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流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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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扬狂风之中,朱聿恒身上衣服被疾风卷起,可他的目光却如深渊般,深暗地紧盯在阿南的身上。

    竺星河缓缓将中的太湖石放下,瞥了身旁阿南一眼后,对朱聿恒略一点头,就像第一次在佛堂前见面时那样,神态舒缓:“灵隐一面之缘后,阁下多次来此与我见面,却一直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面目,不知是何原因?”

    阿南顿时心下一凛,望向朱聿恒的目光也带上了寒意。

    她一直以为,阿言时刻与自己在一起,与公子失陷放生池并无关系,甚至他的表现,是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至少不会损害公子——

    可原来,公子在灵隐被擒与他有关,甚至他还一再地瞒着自己过来审讯过公子,唯一蒙在鼓里的,似乎只有她!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司霖骂得对,她与狼同行,竟毫无察觉。

    怒火顿时冲上她的脑门,阿南脸色沉了下来。

    朱聿恒没有理会竺星河,他强压怒气,只开口问阿南:“你那是解药,还骗我与你一起吃下。”

    “你不也骗我来挖毒针么?”阿南冷冷道,“那药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如果当时已经中毒了,就可以解毒;可如果当时没有中毒的话,那麻烦就大了。”

    朱聿恒死死盯着她:“把解药给我。”

    “我可没带这么多东西,但你可以随我和公子回去拿。”

    朱聿恒的声音更冷了:“你胆敢到官府中劫人,还以为自己能离开?”

    “我不但要离开,还要你帮我们离开。”阿南嗤笑一声,指了指太湖石下的关,“你得帮我们找出那五根牵丝,公子解了绑,我才能带你回去。”

    “我不会。”朱聿恒一口拒绝,“这是毕阳辉设置的,现在,他已经死了。”

    “你会的,毕竟,只有五个时辰了。”

    朱聿恒定定地看着阿南,似乎不相信她就是那个与自己一再出生入死、携相依的阿南。

    曾为了他而豁出性命,在最危险的地方也要拉住他的阿南,怎么会是面前这个,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以性命胁迫他的人?

    他的目光,缓缓从她的身上,转向了竺星河。

    竺星河的白衣在风中招展,即使不言不语站在他们身旁,也自有一种疏离尘世的脱俗意味。

    见他看着竺星河不话,阿南在旁冷冷道:“带不走公子,大家一起死。”

    朱聿恒盯着她的目光中,带上了彻骨的冰寒。阿南却似毫无察觉,继续道:“反正我贱命一条,死不死无所谓,倒是你,愿意以你的万金之躯陪我们一起赴黄泉?”

    朱聿恒反问:“我怎么知道你的是真是假?”

    “按一按胸腹间,鸠尾穴那里。”阿南道。

    朱聿恒迟疑了一下,抬起,在自己胸口下方轻轻一按。

    顿时,一股麻痹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来,他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离,整个人虚脱晕眩。

    踉跄扶住身旁的石灯笼柱,他勉强维持自己站立的姿势,只觉得五脏六腑齐齐抽搐,呕出一口浓黑的血来。

    阿南看着那口血,挑衅地一抬下巴:“信了么?想活命的话,找出牵系公子的那五根线,交给我。”

    朱聿恒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全身痛苦难当。咬牙等着眼前那阵晕眩过去,他才终于稳住身子,垂下眼看向那块太湖石下面。

    入眼是一束杂乱的精钢线,因为里面五根线长时间的抽动,导致其他的也被拉扯松动,散乱地纠结在一起。

    他现下心乱如麻,哪有心思帮她解这个:“太多了,不如直接砍断所有牵丝线,省得麻烦。”

    “所有的牵丝都是经过精确计算,每股力均衡相克,才能维系住括。不然杭州这么大,姓傅的为什么一定要找放生池这边设置?就因为这里是个基本规则的圆形,牵丝所受的力最均衡。”阿南抬拨了拨那些精钢丝,问,“你一砍,所有钢线同时收紧,你是要害我家公子死无全尸吗?”

    “但这里足有百来根牵丝线,一样粗细大,又都乱缠在括之上,一被牵动就所有钢线都震颤而动,如何寻找?”

    “百来根也不多嘛,对你来轻而易举。”阿南轻描淡写道,“你上摸一摸,动作尽量轻柔就不会伤到了。牵系着公子的那五根线,和括连接时颤动的方式肯定不一样,你将它们挑出来就行。”

    到了此时,朱聿恒已无计可施,唯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指轻探入那些纠缠的精钢线中。

    精钢线纠结在一起,又细又利,只要有一条钢线略微一动,其他线被带动抽拉,便会割伤皮肤。若钢线动得多了,甚至会被它们一起绞得血肉模糊。

    他那双白皙修长的,缓缓探入了这危丛生的关之中。如羊脂玉雕琢出来的指尖,轻轻按在了第一条钢线与括相接的点上,试探震颤的幅度。

    这一刻,他的心里忽然闪过那一夜,从楚元知家中脱险回来时,她在楼梯口回身,笑吟吟地将怀中伤药丢给他。

    她,千万不要让你的留下伤痕啊,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然而现在,她逼着他为她的公子冒如此大险,就算明知他的可能因为一时不慎而彻底废掉,都毫不顾惜。

    指尖触到冰凉的括,传来轻微的颤动。

    他打住了这些混乱思绪,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指尖。他甚至闭上了眼,不再去看阿南和竺星河的面容,也不去看那危四伏的括与缠绕在他边的钢线,只屏息静气,慢慢地摸索着。

    或许是因为阿南这段时间来对他的训练,如今他的指尖变得异常敏感。闭上眼后,上触感更加强了些许,心跳却比平时剧烈许多,耳朵也在嗡嗡作响,是血脉在体内急促流动的声响,震颤着他的耳膜。

    就像悬丝诊脉,极细微的震颤,自某一条滑过指尖的钢线彼端传来。

    他不假思索,指利落地收紧,捏住了那一缕颤动的触感,睁眼看向阿南:“找到了,第一条。”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阿南朝他一笑,正要抬接过,耳边忽听到脚步声急促响起。

    她回头一看,几个明显不是官兵服色的人,持武器冲进了前方天风阁。

    随即,阁内就响起了惨痛呼声:“毕堂主!”

    竺星河缓缓站直了身躯,抬轻按上自己右那个尚带着毕阳辉血迹的扳指。

    他这边略微一动,朱聿恒那边的牵丝线立即抽动,一条钢线从他的食指边擦过,顿时割开一道口子。

    朱聿恒立即收,冷冷回头瞥了竺星河一眼。

    看着那莹白掌上迅速沁出的血珠,阿南心头猛然一抽,指也不由自主攥紧了。

    但这是她逼着他干的活,她抹不开脸慰问,口气依旧强硬地道:“一点伤口而已,别浪费时间。”

    她眼中的痛惜低落,蹲着触摸括的朱聿恒没看到,但站在她旁边的竺星河却看得清清楚楚。

    他垂眼看着地上的朱聿恒,目光从那俊美迫人的面容上,缓缓转移到那双天下难寻的上。

    “你这双,阿南肯定喜欢。”

    曾对他过的这句话,如今竟莫名其妙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他所料不错,阿南确实喜欢他的。

    只是

    她喜欢的,仅仅只是这双吗?

    他没有深想,也不必去深想。

    即使她眼底深藏的情绪让他感到不悦,但至少,她一直站在他身边。

    天风阁内,接应毕阳辉的人已经发现了后方的踪迹,他们穿过阁门,直扑后院。

    知道今日与拙巧阁无法善了,阿南转头问朱聿恒:“拙巧阁的人你管不管?”

    朱聿恒看也不看她:“管不着。”

    “哦,那我自己来。”阿南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取出六颗乌黑暗器,刮开左右套上拿六根钢管的封蜡,塞了进去。

    她这双套,名叫遐迩。遐是极近,迩是极远。

    她举握拳,以自己的骨节为瞄,以凸起而寸芒为准,对准了天风阁的后门。

    门内,有个人影一晃便看见了他们,率先冲了出来:“在这里!兄弟们抄家伙”

    话音未落,阿南已经按下括。

    钢管中设有火石,括启动,飞射爆裂声立即响起。

    这么近的距离,根本不需要时间,只在阿南抬之际,对方的胸前已有一朵火花炸裂燃烧。

    砰然巨响压过了此时的暴风呼啸,交织着对方的惨叫声,外面的诸葛嘉立即率人冲进来,查看皇太孙殿下的安危。

    阿南却理都不理他们,只举盯着天风阁内的人,冷静而沉稳。

    每根钢管都只能发射一次,因为用炸药发射暗器后,爆炸留下的灰烬会堵塞管口,为免炸膛,必须彻底清理才能再次使用。

    所以,六根钢管,她只有六次会,浪费一次便少了一次。

    见同伙一击倒地,对方自然不敢再直接欺上来,而是隐藏在门后,企图借助门窗遮掩身体。

    可惜门窗的漏雕出卖了他们。阿南冷静地眯起眼睛,瞄着后面那两道影子,中又是两声发射声响。

    穿透漏雕,门窗后两团火焰炸开,躲在那里的两人尚未出声,便都倒了下去。

    阿南吹了吹左钢管中未尽的硝烟,回头瞄了诸葛嘉一眼。

    诸葛嘉震惊地看着正在摸索括的朱聿恒,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听到阿南的声音:“看什么看?有我在,保你家提督没事。”

    朱聿恒抿紧双唇,微抬下巴对诸葛嘉示意。

    诸葛嘉知道他此时被胁迫,看来是无法逃脱这女煞星的段了。但他又确实无法解救殿下,唯有率众向他行了个礼,默默退到了一边。

    冰冷的钢线在朱聿恒的上滑过,他感觉到食指的伤口上麻痒微痛。抿了抿唇,他干脆摒弃一切,再也不管身外事,闭上眼睛放开自己的指尖,任由一条条锋利钢线从自己的指上滑过,尽快寻找那几条震颤幅度不同的牵丝线。

    阿南紧盯着天风阁内的人,抬间又干掉了一个从侧面绕出来的人,才瞥了朱聿恒一眼,问:“找到了吗?”

    “还剩最后一根。”已经陷入恍惚的朱聿恒闭着眼睛,毫不知道外界的动静,他的动作和声音都缓得有些迟滞,仿佛正陷在另一个繁杂的世界之中。

    而此时从他的指尖一根根流转而过的钢线,就是他在另一个世界主宰的线索。

    阿南不再打扰他,只盯着面前的天风阁,审慎地注意对方从何处冒出来。

    终于,她瞥到在疾风乱卷中起伏的合欢树枝杈之间,一丝与所有树枝都相逆的摇摆幅度。

    不假思索的,她冲着那纠结的乱枝射出了一团火花。

    树枝之间血花与火花一起喷射出来,一个身影带着折断的树枝直坠落地。

    “找到了,最后一根。”朱聿恒也睁开了眼睛,极为缓慢地将最后那根钢线拉了出来。

    “好。”阿南毫不迟疑,回身抓过朱聿恒中的五条钢线,将它们从乱线中抽出,然后腕一抖,就搭上了朱聿恒的腕。

    朱聿恒只觉得腕一凉,右已经被系上了一条精钢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阿南一挥间,竺星河立即推动了中的太湖石。

    在太湖石轰然落下的同时,被他们拉出又急速回缩的丝纶扫过了朱聿恒的双腿。

    朱聿恒本就因为寻找牵丝而大费心力,此时右刚要一动,便觉得腕剧痛,被精钢线束住的右已经勒出细长伤口,鲜血顿时涌出。他身体一僵之际,而阿南又骤然发难,牵绊之下他顿时跌倒在地。

    阿南立即俯下身,握住他的脚后中钢线一收一拉,系住了他的脚踝。

    被牵丝束住的朱聿恒,躺在地上死死盯着阿南,感觉到四肢上传来被勒紧的剧痛。

    有竺星河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动弹,只能死死盯着她,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阿南!”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在太快。退在外围的诸葛嘉虽在她系第一根牵丝的时候已立即跃起,但到他近身之时,阿南已经举起套上的钢管,对准了朱聿恒的额头。

    “诸葛提督,心一点。”阿南胁迫的声音既冷且厉。

    真没想到,坚决不肯挟持朱聿恒的她,终于还是将最后一颗可怕的暗器,对准了他的头。

    诸葛嘉与他下已经结阵的众人,刚刚都因为她中火暗器的犀利而心胆俱寒,此时这东西对准了皇太孙殿下的脑袋,他们哪敢上前,即使离她不到三步距离,但谁都不敢再挪动半步。

    阿南低下头,拉着那条牵丝,轻轻慢慢地在朱聿恒的脖子上打了一个结。

    “抱歉啊,阿言。我现在没时间彻底摧毁牵丝的中枢,幸好牵丝最讲究的就是平衡,只要这一端已经牵系住了另一个活人,公子那边的力量便能被转移到你身上。”

    “也就是”朱聿恒躺在地上,忍着臂上被牵丝深深嵌入的痛楚,望着俯视自己的阿南,声音沉喑微颤,“你要我代他受难?”

    她没有否认,只朝他微扬唇角,笑得有点苦涩:“对不起啦,只要你不动,就不会受伤。”

    他眸子中的光变得彻底寒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你带他走,那我的解药呢?”

    “你刚刚按胸口吐出了淤血,其实已经没事了。”她不愿细,只避开他的目光,低低道,“这种药吃下去就是会难受几天,你忍一忍就好了。”

    所以,是假的吗?

    又难道,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吗

    绝境之中她从他怀中跃起的身躯;火海之内她握住他的;没顶的水下她挡在他面前的脊背;从生与死的边缘挣扎过来后,她轻轻哼唱的那一支曲子

    全都是假的吗?

    刀锋般锐利的目光,终究涌上茫然绝望,朱聿恒竭力挤出最后一句话:“这么,你骗我来解这个括时,就是打定了主意,让我替他去死。”

    “不会,我知道他们绝不敢动你。”阿南不愿与他对视,别开头匆匆替他系上了左最后一条牵丝,然后举起套,狠狠地将背的寸芒朝着地上的牵丝线砸下去。

    火花四溅之中,五根精钢线立即断裂,所有的力量被朱聿恒所承受,迅速收紧了他的四肢与脖颈。

    即使他一动不动,腕与脖子上也立即被勒出了深深血痕。

    一直被限制了行动的竺星河,此时身上的钢线立时松脱,终于解开了束缚。

    阿南撤身疾退,奔到竺星河身边,仓促道:“公子,走吧。”

    竺星河却没有回答她,他的目光定在地上的朱聿恒身上。

    阿南一撤离,诸葛嘉便立即奔上前来,护住了朱聿恒。身边八阵图结阵,泼水不进之势已成。

    阿南向后方水面看去,低声道:“快走,司鹫来接应我们了!”

    “你知道,我在灵隐寺时,为何轻易就擒吗?”竺星河的右缓缓抬起,他那个银白色的扳指在昏暗的天光之中隐隐发光,与他的目光一样锐利而夺人心魄。

    “因为我看见他了。这是我等待了二十年的会。”

    这一章五千多字,内容太多了,一直写到现在才搞定,让大家久等了。

    另外就是颈椎是好点了,但是右举不起来了是什么原因大家知道吗?也和颈椎有关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