔恩表示这是自己第一次跟“女人”约会。

    “除了这个你还跟我做过什么别的‘第一次’吗？”刘志伟挤眉弄眼地问道。

    “分享冰激凌和同抽一根烟都是第一次，”乔恩，“还有第一次被公主抱、第一次用油烟机、第一次开煤气灶、第一次……”

    刘志伟连忙握住了乔恩数数的手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乔恩看着刘志伟，渐渐露出笑容，替他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乱的假发。“你为什么跟店员定了那么多份西米露？”

    “给摄制组和道具组的，”刘志伟，“有时候他们比我们更辛苦。尤其是这样的剧组，人手不够多，许多人就会做更多工作。我没有吃午饭，可他们也许晚饭也吃不了。”

    点单的时候店员被以女人的外表男人的声音的刘志伟吓了好一会儿才搞明白对方要做什么。在影城这样大份的订单不少，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只会给工作人员买点水，买甜品的实在少。

    出租屋的浴缸和场景已经在刘志伟出去的时间里准备好了，刘志伟回去的时候让随行的店员把所有的西米露都分发给了剧组的工作人员。

    厚着脸皮讨了一份的白菲菲高叫了一声：“志伟万岁！”

    刘志伟顺势：“给孕妇补充营养。”

    白菲菲立刻追着他。

    “志伟哥以后当爸爸肯定特别称职。”卢在一旁骄傲地。

    乔恩有点儿不是滋味：“我都有点儿嫉妒了……”

    一旁的卢：“……嗯？？大表哥您啥？我英文不好。”

    乔恩用中文：“我我觉得你有点多余——我中文不好。”

    -

    整个剧组再度进入状态，拍摄当天的最后一个场景。出租屋里的浴缸特意做成了老旧破烂的样子，除了浴缸外不使用到的角落处处都是陈年的无法洗净的污垢。

    两个片段的装扮几乎一样，因此交叉拍摄。这样在最后影片制作上也有了一个前后呼应的效果。

    第一个镜头就是一个摄像机放置在地下的角度。

    范锦赤着脚走进了镜头，一直走到了浴缸边上。随着她的走动，身边有红色的液体不断滴落下来。镜头开始往上走，滴落液体的不是引观众猜测的血，而是她手里提着的一支画笔。红色的颜料从上面滑落下来，随着她的行走一路滴到了浴室。她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颜料桶，里面装满了红色颜料。

    范锦将捅放在浴缸边上，开始往浴缸里放水。

    水流涌出的声音成了伴奏乐曲。她蹲下来，开始用画笔在地上、墙上大肆涂抹。她起先涂得很慢、很冷静，渐渐的她的速度越来越快，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她毫不在意自己的手、膝盖被染成血红，当水从浴缸里汩汩涌出，她才结束了涂抹，站起来关闭了水龙头。

    她抹了一把汗，面孔带着一种麻木和僵硬。她甩掉了身上的一件外套，坐在浴缸的尾端拿起了一把刀。

    这时候的范锦面孔上带着水花，潮湿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她很细微又带着嘲讽地哼笑了一声。一刀割破手腕，她向后仰倒下去，就那么躺进了水里。

    这个镜头是高速摄像机从上往下拍摄的，她倒下去的瞬间无数水花缓慢地溅起来，泼在地上，模糊了地上的颜料。

    水的颜色从她的手腕处开始染红整个浴缸，地面上的字迹也逐渐晕开、扭曲——

    They killed me.

    这是第一个片段——范锦自杀时的片段。

    哪怕只是看着拍摄现场，并非艺术处理之后的影片，视觉效果都非常震撼。范锦的绝望和隐忍，内心澎湃的压抑的情感都通过那愤怒的红色字迹表达了出来。她一生都在压抑和指责中度过，从未获得人该拥有的尊敬。

    在场的人都极其直观地感受到了刘志伟爆炸性的演技。哪怕他一个字都没有，哪怕他没有咒骂发狂，愤怒和郁结还有让人挥之不去的绝望都从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丝肌肉线条里膨胀开来。

    当他砸进水花里时，乔恩猛地从轮椅上跳了起来，又因为下肢的无力而坐了下去。

    当水花落下后，刘志伟沉入水底的十秒钟内，冯伊立刻喊了“卡”，一旁听到指令的工作人员连忙冲上去将刘志伟从水里拽了起来。

    刘志伟深呼吸了两下，狼狈地撩起头发，抹了一把脸：“谁给我块毛巾？”

    卢连忙冲上去给刘志伟递了块大浴巾，乔恩则很痛恨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腿。

    刘志伟心地用毛巾吸干了脸上的水，抬头看向冯伊，只看到冯伊一手比拇指，一手比“6”，两手冲着他来回往复地前后挪动。

    刘志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去换个假发，再拍个第二段的。”冯伊对刘志伟怎么看怎么顺眼，脸上全是满意的神情。

    “还有第二段？”乔恩忍不住用中文。

    “是最后的场景，”在旁边看戏的白菲菲向他解释，“也是同一个场景，地上的字都不变，但是范锦再投入水里的时候跟上一次是不一样的。”

    乔恩想有什么不一样，可刘志伟已经走进了化妆间。乔恩正想跟进去，就见到许多工作人员陆续上前，将整个场景的某些部分重新恢复成原样。他们放完了水，又用颜料细化、加深了地上的字迹，还将溅开来的水都一一擦拭干净。

    工序十分复杂却有条有理，让乔恩忍不住看了好一会儿。

    刘志伟很快再度离开了化妆间。他再次恢复成了与陈雏飞擦身而过的模样，而场景也完全设置好了。

    乔恩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可剧组没有一个人离开。

    同样的初始低镜头，同样的刘志伟，只是这一次刘志伟一边走一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甩在一旁。他手里没有颜料，身上披着的也不是外套，而是先前的皮草。他将皮草也随便扔在了地上。随着他走近浴缸，他开始脱那条黑色的裙子。

    镜头从他的背后拍摄，拍到他将手伸到背后拉开裙子的拉链。

    纵然刘志伟穿的就是个假胸，罗根还是给范锦准备了一个无肩带的肉色抹胸，这样当镜头拍摄到刘志伟胸以上的肩颈细节时，就能造成一种他赤|裸躺进浴缸的效果。

    于是就在同一个位置，刘志伟仰面缓慢地躺进了浴缸里。这一次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速度，双手在浴缸的两侧微微撑了一撑，让他下落的时候没有溅起水花。水被他的身体推开再碰撞着合拢，他在清水里闭上了眼睛。

    这是影片的结尾。

    范锦安静地躺在水里，他的身边有暗淡模糊的字迹，依稀还能看出那几个词——

    They killed me.

    乔恩之前想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他在脑内给那条画上了好几条删除线。太不一样了。只有在这种高效的、近距离的拍摄环境里，没有后期精良的制作的原始场景里，刘志伟令人震惊的演技才会被鲜明地突出。这就是为什么他上了一个综艺，一个几分钟的饰演宛澜的片段就让他红上热搜并接到了这部戏。

    这就同有些歌手是开演唱会圈粉，而有些歌手只能靠唱片赚钱一样，观众们看的是刘志伟现场表演的宛澜，四周没有精美的台景，但是刘志伟却活生生将他们带入了那个世界。

    ——只有站在现场，才知道刘志伟的演技对比起其他人来，是有多么爆炸。乔恩很后悔自己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该来探班，他曾经被刘志伟拍摄的独立电影惊艳过一次，现在又被他的演技狠狠惊艳了一次。

    白菲菲斜眼看着乔恩的震惊神色，道：“志伟的演技真的很好，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是那个表情。”

    乔恩看向了白菲菲。

    “就是那种，突然在你面前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就好像你削了几十个时的木头千篇一律地做筷子，结果突然发现有人削出了一根魔杖……根本不会嫉妒，因为只剩下惊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