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钰言-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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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悬崖底下待了两日, 除了重新爬上去这条出路之外, 其余出路并未发现。
悬崖底下有个水潭,潭中有不少肉鲜味美的肥鱼,潭边则生长着不少野菜, 短时间内吃食倒是不必担心。
于是,傅长言养伤, 宋钰采月芳草, 日子过的也不算无趣。
不知是不是真吃多鱼了, 傅长言被磷火灼伤的眼睛渐渐恢复,到第三日时,已模模糊糊能看清宋钰的轮廓了,吃鱼时也不必辛苦他挑干净鱼刺。
眼睛一能看见, 他便闲不住了,爬到悬崖上去观察那些活尸,心里好奇, 还趁宋钰不注意, 动手摸了摸。
啧, 真是稀奇了!
这些活尸不但有呼吸,眼皮能眨动,摸上去也是热乎的, 除了没有魂魄之外, 和活人根本没区别啊!
“到底什么邪术,竟能让人变成这般?”
傅长言很是费解地摩挲着下巴,两条眉毛着结, 抬头看着两边悬挂着的活尸。
再游荡在悬崖底的地阴们,据宋钰,模样穿着同悬崖两边的活尸没有区别,想来二者是一体的。
他心中好奇,便在眼睛好的差不多时,心血来潮出手攻击悬崖上挂着的活尸,结果一道天雷立即劈了下来,要不是宋钰眼疾手快拉他躲开,他必定得吃点苦头。
“不要胡闹。”
宋钰把人揪到大石头上坐着,面上略带几分恼意,不过是转身添了几根枯藤生火罢了,回身一看就见傅长言差点被天雷劈中脑门。
始作俑者倒是半点后怕的意思都没有,抬起一只脚踩在石头上,下巴往膝头一搁,坐没坐相的看着他,“宋钰,你方才可看见了,天雷,天雷哎!明这些活尸碰不得,离体的魂魄又完好无损聚集于此,此事八成和仙宗有关,这些人不定正在等待时机还阳。”
傅长言的没错,悬崖两边挂着的活尸,的确很有可能还阳,若非如此,悬崖上方的幽幽磷火早飞下来了,正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遮盖在悬崖上方保护着活尸们,故而磷火才没能追下来。
“会不会是神仙干的?”
傅长言抓心挠肝好奇的要命,偏偏没人能解惑,无奈只好缠着宋钰个没完。
宋钰沉稳,对耳边的碎碎念全不理会,一心一意忙自己的。
这几日,他多次入水潭内抓鱼,意外发现潭底有几个圆洞连着别的地方,且那些鱼看着也不像是死水能养出来的,更像是从别的地方游进来的。
此事尚未告知傅长言,怕他冲动的性子不等伤势好全就擅自下水胡闹,便趁着抓鱼的功夫,他探了其中几个圆洞,已探出其中四个圆洞没有出路,尽头是死路。
还有三个圆洞未来得及探明情况,他算再寻时机去探。
“仙宗神神秘秘的,世人少见其真容,便是我多次去崆峒山,也未曾窥见到什么。”
傅长言还在想活尸的事情。
众人都晓得世上真有神仙存在,但见过神仙的却几乎没有,此时看着两边的活尸,他真是望眼欲穿想看看神仙何时来帮他们还阳。
宋钰对神仙并不感兴趣,仙门百家对修仙其实也并不执着,与其修仙,他们修的更是自我,保持初心不变,匡扶天地六合正义,不让妖魔邪祟为祸人间。
傅长言在那嘀嘀咕咕了半天,宋钰跟聋了一样,一句话都不接,前者的口干舌燥甚是无趣,便不聒噪了,捧着竹筒专心喝鱼汤。
月芳草采摘的差不多了,宋钰不敢在此逗留下去,免得外头出什么乱子,他已下了决定,等会就去探剩下的圆洞,寻到出路后立即离开此地。
还好,剩下的圆洞里,真有一处是通往某个地下洞穴的,站在那个洞穴里,能感觉到风的流动。
宋钰便返回悬崖底下,告知傅长言要离开的事。
傅长言着实吃了一惊,还以为宋钰和他一样在悬崖底下混吃等死呢,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找到出路了。
“你拉着我的袖子,莫要走神,跟在我身后游便是。”
宋钰将月芳草捆紧,用腰带牢牢拴在身后,抬手,将自己一片衣袖递给傅长言。
傅长言盯着他修长细白的手指,不肯捏衣袖,嘟囔一声:“先前又不是没牵过手,拉什么袖子,万一我没拉住袖子怎么办?”
宋钰面无表情看着他:“那又如何。”
“……”
傅长言被他四个字噎的胸口疼,若是平时,他便是霸王硬上弓也要如了自己的心意才是,但眼下他眼睛还没好全,水下视物必然不清不楚的,要是惹恼宋钰了,万一他下水后念及新仇旧恨,将他丢在水里就惨了。
遂挤出一丝笑来,不情不愿扯了他衣袖一角。
宋钰深呼吸一口,带着傅长言投入水中。
水潭下有淤泥沉积,又生了密密麻麻的水草,宋钰游动时不敢太大动作,怕搅得水底愈发看不清路。
傅长言紧跟在他身后,闭着气专心跟着他往前游。
二人顺着那处圆洞,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游到了宋钰发现的那个洞穴,只是浮出水面后才发现洞里多了一个活物。
“嘶——”
洞顶传来几声蛇吐信子的声响,抬头便见两只硕大的黄金瞳仁,刚一对视,蛇头就砸了下来。
宋钰身手利落,迅速携傅长言避开,退到岸上。
“踏雪若在这,见了这白蛇定欢喜的很。”傅长言还有心思笑,在宋钰身后量着落入水中的巨蛇,通体雪白,鳞片闪闪发光,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东西。
他取了折腰在手,道:“这蛇估摸着有个几百年的岁数,怎么没修炼成妖?”
“……”
宋钰不语,云泽剑握起,警惕的看着水中缓缓游来的白蛇。
同神秘的仙宗一样,妖类亦十分神秘,超过正常岁数的非人之活物极易成妖,一旦成妖后,大多数妖类经过修炼和历劫就能飞升仙班,并不执着于祸害凡人,故而妖与邪有很大的区别。
面前这条白蛇,显然非普通蛇类,即便还未成妖,亦算灵物。
有灵者,对付起来,就麻烦了。
白蛇想来盘踞洞中已久,宋钰先前来探路时并未发现,乃是因为它静止不动后,身上的鳞片会变成暗色,与黑暗完美的融为一体。
洞中狭,斗起来甚为艰难,又怕折腾的动静太大搞垮了洞穴,故而宋钰下手不敢使全力,都有收着几分力气。
傅长言却是莽撞冲动的很,出手完全不考虑后果,折腰扇已塌了两处。
头顶落石不断,宋钰同白蛇缠斗之余还得分心看他,略有些恼意,便一把拉住他的手呵斥道:“不要动!”
傅长言眼睛还未全好,落石带了灰尘下来,他迷瞪着眼躲避,回:“不动怎么行,这石头都要砸我脸了。”
话音未落,那白蛇拍了一波水花过来,里头还夹杂着水底的尖石,傅长言下意识要躲,结果手上一股力道猛地一扯,他没站稳,直直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宋钰将他一只手反剪到背后,就着手的姿势抱着他,带他腾空翻身避开水花,因洞中狭,翻身后,二人只能靠在石壁上。
“疼!”
傅长言后背抵上粗糙尖锐的石壁,不适的感觉令他立即喊出声来,身体一个劲儿往宋钰怀里拱,想离开后面的石壁。
宋钰被他乱拱地脑袋弄得心浮气躁,反剪他手的五指一个用力,恶狠狠掐了他腰肢一把,怒道:“我让你不要动!”
“啊!”
天知道宋钰这厮掐着哪了,傅长言只觉腰际一软,跟着浑身使不上力气,身体一下子软在了他怀里。
脑后一阵妖风袭来,宋钰咬了咬牙,再次带着傅长言避开,他皱着眉,眼睛快速扫视了周遭一圈,瞥见某个甬·道后,心里已有了主意。
此蛇既杀不了,那便不杀了,它若追上来,出去再杀便是。
便同白蛇兜着圈子,渐渐将傅长言带到甬·道处,末了将他放开。
“走!”
傅长言趔趄一下跌坐在地,茫然道:“啊?走哪?”
他这眼前朦胧一片,啥也看不清,往哪走?
宋钰抓着白绸暂时困住白蛇,云泽剑往他面前飞,“抓住剑。”
隐隐看到一道蓝色光芒朝自己飞来,傅长言刚要伸手去抓,眼角余光又瞥见另一道白光,他下意识将手里的折腰甩了过去。
“呯”的一声,折腰刺中蛇尾,将其钉在了石壁上。
白蛇发出阵阵嘶鸣,吃痛后挣开白绸,张开嘴,尖牙射出毒液。
“宋钰!”
傅长言惊叫出声,下一瞬想也不想就飞扑过去,折腰扇不在手里,此刻也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帮他抵挡。
“呲——”
蛇毒溅到身上后冒起白烟,眨眼间便腐蚀衣衫灼烂皮肉,毒素更是迅速蔓延,令中毒者半边背脊失去知觉,若不是及时封住穴道,阻止了血气流通,怕是整个身体都要被毒素侵蚀。
“你!”
云泽剑不在手里,便有丝绫在手,宋钰怕是也要遭点罪的,但傅长言飞身过来,替他受了那些罪。
傅长言疼得满头大汗,一连倒吸好几口冷气,感觉到宋钰轻·颤的双手后,硬着头皮忍着疼笑:“无、无妨,英雄救美,总要吃点苦头,否则美人怎肯轻易就……就以身相许。”
宋钰红了眼,薄唇抿成一条冷厉的线,他不再话,唤了云泽剑回来,一手扶着傅长言,另一手掐诀。云泽剑霎时光芒万丈,于半空中幻出数道剑影,同时,丝绫飞到洞顶铺开,似一张巨网将洞顶托住。
剑影杀气蓬勃,一道一道飞向白蛇,剑尖刺入白蛇蛇身,将鳞片一片一片揭开挑飞,伴随着惨叫,浓郁的血腥味在洞内扩散。
巨蛇轰然倒地时,洞中潭水已被血染红。
傅长言疼得有点失神,虚弱地靠在宋钰身上,恍惚间感觉自己被人抱起,眼前一直是暗沉沉的。
微风和山林的气息侵入鼻翼时,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了眼上,他便迷迷糊糊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人已经身处蓬莱镇内了。
偏头一看,肩头缠了厚厚几层白布,一件雪白长衣搭在身上。
傅长言龇牙咧嘴疼了一会儿,慢慢把事情都想起来了,便起身下床想去倒杯水喝,脚刚落到地上,房门被人推开,一袭雪白长袍的宋钰现出身来。
“不要动。”
他还在那三个字,翻来覆去一句话,真真是听得傅长言头疼。
“怎么又不动啊,我嘴里干渴的很,倒杯水都不允?”
“……”
宋钰疾步到他面前,伸手将他推回床上。
傅长言抽了抽嘴角,伤口被拉扯到了,他忍着疼,两手支着床,眼尾带笑,道:“灵昀,你这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趁人之危,还是要以身相许,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宋钰便瞪他一眼,心道怎会有这样的人,拿自己性命救他,就为了事后调笑逗弄。
他不想和他玩文字游戏,径直把刚熬好的药倒了出来,化凉几分后递给他,“喝。”
傅长言道:“唉,我受伤了,四肢无力动不了,你喂我喝。”
宋钰立即拒绝:“不……”
“哎你这人怎如此不懂礼数?”他快速断他,“宋家家风教你知恩不报?宋家家训教你如此对待恩人?”
“……”
宋钰面上泛红,顿一顿,冷着脸坐到床边,取了木勺喂傅长言。
一碗药喝罢,傅长言取了衣衫自顾自穿着,宋钰见了,忍不住问:“你要走?”
傅长言系着腰带,答:“我去蓬莱深处,本就为陪你去寻月芳草,如今灵草寻得了,我不走还留着被你拿剑砍么?”
查走尸这个幌子是用来骗卓无忌的,他到底是魔宗少宗主,总不好明目张胆去寻月芳草救正道的人吧。
“你为何如此……”
宋钰举目望着面前的青年男子,没想到他会出这样的话来。
他为何要救他,为何几次三番出手护他……
“我为何不能如此?”
傅长言将头发从衣衫内捞出,有些好笑的看着一脸惊讶的宋钰,“我这人,无父无母无人记挂,受不受伤死不死的,没什么区别。世上若少我傅长言不正好少了一个正道败类么,你何必惊讶,该欢喜才是。”
没爹没娘的娃,受不受伤也就那样了,宋钰不一样,宋澜已昏迷不醒,若他再倒下,宋家怕是真要乱,届时连累整个正道大乱,岂不是如了卓无忌心意?
他这人吧,不喜欢动刀动枪杀杀的,可身为魔宗少宗主,若魔宗与仙门百家开,他必然要上场杀敌的。那多麻烦,还不如维持现状,闹,不用他出面,他乐得自在。
此番便不是宋钰,换了旁人,换了任何一个人,他傅长言都会相救。
可看宋钰满脸惊愕的,有心逗一逗,就道:“不是与你过么,你生得好看,我心里喜欢,喜欢自然是要护着的。”
“……”
闻此言,宋钰似被恶心到了,立刻移开目光,神情变得非常难看,手里更是不自觉握紧了云泽剑。
傅长言怕他恼了又拔剑,忙往大门外退,“好好好,我不了,我这便走!”
话毕,人已旋身冲出房门。
“傅长言……”
宋钰慢了一步,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那句话又咽回嘴里。
他独自一人在房内静坐,良久后,抬手掩住了脸,唇边无声叹了一口气。
……
“你你年轻时真是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动不动就拔剑砍我的,我没被你砍死也是命大。”
傅长言坐在葡萄藤边,脑子里回忆着往事,心想宋钰这人也挺怪的,有时候特别沉得住气,他在他身边吵个没完的也能无动于衷,有时候又特别沉不住气,一句话就能把他惹毛。
宋钰侧身站在千环道上,默默不语了半天,随后淡淡道:“走吧。”
酆儒竹想必已走远了,二人此时动身前往夜澜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