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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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垌坐在正厅, 芳卉给他上了茶之后就立在一边。白对这个黑黝黝的年轻人有些好奇。它从院子里跑进来, 蹲在茶垌脚边, 歪着头看着他。

    茶垌见它可爱, 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白的尾巴拼命的晃了起来, 站起身扒着茶垌的衣裳, 黑色裤子立时就被印上了几个狗爪子印儿。

    “你这家伙真淘气!”茶垌着把白抱到腿上, “你吃的可真好, 这毛油光水滑的。”

    茶垌抱着白量着正厅的陈设。虽然这屋子简陋,又是临时借住。许复还是为了收拾它费了一番心思。

    正厅的墙上, 挂着一副山水大画,下面就是紫檀雕的大案。上面摆着青铜鼎并琉璃海。这两样茶垌曾经在矩州唯一的当行里见过,当时只觉得平常,没想到摆在这里,倒是看出了它们的贵气。地下两溜八张楠木交椅, 可见这里应该是陆将军经常会客的地方。

    茶垌忽然间自己笑了起来。他这一身荆人的衣裳坐在这里, 颇为格格不入。他又想起来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姑娘, 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有幸再见到她。

    他知道她的名字, 许复。他曾经在无人的深夜里悄悄地念过, 一次两次到无数次。他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了, 没有理由, 这种喜欢单纯、可爱却又有些可笑。

    在他心里, 许复就是传中的仰阿莎,脸庞又白又嫩仿佛白色的山茶花,黑亮亮的眼睛仿佛葡萄一般, 头发又黑又亮犹如丝带。这十里八寨的姑娘,没有一个能比的上她。见了她的人,怎么能够不喜欢她呢。

    白趴在茶垌腿上,半天没见他摸头,嗷呜了一嗓子,这才把茶垌拉回了现实。坐在人家正厅里,却对人家夫人想入非非,茶垌觉得自己怕是要被出去了。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仿佛要把心中的绮念全都压下去。他今日过来,是代表颂拓跟陆柯谈判的。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分心。

    陆柯跟许复走进来,就见自家的狗在茶垌腿上趴着,不禁有些气恼,心道明明是自己把它抱来的,却跟自己一点都不亲。前几日那莫黔依带着莫阿秀拜访的时候,白对着莫阿秀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它关到外面才好。许复儿心性,晚饭还额外奖励白一只鸡腿。到了他这里,白见了茶垌居然求抱抱!

    许复在一边见了,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她最了解陆柯了,当然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陆娇娇又吃醋了。”许复附耳道。

    “怎么能不吃醋?”陆柯伸手点了点许复的鼻子,“得就跟你不吃醋一样。”

    许复觉得陆柯的手心发烫,赶忙去摸摸他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刚刚才出了点汗,现在又开始热起来了。”许复嘟囔道,“晚上要是烧起来可有你好受的。”

    “那可就要辛苦复儿了。”陆柯完捏捏许复的手心,“没事的。”

    茶垌见陆柯跟许复走了进来,把白放到地上行了个礼。

    许复换礼之后冲着白招招手,:“白你又乱跑。”

    原来这狗叫白,茶垌看了一眼许复,觉得她越发可爱起来。

    “咳咳!”

    陆柯轻声咳了两声,茶垌赶忙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他手里。

    “这是颂拓托我转交给你的。”

    陆柯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过之后,不由得笑了起来,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颂拓有求于大梁。

    “诚意有了,只是不知道颂拓又用什么来跟大梁交换呢?”陆柯笑着道,“总不能我们这边帮他得到了王位,转过头就不认账吧?”

    茶垌愣了一下,心道这信他也看过,里面的不都挺清楚的吗?这是什么意思?

    陆柯见他不明白,又笑着提点了他一句。

    “总要师出有名才好。”

    茶垌不傻,跟在颂拓身边那么久,这里面的弯弯绕他也明白。他想了想,:“陆将军的意思是?”

    “这里面可没有我的意思。”陆柯笑着把茶垌的话还了回去,“我就是一个将军,具体怎样做还要听皇上的意思,我不能擅专。”

    “我明白了。”茶垌道,“我回去后会请颂拓亲自写一封信给梁朝皇帝,还望您代为转交。”

    “可。”陆柯应道。

    “不知道你还要在矩州待多久?”茶垌忽然问道。

    “这……”陆柯看了看他,“或许要很久,也或许很快就回去。这个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颂拓。”

    茶垌这时才明白,陆柯到了矩州,名义上是让黑荆归顺,实际上意在大定红荆。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错。黑荆归顺梁朝是早晚的事情,而红荆,若是没有往宁篡位,颂拓顺利继位的话,恐怕他也还是不肯下山的。

    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面上含笑的陆柯,这才明白他不似自己跟颂拓想的那般单纯。

    “这是您当初来西南的时候的想法吗?”茶垌忽然问道。

    “我们汉家有句话,叫做审时度势。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陆柯道,“这个词,我觉得适用于很多地方,不是吗?”

    陆柯完,端起茶杯对着茶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们汉家的茶,不尝尝吗?茶经有云,品泉,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又次之。汉家的茶配以西南的水,味道独特。可是,若是没有这茶,这水也只不过是普通的山水罢了。山水哪里都有,可是这茶,却只有汉家的好。不是吗?”

    陆柯完,依旧含笑看着茶垌。可是,他敛去眼睛里的温度,冷森森地看着茶垌。颂拓的意思他明白,无非就是想借着梁朝把往宁赶下王位。等到他上位之后,再找借口坐地起价,再分走一些好处。

    茶垌瞬间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压迫,眼前的这个人,怎么跟往日完全不同。依旧是眉眼含笑,却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陆柯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几下,茶垌却觉得这几下仿佛敲进了自己心里一般。

    “我明白了。”茶垌道,“我会代为转达的。”

    茶垌走出了陆家,这才惊觉刚才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被冷风一吹,浑身凉飕飕的。他回头望了望将军府,这才觉得他跟颂拓都看了这位将军。他哪里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的白兔,分明就是个笑面虎。

    陆柯送走茶垌,起身去了书房。许复把白交给雅卉,自己也跟着过去了。

    他站在书房西面的墙壁面前,看着眼前的舆图,拿起笔在上面轻轻地划了起来。

    梁朝地理位置优越,占了产粮之地。前些年辅国将军又把西夏雍郡收了回来。西南崇山峻岭,若是归于梁朝,则梁朝与中北之间,便只隔着蜀地了。

    蜀地,陆柯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蜀地不能收,中北跟梁都不能。它仿佛是为了平衡两国而存在。齐在梁朝以北,占了幽云十六州,表面上看来,国力最强。但是从长远来,南有梁朝,北有契丹,西夏又带族人北上,齐国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至于中北,虽然江家前几代穷兵黩武,消耗了不少国力,国库空虚,但是借着老皇帝病逝,皇帝年少,又重新蛰伏了起来。不知道江家此番是借此养精蓄锐还是真的休养生息。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不出数十年,中北怕是借此又要跻身于强国之列。总之,陆柯一直认为齐国并非大患,而中北才是。占了西南,也算是两国得以抗衡。

    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陆柯却认为目前的局势应该还要再持续几百年。只是不知道到时候究竟是梁吞并了中北,还是中北吞并了梁朝。他不由得笑了笑,这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他想的太远了,当务之急是拿下西南。

    红荆。陆柯又用笔点了点定州的位置。红荆的寨子地势险要,他这二百精兵若是贸然过去,恐怕大半都要折在里面。他只有借着往宁与颂拓的王位之争,才能顺利收复。不过,这已经比他来的时候所设想的好太多了。

    许复坐在一边看着陆柯,觉得此时锋芒毕露的他仿佛太阳一般耀眼夺目。他志得意满的样子骄傲又帅气,与往日温柔的他一点都不一样。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许复不禁有些骄傲起来。她的陆柯,是这世间最最好的男人。

    “陆哥哥。”许复忍不住走过去抱住陆柯。

    陆柯伸手摸了摸许复的头发,揽着她指了指墙上的舆图,:“复儿你看,这一片,马上就要归我大梁所有了。”

    许多许多年以后,陆柯跟许复头发都白了,许复却仍旧记得当时陆柯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每次自家孙子不好好习武,许复都要上一遍,哪怕陆柯在一边老脸红透,她也是要的。

    只不过,现在这位志得意满的将军却被风寒所击倒,他捏着鼻子喝药的样子,怂得不能再怂了。

    “陆哥哥听话。”许复拿着勺子看着陆柯,“再喝一口。”

    陆柯皱着眉头看着许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晚上的药汁子比中午要苦上许多。

    “复儿。这药太苦了。”

    “良药苦口!”许复立着眉毛看着陆柯。

    作者有话要:  陆柯:喝药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没有之一。

    许复:哦?

    陆柯:娘子生气更可怕一点。

    文中中北以及江家,皆出自基友良好睡眠的《来即我谋》,算是个的联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