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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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祭灶这日, 扬州东平侯府别院来了一位客人。

    林福听胖管事来报,还愣了片刻:“你谁来了?”

    胖管事的胖脸上还残留着茫然,回答:“来人自称是秦岳, 的已经将人请到正堂奉茶了。”那不是九皇子的名讳么?!

    林福点了点头, 让胖管事先回正堂替她待客, 她换身衣裳就去。

    秦岳跽坐在别院正堂的坐褥上, 东平侯府扬州别院正堂待客的家具全都是矮,后头主人家住的地方才是高家具,白瓷杯里清茶升起袅袅热雾,手边的矮几上摆了七八种扬州特色的点心。

    “九皇子,我家使君很快就来了,请您再稍后片刻。”胖管事回来正堂。

    “是我来得突兀,扰林姐姐了,不着急。”秦岳微笑道, 他已经过变声期了,声音比起幼时的清亮带憨变得低沉很多。

    胖管事陪着笑陪着话。

    不多大会儿, 林福就到正堂来了, 一看来得还真是九皇子秦岳,先按下心中的诧异, 行礼:“下官见过九皇子。”

    秦岳起身:“林姐姐我不请自来,冒昧扰了。”

    林福将秦岳让到坐褥上, 自己的面对跽坐下,问道:“九皇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下官没记错的话,您此时应该已经随夔国公赈灾完毕回京了。”

    “林姐姐不必如此客气,你是我准大嫂,叫我名字或者九都行。”秦岳重新把茶杯握在手里,对林福笑:“我是偷偷从赈灾队伍里离开的, 夔国公有帮我掩护,别人都不知道,以为我感染风寒在休养。”

    林福:“特意来扬州?”

    秦岳点头:“特意来扬州。”

    林福一时没有话,仆役在她面前架起一个火炉,炉上放上铁网,地窖里藏着的水梨放在炉边,她拿起一个放在铁网上慢慢烤,烤好后放在碟中让仆役端给秦岳。

    秦岳接过烤水梨,放在一旁矮几上没有吃,问林福:“林姐姐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下官已经知道九皇子的来意了。”林福用绢布擦了擦手指,在铁网上又放上一颗水梨,“下官有一事想问,不知九皇子能否解答。”

    秦岳道:“林姐姐是想问刺杀是否是我自己做的戏,对么?”

    林福看着他。

    “林姐姐你不了解我,我可不是为了目的可以对自己下狠手的人。”秦岳:“我的确想让那些害我母后的人付出代价,但我不会用自己的命去复仇。”

    林福看着秦岳,后者脸上渐渐浮现追忆的神色,轻声:“我对母后的记忆其实不太深,她薨逝时我还太了,只记得她是很温柔的人。”然后看向林福,:“几年前我搬出坤德殿住,伺候母后的老宫人找到我,母后一向身体康健,忽然就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是有人在她的吃食里放了相克之物。”

    林福微微诧异,问道:“是谁做的?”

    “不知道。”秦岳摇头,“当时幕后之人没有查出来,只处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宫人内侍。”

    “那如今就更查不出来了。”林福。

    “查不出来又怎样,总归是后宫里那些人。”秦岳眼睛微微泛红,“我没能力,没法给母后报仇,但那些人最在意什么我知道,那就让他们失去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求而不得岂不是更痛苦。”

    贞顺皇后薨逝时秦岳还,让皇帝安排给当时还是昭容的张皇后教养,一开始张皇后还诚惶诚恐教养秦岳,连自己的儿子秦峻都顾不上几乎全身心都扑在秦岳身上(也是因为秦峻年纪大了不需要太多管教)。

    后来她被立为皇后,娘家人也得到了提携,风光无限,儿子功课也争气常常被皇帝夸奖,渐渐心就变大了,对待秦岳不仅不上心还存在养废的心思。

    被皇帝发觉敲了几次也不见收敛,皇帝就将秦岳从坤德殿移出来,并对张皇后接近秦岳表达了明确的不喜。

    以前秦岳年纪不懂,后来移出坤德殿跟着王傅学习,明白了他一直很喜爱的张母后和三兄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然而也晚了些,年少时常年累月形成的性格习惯要改是真的很难。

    “林姐姐,我能帮你和大兄,你们也能帮我得偿所愿,我们合作,互惠互利,岂不是很好。”秦岳。

    林福叫仆役拿两副凭几过来,自己和秦岳各一副,从跽坐改为趺坐,松快惬意地靠在凭几上,淡笑:“此事你该同你大兄。”

    “大兄与林姐姐应该快要成婚了,同你与同大兄没有区别。”秦岳也舒舒服服靠在凭几上,刚刚正襟危坐,他腿都坐麻了。

    林福摇摇头:“有区别的。秦崧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去干涉和左右他的想法和决定。同样,他对我也一样。我们只会去尽自己全力帮助对方。”

    秦岳微愣,旋即低低笑:“大兄真是好福气。”

    林福很受用:“我也这么觉得。”

    秦岳从低笑变大笑,然后忽然脸一变,睁圆了瑞凤眼,朝林福撒娇:“林姐姐,都长嫂如母,你看在九对母后的一片孝心上,你就帮帮九吧。”

    “咳咳咳……”正喝茶的林福被呛到。

    这九皇子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撒娇,这么……萌的吗?

    “林姐姐?”

    林福心有余悸地放下茶杯,对秦岳:“你好好话。”

    秦岳立马一脸乖巧,故意睁圆的眼睛,脸上还没有彻底褪去的婴儿肥,真的……很萌!

    林福心中莫名就生出一丝无奈来,道:“知道了,我会同你大兄。”

    秦岳欢呼一声:“林姐姐你答应了,那就是大兄也答应了,毕竟夫妻一体嘛。”

    林福瞅着秦岳,忽然就找到了秦韵以外的可以秀恩爱的对象,且还不会被吐槽。

    秦岳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很是轻松自在地:“我还是第一次来扬州呢,可得好好玩耍一番,等出了正月我再回京。”

    林福诧异道:“你不赶着回京?”

    “赶不及了。”秦岳理直气壮地:“父皇肯定知道我来扬州了,没有人阻止我,那就是父皇同意了。”

    林福:“……”

    秦岳:“林姐姐,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带我去扬州城里转转?”

    林福:“…………”

    秦岳:“叫上韵堂姐一起,她可是扬州首富,我们去吃韵堂姐的大户。”

    林福:“………………”

    稳重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原形毕露了。

    “去吃大户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先做了。”林福让仆役去清河公主府送帖子,言明九皇子来扬州了,要吃扬州首富的大户。

    “什么事?”秦岳眨眨眼。

    胖管事送来笔墨纸砚,林福把笔塞秦岳手中,:“给陛下写奏章。先请个安,再诉个苦。”

    秦岳不明就里:“诉苦?”

    林福用力点头:“刺杀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不委屈?不害怕?不想跟阿爹嘤嘤嘤?”

    秦岳睁大了眼。

    林福继续:“告状会吗?把你心中怀疑的人和事都写上,详细写,搞大点。你还是个宝宝呢,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刺杀你,幕后之人简直没有人性!必须跟阿爹告状!”

    秦岳一脸“新世界的大门开了”的表情,欢快道:“我这就写,诶嘿嘿嘿。”

    有林福在一旁提示,秦岳那叫一个思如泉涌,诉起苦、告起状、买起萌来简直不要太熟练,那奏章写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能让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写完后,林福让驿丞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无务必在元节封笔前送到皇帝的御案上。

    秦岳的奏章在加急的情形下,紧赶慢赶,赶在元节七天假的前一天送到了皇帝手上,皇帝看完后简直哭笑不得,让常云生也看看。

    “这定是那林福丫头教的。”皇帝。

    常云生看过后,对皇帝道:“大家,这莫名其妙被刺杀,虽然无事,九皇子的确是受了委屈的。”

    皇帝颔首。

    常云生沉郁道:“这次幕后之人谨慎得很,刺客全部自尽,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识身份的东西,以致察事监现在还没有查出端倪来。”

    皇帝屈指轻轻叩着案几,沉吟:“刺杀九能有什么好处?左不过祸水东引,逃不开就是那些人。”

    常云生没有再话。

    “去把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叫来。”皇帝道。

    等这二人来了之后,皇帝直接要把元日祭祀那天宣告的制书添上几句,两位尚书知道要添什么后,诧异了片刻,但皇帝此举合情合理合法,户部尚书是不反对,礼部尚书是反对不了,就按照皇帝的修改了制书。

    两人来了又离开,常云生就陪着皇帝闲话,问道:“大家从来不怀疑九皇子自己做戏?”

    “九也得有那头脑和狠心。”皇帝摇摇头,叹道:“是朕疏忽了他,让他被张氏……”皇帝不想再。

    常云生低声劝道:“这非是大家的错,是有些人心大了,看不清自己了。”

    “总归,九想做什么就让他做,朕倒是也想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皇帝沉默了片刻,如此笑着道。

    九皇子的奏章一送来,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人就都知道他跑去扬州去了。

    皇子、亲王、郡王无诏不得随意走动——也就是,你在京城就得老老实实呆在京城范围内,你在封地就得老老实实呆在封地范围内,没有皇帝的允许跑出去了,就是罪责一条,严重了夺爵也是可能的,否则这么多年秦鸿也不会只能自己呆在益州城让手下人出去搞事情。

    然而九皇子竟然擅自跑去扬州,这问题就大了。

    可他们发现,问题更大的是,皇帝居然默许此事,在御史台想要压着七天假前的最后时辰来个讽谏,也被常云生安排人挡了回去,还被暗暗警告了一番。

    御史虽然身负谏言之责,但也是拿皇帝发的俸禄过日子的,皇帝明显偏袒,也不是什么于国于民有害之事,他们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可秦峻秦峰不能当做不知道。

    秦峻秦峰自翻脸后就互不搭理,因为九皇子之事,他们又再度坐在了一起,还搭了一个六皇子秦峤。

    “事先,不是我安排人去刺杀九的。”秦峻开门见山。

    “也不是我。”秦峰立刻撇清自己。

    他们两人看向秦峤,后者立刻诚惶诚恐:“二位兄长怎会不知,弟弟手中哪里还有可用之人。再者,刺杀九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秦峻和秦峰一想也是。

    那如果不是他们三人,那会是谁?

    “如果不是九贼喊捉贼,那就是……”秦峤压低声音:“身在益州那位。”

    秦峻和秦峰同时皱了眉,秦峻轻哂:“大兄更没有必要让人去刺杀九,你当大兄是个没脑子的人么。”

    秦峤:“不管是不是,二位兄长,咱们可以让他是。”

    秦峰顿时笑了:“要狡猾,果然还是六弟你最狡猾。”

    秦峤摆出一副腼腼腆腆温温润润的样子,不承认也不否认。

    三人商议了一番,觉得可以利用此事将老大和九一同除了,没了这两个威胁极大的人,秦峻和秦峰再各凭本事。

    然而几日后,元日祭天的制书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