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钰言-53

A+A-

    *

    初见时并未认出, 事后才想起来, 被宋钰收在胸口妥帖珍藏的香囊,是傅长言自己送的。

    那么,是否可以大胆的认为, 他颇为看重的人,是他?

    到底是无法相信, 宋钰怎会看重他送出的东西, 犹记当年是一时兴起在路边随便买了赠他的, 初衷还是为了戏弄他,以为他当时就扔了,没想到他竟珍藏起来,还心翼翼藏了那么多年, 放在最靠近心房的位置。

    傅长言真不知要如何想宋钰此举,于是在他严词厉色不许他冒险时,动了试探的心思, 仗着身量比他一些, 跟个姑娘般鸟依人往他怀里挤, 顺便还将馆子里姑娘们陪笑的那一套用在了他身上。

    却不知,真叫宋钰露了底,情难自禁拥着他, 微凉的双唇一下一下品茗般抿着, 动作十分的心翼翼,像是怕太大力气会弄坏他一般。

    浅尝即止,宋钰很快推开了傅长言, 广袖一甩背过身去,声音硬邦邦的,“从前便与你过,不许对我放肆,你既不听,今日我便也放肆一回,以牙还牙,你且自省着。”

    言罢欲飞身离去,谁知束发的丝带被人自后拉住,他便只能刹住身形,仍背对着他,僵硬又有些磕巴的:“不许对我放肆。”

    傅长言手指缠着那带着点纹样的丝带,腰身一扭绕到他面前,抬手往他胸前探去。

    “……”

    不等对方碰着自个儿,宋钰便捉住他定是要胡来的手,抿紧了唇,努力用严厉的神情瞪着他。

    “宋钰。”傅长言一贯没个正经,此时却正儿八经的很,双目灼灼的望着宋钰,须臾,一字一句道:“我记起来了,你心房妥帖安放着的香囊,是我送的。”

    此话一出,宋钰猛地一震,眼眸立刻睁大,先是震惊后是慌乱,再松开他连连后退,似受到什么巨大的惊吓,连丝带被傅长言扯着也顾不上了。

    玉白的丝带从发髻上滑落,发冠“啪嗒”一声轻响落到地上,乌黑如墨的发丝散下,衬得那张本就白皙的脸越发苍白。

    傅长言差点要长叹一声了,他委实有些受不了宋钰心惊胆战恐惧不已的模样,便尽量不那么正经,弯了眉眼去笑,开玩笑般道:“不愧是仙门魁首,凡事都比旁人多份心思,怕我当年死的不够彻底,便藏了有我血迹的香囊,等着我重生后来抓我呢?”

    那香囊上确实沾有他的血,但此番话不过是为宋钰珍藏香囊寻的借口罢了。

    有些人的心思猜不得,更何况是宋钰这样的人物,无论他收着香囊是何意,傅长言当下都没有心情深究,索性寻个借口替他解围,也免得二人之间太过尴尬无法相处,他还需要他帮忙查阿娘的事情呢。

    便故意长吁短叹起来,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哎,看来我今后想跑都跑不了了,早知有今日,当年就不该赠你香囊。”

    “嗯。”

    宋钰轻轻颔首,面上的惊惶之色褪了一些,泛红的双眸轻垂着,仍不敢与他对视。

    傅长言捡起地上的发冠递给他:“左右你恼我恨我,我又弄乱你头发这件事儿,你便一并攒着,等事情全结束了,再罚我。”

    “……”

    宋钰没吱声,接过发冠和木簪,重新束好发髻后,朝傅长言摊开手。

    “我帮你。”

    傅长言完蹿到他身后,伸长手往木簪两边缠绕丝带。

    之后两人都有些不自在,饶是巧舌如簧的傅长言都有些找不到话题来胡扯调节窘迫的氛围,幸好有别的女弟子路过,傅长言便个招呼先走了。

    宋钰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待周遭只剩他一人时,抬手轻抚自己的唇瓣,眼睛不停眨着,红晕从双颊一路蔓延到耳垂。

    离开的傅长言倒并未回忆那急切渴望的亲吻,他一门心思都在想和霓翩然的计策能不能成功,贸然送上门去,万一霓氏老尼姑二话不就将他个魂飞魄散怎么办?

    思来想去,宋钰所言不无道理,非他不信任翩然,实在是这步棋下的太过凶险,稍有不慎满盘皆输,稳妥起见,他还是得准备个保命的后招。

    ……

    夜色渐浓,明月高悬。

    干完活后,傅长言在回房途中觉察到有人在暗处,他佯装不知,继续往前走,后颈便骤然一痛,随后意识渐渐抽离。

    再醒来时,人已在扶摇阁内。

    他猜的没错,霓翩然迟迟未上报他的踪迹,霓氏老尼姑按捺不住,亲自出手了。

    老尼姑倒是胆大,竟将他带到尚未完全修缮好的扶摇阁内,就不怕他故技重施又使邪术同阁楼内的邪祟做交易?

    “同样的雕虫技,我岂会再让你玩一次。”

    霓明如于长明灯前转过身来,狭长凤眸带着讥讽之色看跪趴在地上的傅长言,后者眼眸轻动,这才发现自己四肢绵软浑身无力,莫是耍什么花招,连稍稍移动一下都甚是艰难。

    傅长言微微蹙眉,跪趴在老尼姑面前这个姿势委实屈辱了一些,他咬紧牙关,两手颤巍巍地撑在地上,想换个姿势,便是换不了,也不愿这般跪趴着。

    “傅公子……”

    一旁的霓翩然看傅长言额上满是大汗,知他只要一动,浑身就如刀割针扎般疼痛难忍,心有不忍欲上前扶他。

    “啪”的一声,惊雷鞭狠狠抽在傅长言背上,犹如一道雷电砸下,刺目的光芒逼退霓翩然,她晓得这是霓明如在警告她,便不敢再上前了,眼眶一红,期期艾艾道:“师父,你给他个痛快就是了,何苦还要折磨他。”

    “别求她……”

    傅长言挨了一鞭子还笑得出来,脸贴在地上轻喘着,后背火辣辣一阵痛。

    他这副躯壳确实弱爆了,若是从前他自己的身体,被下药了又如何,照样能翻出个水花来反击。还好,正因为晓得躯壳不行,所以白日就做好准备了,哪怕宋钰来不及赶来救他,那些与他做了交易的邪祟恶灵,也会寻着血味找到扶摇阁来,届时玉淮江氏和宋家的人势必会被惊动,待他们到扶摇阁后,他自有法子逼霓明如露出马脚来。

    “孽种,你和你的爹娘一样死不足惜!”

    霓明如果然提到他爹娘,傅长言心中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哑声发笑:“老尼姑要杀便杀,我爹娘作甚,什么死不足惜?难不成我爹娘也栽在你手里,呵,我爹娘何等人物,你又算什么!”

    “信口雌黄!你爹娘何等人,你根本没见过!”霓明如一鞭子抽过去缠住傅长言的脖子,手里用力一拉勒紧,阴阴一笑:“孽种,你爹娘死的有多惨,今日,便让你亲眼见一见。”

    话音方落,傅长言便觉眼前一黑,待光明重现时,眼中所见之情形已是数十年前。

    看来霓氏老尼姑将脑中记忆以共情方式展现给他看。

    正前方大殿之上站着的,是夜澜霓氏上一任门主,亦是霓明如的师姐。

    “明如,你为何要在道上散播玉淮江氏门主与魔宗有染的谣言?”

    对话第一句话,就让傅长言神情一变,末了耐着性子继续听。

    眼前情形显然是霓明如做了什么事后,被霓氏前门主质问的画面。

    “掌门此话未免太过武断,凡事有因必有果,无风不起浪,怎是我散播谣言?”霓明如面不改色的回话,“再者,江门主与魔宗右使之事,道上早有传言,前些年便见二人多次同行,如今江门主身怀有孕,腹中孩子亲爹为何人,怕是不必多言。”

    魔宗右使?

    傅长言愕然,这才想到魔宗既然有卓无忌这个左使,必然还有个右使才对,只是他自记事以来便不曾看过右使出现,就一直以为没有这个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日他询问璃渊身世之事时,竟将他提到的手下给忽视了,若非是魔宗内地位不一般的人,璃渊堂堂魔宗宗主,又岂会随随便便替别人养孩子?

    那倒真是正邪两道都不容的姻缘,正道门主和邪道妖人珠胎暗结,爹娘当年所遭受的压力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掌门师姐,依我看,道上的谣言更像是真的,玉淮江氏和魔宗不定真有什么勾结,否则门主为何与魔宗妖人不清不楚?江氏至今没给众人一个法,多半是心虚了。月前有人亲眼所见,江门主和魔宗右使在混沌封印阵附近徘徊,之后封印阵就出问题了,谁知道是不是江门主和魔宗妖人联手搞的鬼?”

    霓明如这话一出,前门主若有所思,前者见状,再接再厉又了一大堆不利于江氏门主的话。

    傅长言在旁听着,很是佩服霓明如的口才,牙尖嘴利的,前门主不过她又心软舍不得罚她,最后没有追究她散播谣言一事。

    然谣言却愈演愈烈,正邪两道各怀心思,正道想利用傅长言爹娘的关系,用他娘来诱使他爹上钩,就算没法一举灭了魔宗,能除掉个右使也是极好的。同理,魔宗亦想着利用右使傅容来引江氏大派门主江新眉入局,控制了她这个门主就等于变相控制了仙门大派江氏。

    画面转瞬变换,入目是混乱的战场,刀光剑影成一片,血色如雾遮天蔽日。

    傅长言隔着尸山血海,望见了手举魔宗大旗的亲爹,一身盔甲被血染红,发丝缭乱狼狈不堪,但他脸上半分颓然挫败之色都无,双眸明亮无比,薄唇不屑地勾着,居高临下冷眼看朝自己飞过来的正道百家。

    不愧是他傅长言的爹,这胆量和气势就是牛逼!身后一个帮手都没有了,还敢露出如此高傲的神情睥睨众人。然牛逼确实牛逼,就是特别招仇恨,容易让正道百家更火大,死的会很惨。

    啧,仙门百家真是亘古亘今都一套,仗着人多势众,动不动就来个飞剑分尸。

    傅长言仰望着立在尸山之上的男人,眼睁睁看着无数仙家名器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他瞪大了眼睛,几片血肉飞溅到脸上,刹那间犹如烧红的烙铁落下,锥心刺骨的疼。

    恍惚间,不知有谁喊着:“这魔人躯壳已毁,那魂魄要如何处置?”

    另有一人便答:“先拘着,以璃渊的脾气,让他知道右使惨死,定会亲自来报仇,届时我们可将整个魔宗一网尽!”

    然不知何故,璃渊从始至终都未现身。

    拘魂的法阵便设在缥缈山广场之上,浸过朱砂的红绳穿着纂刻符咒的铜币缠绕在八卦阵外围,无数用朱砂书写的梵文似一张网笼罩着阵法,魔宗右使傅容的魂魄便困在里面无法逃离。

    等了一月有余仍不见璃渊现身,倒是把傅长言的亲娘玉淮江氏门主江新眉给等来了。

    花月榜排名第一的揽月仙子,翩翩如仙,倾城之姿,哪怕是腹高耸,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气质仍是出尘绝艳无人可比。

    江新眉一现身,无需多言,看守着阵法的修者便退到一边,允她靠近阵法同魔宗妖人话。

    “眉儿。”

    傅容隔着法阵与爱妻相望,神情淡淡,无半分惧意和阶下囚的狼狈。

    江新眉定定凝视着阵中只剩魂魄的夫君,眼眶渐渐泛红,贝齿轻咬下唇,少顷,咬牙闷声:“傻瓜,明知是局,为何还要来?你怎如此愚蠢,我是江氏门主,仙门百家的人不会对我如何,他们是故意骗你的!”

    傅容微微一笑:“我若不来,今日身在拘魂阵内的,便会是你。”

    “……”江新眉无言以对,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正邪相恋又岂会有好结果,他们各有各的职责使命所在,彼此的立场本就是对立的,哪怕强行在一起也只能换得短暂的快乐,且这个快乐还有可能建立在许多无辜者的性命之上。

    “霓师姐好。”

    耳边忽地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年音,扭头一看是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身着清凌宋家弟子服,稚气未脱的模样瞧着有些眼熟。

    “你是?”

    霓明如亦不认得对方。

    少年忙自报家门:“师姐,晚辈宋宸。”

    宋宸?

    傅长言暗暗思索,好半天后才想起来,宋宸是宋惊尘的大名,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宋钰的二师兄。

    当然,此时的宋惊尘还不是宋家举足轻重的二弟子,而是刚拜入宋家门下没多久的无名卒。

    宋宸和霓明如客客气气了一会子话,广场那边突生异动,惊叫声此起彼伏。

    傅长言转头望过去,就见拘魂的法阵被江新眉强行冲破,看守的正道人士慌忙阻止,原以为她要救走傅容,没想到的是她取出了韶光琴,不等众人反应,更不等霓明如飞过去,便一曲裂魂流出,眨眼间将傅容的魂魄了个粉碎。

    此举不仅令霓明如震惊不已,傅长言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随后,因裂魂术消耗过多灵力,情绪又大起大落,江新眉动了胎气,很快诞下一名男婴。得知此讯,正道人士纷纷欢喜不已,没了一个傅容做诱饵没关系,现在他儿子出世了,继续拿他儿子做诱饵便是。

    于是什么礼教廉耻皆抛之脑后,百家修者齐心协力冲破江氏弟子的阵法冲入江新眉产子之处,幸而后者已在师姐帮助下逃离。

    没过多久,江新眉携子投靠魔宗的谣言便在仙门百家内愈演愈烈,群情激愤,正道修者们从四面八方涌向玉淮江氏,逼他们交出门主江新眉,否则便将整个江氏以叛徒之名处置。

    江氏原本也未淡出尘世,正是有此一劫,过后才疏远了仙门百家,除了必要来往外,几乎不再和同道中人有什么旁的联系,就是收弟子都十分严格。

    此事还能如何结束?

    百家围攻江氏,手中本该用来对付邪门歪道的利器,这一刻都对准了同道。

    看啊,所谓正道不过如此,人云亦云,真相如何,并无人理会,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理由,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让别人承担了,他们就爽快了。

    江新眉现身那日,天际无风无云却黑暗无边,韶光琴一曲绝音响彻八方,待最后一个琴音奏出后,玄机岛十里白莲被血染红……

    此后,世间再无揽月仙子。

    目睹一切的傅长言只觉可笑,爹娘不是被正道百家逼死的,而是被霓明如胡编乱造的几句谣言所害。

    该正道从来都愚昧至极,还是该夸霓氏老尼姑聪明?

    傅长言一颗心怒极痛极反而冷静下来,意识恢复后,立刻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孽种,亲眼所见都不信?爹娘惨死,你竟有脸大笑,果然是邪门歪道,冷血无情!”霓明如恨江新眉到极致,所有与她有关的人和事,皆恨不得杀之毁之,当下独留玉淮江氏弟子在门内,亦是动了将这几名高阶弟子杀了炼魂的念头。

    傅长言笑着笑着,面上忽而双泪齐下,竟是笑着哭了起来。

    倒是无奈,非他想哭,乃是此躯壳原主就是个水做的人,哭惯了,身子一吃苦头就下意识流泪来自保。

    霓明如那几鞭子过来,纵然傅长言不想哭,然身子吃了痛受不住,泪水自发溢出眼眶。

    他哭得狼狈,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落个没完。

    “师父,你放过他吧!他现在只是个羸弱的凡人,什么修为灵力都没有,形容废人一般。师父,求你放了傅公子……”

    堂堂男子哭成这般凄惨的模样,换谁见了都要于心不忍,霓翩然心善,见不得傅长言如此,便又扑到霓明如脚边求她。

    “此等正道败类,翩然你怎可为他求情?”霓明如蹙眉怒瞪脚边的霓翩然,心中早便怀疑她对傅长言生了不该有的情意,此刻见她这般维护孽种,不由怒从心起,一个抬脚甩开她,手中所持惊雷鞭再次对着傅长言挥下。

    “孽种,竟敢害我孩儿!!!”

    “啪啪——”

    道道银光落下,阁楼内鞭声不断,里头还夹杂着男子的痛叫和哭声。

    傅长言觉得自个儿着实冤枉,他什么都没对霓翩然做,怎地害她了?害她之人,分明是霓氏老尼姑自己。

    思及此,忍着痛喊出声来:“老尼姑你要不要脸!到底是谁害得翩然人不人鬼不鬼?你既敢施展炼魂术,为何不愿献出自己的魂魄让翩然变成正常人?呸,你若真当翩然是你孩儿,早该成全她才是!嘴上口口声声为她好,实则你一心只想着自己,连占女儿躯壳这等荒唐之举都做得出,依我看,你才是正道败类,邪魔歪道!”

    “住口!!!”霓明如勃然大怒,惊雷鞭再次缠住傅长言的脖子,将其提到半空中,任凭他踢蹬着腿痛苦挣扎,“今日我便再杀你一次,这次,定叫你魂飞魄散,看你还如何重生!”

    “师父……”霓翩然已哭成泪人,见自个儿怎么哀求都无用,又看傅长言命悬一线,望着面目狰狞浑身戾气的霓明如,本就在绝望边沿徘徊的心彻底崩溃。

    “翩……”

    傅长言在高处,眼睛看得远些,瞥见霓翩然神色有异,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忙伸出手想阻止,无奈脖子上的惊雷鞭又勒紧了几分,撕裂的痛楚一波又一波,潺潺鲜血顺着脖颈流下。

    “娘——”

    阁楼内冷不防响起霓翩然凄厉的一声大叫,下一瞬流光双剑齐飞,朝着惊雷鞭斩了下去。

    霓翩然已很久不曾唤过霓明如“娘”,咋听她如此呼唤,霓明如怔住了,流光双剑趁此机会压下惊雷鞭,给了傅长言喘息的空档。

    不能再拖了,傅长言一刻也不敢耽误,双手迅速抹了脖子上的鲜血,手指快速掐诀,末了在地上画出道道符印。殷红的血珠朝四面八方散开,如虫蛇一般蜿蜒攀爬到墙壁上,一直往上到扶摇阁顶,最后于顶端凝成一个血球炸开,新鲜的血腥味随风往远处飘去,嗅着血味的邪祟便闻风而来。

    扶摇阁本就是为关押邪祟而建,不仅阁楼内有妖魔鬼怪关押着,楼下地底深处更是镇压着无数天地间的邪祟恶灵。此前宋钰拆了扶摇阁,导致封印损毁,霓明如还未重新施加封印,傅长言正是利用这一点,冒着自个儿被邪祟吞噬的危险将它们引出。

    此外,地底深处还藏着霓明如施展炼魂术所拘禁的阴魂,二者此刻同时被傅长言的血味吸引,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朝着阁楼蹿了上来。

    霓明如无暇理会傅长言在使什么阴邪招术,只因霓翩然意欲自尽,为了阻止爱女,等她腾出手来时才发现无数邪祟阴魂已将扶摇阁团团围住。

    “傅长言!”

    老尼姑除了怒喝之外也没旁的法子了,眼下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整个夜澜都被惊动了,她若不想暴露自己施展炼魂术之事,就得立刻处理那些阴魂,如此便给了傅长言逃走的时间。

    然傅长言低估了霓明如对江新眉的恨意,老尼姑竟不管那些阴魂,拿起流光剑朝他刺了过来。他勉强避开,身子撞到窗边,外头的邪祟嗅着血味,迅速从缝隙间涌入将他缠住,贪婪地吮吸他脖子上的鲜血。

    “嗖”的一声,折腰扇护主,从山下飞来,斩断缠绕住傅长言的黑气。

    “真乖。”

    傅长言对着折腰扇笑笑,嗓音沙哑的不像话,神智更是越发涣散,他苦撑着才没有昏死过去。

    事情还未解决,他还不能倒下。

    “孽种!你别想逃!”

    霓明如不死不休,持剑同折腰扇对。

    傅长言在旁看着,找准机会后,倏地扑到霓明如身上,双手双脚缠住她,将自个儿身上的血蹭了她一脸一身。

    “畜牲!!!”

    霓明如怒不可遏,还以为傅长言对她无礼,当即一掌击向他的胸膛,五指似利刃破开血肉,在他身上留下个骇人的血窟窿,收回手时,手里还带着他身上的血肉。

    傅长言痛到失声,脑中想着老尼姑当真走火入魔了,莫不是要活生生撕了他?

    “呵……”霓明如双目赤红,想必是真坠入魔道,她把手上的血肉放入口中嚼着,惊雷鞭猛地甩向傅长言,将其重重掀飞。

    “呯!”傅长言直接撞开阁楼的墙壁跌了出去。

    折腰扇本欲飞过去救主,不料被霓明如缠住无法脱身。

    傅长言从高处往下落,心道这一下非得摔个粉身碎骨不可,死兴许不会死,就是得疼个半死。今晚吃的苦头够多了,若能少吃一些也是好的,宋钰啊宋钰,你若能在这时出来接住我,那该多好。

    他胡乱想着,都做好痛到口喷鲜血的准备了,谁知还真有人接住了他。

    幽幽莲香涌入鼻翼,缓缓睁眼,入目是玉淮江氏弟子服,定睛一看,此人竟是江氏高阶弟子。

    傅长言道:“多谢仁兄救我。”

    “……”对方闻言,剑眉微蹙,少顷,沉声:“你与先主是何关系?”

    江氏弟子确实被扶摇阁这边的动静惊动,然他们最初是因先主灵器韶光琴异动而被引来此处。

    傅长言脚踩土地才发现并非是江氏弟子接住了他,而是阿娘的韶光琴破空而来救了他。

    面对满脸困惑的江氏弟子,正欲点什么,阁楼上忽而传来霓明如的惨叫,傅长言眼睛一亮,计谋得逞的喜悦从眼底浮出。

    老尼姑全身沾满了他的血,当下他有韶光琴和江氏弟子的灵气护身,被血味引出的邪祟恶灵自然将老尼姑当成了他,此刻正将其缠绕撕咬啃食。

    “师兄,是炼魂术!”

    天上传来一名女子惊讶的大叫,立在傅长言身边的江氏弟子听了脸色大变,随后看向傅长言,神情有些犹豫,似乎在纠结该不该留他一人在此,还是带他一起飞到天上去。

    傅长言忙道:“我伤成这样,还能逃到哪里去?韶光琴看着我呢,这位兄台,莫怕,你且上去处理这些邪祟恶灵便是。”

    闻此言,这弟子深深看一眼傅长言,而后飞身上去。

    傅长言松口气,身子往韶光琴上倒,借着韶光琴才能站住脚。观上方的邪祟恶灵越发壮大,想必是霓明如已死,它们吞了她的灵力身躯才壮大起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霓明如若真疼爱自己的女儿,便会献出自己的魂魄助霓翩然变成真真正正的人。

    遥遥望着,不多时,果然见一道璀璨光芒飞出,绕着阁楼盘旋,将外头所有被炼魂术拘禁的阴魂吸住,最后揉成一团飞入某个窗口。

    “呼……”

    尘埃落定,翩然余生无忧。

    傅长言彻底放下心来,折腰扇从天而降,悬在了韶光琴上方。

    不少剑光朝扶摇阁飞来,傅长言怕自己暴露,忙抓起折腰扇欲走,哪知折腰扇不听使唤,纹丝不动的悬在韶光琴上方。

    “怎么回事?”

    傅长言疑惑不解,但怕再拖延下去会被人发现,只好先不管折腰扇整什么妖蛾子,转身朝山下跑去。

    扶摇阁异动,邪祟恶灵四起,又有炼魂术暴露,整个夜澜可谓乱作一团。

    傅长言趁乱逃离扶摇阁,从悬崖下去后逃得跌跌撞撞,手死死摁着胸口,心内想着得尽快寻个地方止血处理伤口才是。

    他步伐凌乱的走着,快步下台阶时,过于着急导致脚滑,身体便直直往前摔去。

    真是倒霉,这一摔胸口的伤怕是又要飙血。

    正无奈着,忽而有人伸手勾住他的腰肢,下一瞬身体便被人往后提去,眼前一花,双眉紧蹙满脸不悦的宋钰撞入眼中。

    “宋钰!”

    莫名的,见着他后,傅长言心中一喜,眼眸更是明亮几分。

    宋钰望着怀中遍体鳞伤的男子,拥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傅长言……”

    他颤声启唇,话音未落,怀中之人便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再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你救救我……宋钰……我好疼啊,求你救救我……”

    左右今晚狼狈的不行,傅长言也不管什么脸皮了,瘫在宋钰怀中带着哭腔开口,求他救救他。

    “求你……帮帮我……”

    软绵无助的哭声在耳边响着,更有微凉的液体落到颊边,怀里的人踮着脚挂在他身上,脸亲密地靠在他耳畔,好似他是什么救命稻草般牢牢抱着。

    这样的傅长言,宋钰第一次见。他先是浑身僵硬,随后抿了抿唇,双手一点一点收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