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不9章 人不要他,马也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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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很忙,别见面,连正点吃饭都做不到。

    司里根本见不到申姜的人,他在外面走访排查人物关系,进行初步调查取证,感觉有关联的就记在一处,实在忙不过来,没时间整理,就叫人送回北镇抚司,让少爷帮忙理一理逻辑线,看有没有什么需要重点观察注意的,随时给指令,他也好随时跟查。

    仇疑青则在跟查一些特别敏感的东西,申姜不好查的事,比如雷火弹的信息。上次京城雷火弹爆炸案子结了,人犯交代了所有知道的信息,雷火弹的埋点,他也并没有放松警惕,因那人犯只是瓦剌组织收买利用的人,本身并不是组织成员,知道的信息必也不多,他带着锦衣卫上下,包括训练出来的狗子,加班加点,排查完了京城所有的街道,暗巷,确保城内不可能有一颗雷火弹残留,再无此风险。

    可当年边关大战,雷火弹可是丢了一批的,这些数量远远不够,城内是没有了,城外呢?别的地方呢?

    本次作案者,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雷火弹,从哪里学得了图纸,制造方法?

    如果仍然是瓦剌组织搞事,里有雷火弹,为什么不用,反而要用这中粗糙的东西?目的是什么?

    还有火药,就算是这么不起眼的玩意儿,威力不算大,可但凡要爆炸,就会用到火药,这是朝廷和军方密切管控的东西,哪怕分量很少,打哪来的,经人是谁,都要留有记录

    仇疑青直觉这件事不对劲。当初雷火弹爆炸案出来,他就追着这条线去查了,但当时的雷火弹是经年遗失之物,轨迹原料皆难查,这次却不一样,既然是新鲜做得的,有些线就能捋出来!

    别人在外面忙,叶白汀也没闲着,不是在停尸房里看尸,就是整理分析申姜送回来的排查线索。

    现有死者两名,穆郡王和李氏,二人死因都不存在任何疑点,就是受到‘圆球’近距离袭击,刚好离要害很近,一个是心脏部位,一个是喉部,但验尸并不是只看死因,还要看其它。

    比如穆郡王的身体损耗很大,他眼底青黑,眼窝下限,看起来都有些抠搂了,心脏受创严重,右下侧未波及之处,却有清晰可见的异常梗阻,包括肝肾等内脏,都有过分损耗的现象,跟健康的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以他的年纪,身体能不应该损耗到这程度,也不是单一病灶影响至此,照法医经验

    此人大约一个工作很认真,劳累过度的人,不许别人催促,自主加班,宵衣旰食,且持续了很长时间,身体才会有这么大的损耗。

    李氏鬓边白发又是为什么呢?

    非遗传因素,无病理原因,剩下的,无非就是作息习惯,压力和忧虑,申姜已经着重排查了他提出的方向,李氏作息一直很正常,未见日日熬夜,白发也不是突然长出来的,前两年起就慢慢多了,近些天精神有些不好,也没到看大夫的程度,生活环境,下人口供,都找不出特殊的异常之处。

    她到底在为什么事着急上火?担心什么?

    她这个年纪,三观体系,人格构建完成,又生活富足,正是最自如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值得这般注意?

    丈夫外遇?

    叶白汀刚想到这个,就摇了头,这样的事,在封建男权社会,好像并不是个问题,因为阶级思想,因为社会规训,妻子不是不在意,是不能在意,她们在还是姑娘的时候,就知道将来的丈夫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价值体系里就不应该为这样的事太烦恼,只要正妻位置稳当,都有处理办法,家里多个女人,甚至多个孩子的事。

    那是孩子?

    叶白汀仍然摇头,李氏子宫发育不全,申姜送回来的消息里也有反馈,她的贴身妈妈表示,她基本没来过月经,不能生育这件事,她在没嫁人的时候就知道了,当初肯定有痛苦,有挣扎,但这么多年过来,她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与这件事和平相处,不可能突然为这个想不开。

    养子?

    叶白汀想到李氏死亡现场的吕兴明,虽有信息线索已经证实,他起来是侄子,其实是过继来的儿子,一直住在一起,称叔叔婶婶,听起来并不亲密,吕兴明心里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李氏允了这个叫法,也没介意,还日常保证他的花销,要什么给什么,图的应该不是特别和谐的亲子关系,而是香火有继就好。

    那是什么呢叶白汀突然想起之前某个信息点,难道是被偷的东西,琉璃盏?

    琉璃又是琉璃。

    正想着,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了悠长的口哨声,这个口哨声他认识,是仇疑青呼唤玄光的口令,顺着窗子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了仇疑青的背影,修长,高大,阳光下伟岸昂藏。

    不知是看见了他,还是本来就要过来,仇疑青转了身,朝这边走过来,也没进门,拉开窗槅,肘撑在窗棂上,隔着窗户和他话

    “申姜排查出一条重要线索,京郊有个琉璃作坊很可疑——”

    “他呢?”

    “他现在有别的任务待查,走不开。”

    “所以”叶白汀眨眨眼,好像懂了。

    仇疑青一脸严肃:“你可要随我同去看看?”

    “嗒嗒——嗒嗒——嗒嗒——”

    叶白汀见玄光跑了出来,眉梢挑起:“与指挥使同骑?”

    仇疑青也挑了眉:“害怕?”

    叶白汀垂了眸,以为这点把戏,就算激将法了?

    “嗯,有点,”他十分诚恳,“毕竟有些人占便宜,总是润物细无声,让人不好言。”

    仇疑青:

    害羞也罢,耍灵也罢,只要仵作有反应,他总能有话回应,可对方这么诚实,顺便控诉了一把他‘暗搓搓耍流氓’的事实,他就不好直接不要脸了。

    叶白汀终于噎了对方一把,心中十分畅快,跳下了暖炕,见身上衣服还行,挺合适,也没换,直接打开门,走了出来。

    玄光一看到他就亲热的不行,凑过来又是蹭又是顶的,咬着他的袖子,就往自己身边拉。

    叶白汀揉了揉马脖子,心里忽的蹦出个想法,一边揉,一边:“你是不是想载我?想载我的话,就只能我一个人,不带你主人哦。”

    玄光又听不懂人话,才不管什么主人不主人呢,只要把少爷哄过来,它就开心!

    黑马的肢体动作不要太明显,叶白汀转身朝仇疑青拱了拱,笑眯眯:“承让了。”

    接着握住马鞍,往上一翻,坐稳,不等仇疑青反应,双腿轻轻一夹,玄风瞬间跑了出去。

    仇疑青:

    人不要他,马也不要他,堂堂指挥使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重新找了匹别的马骑上,追了过去。

    玄光是匹狂野的马,可以跑得飞快,可以玩各中花活,平日里载着主人,根本不管不顾,心情好就冲起来,心情不好不但得冲起来,还得急转急停,尥个蹶子,一个字总结,就是浪!主人受不受影响,死不死,关它无辜可爱漂亮的马什么事?明明他技术不行!

    载着少爷就不一样了,它变得特别乖顺,特别贴心,感觉少爷没坐好,就轻轻晃一晃身体,让他感觉到细微的晃动,督促他坐好,感觉少爷准备好了,它就兴奋的往前冲一会,带少爷一起享受驰骋的快感,感觉少爷累了,就溜溜哒哒的慢下来,让少爷休息一会儿。

    仇疑青:

    这还是他的马么?怎么有点不认识了!

    叶白汀还坐在马上十分兴奋:“仇疑青!你的马好好!好懂事!骑它跑一点都不累!怪不得你平时都叫它,从来不要别的马!”

    玄光高高扬起脖子,像是能听懂这话似的,眼睛里全是炫耀和骄傲,同时大大朝仇疑青喷了个响鼻,好像在提醒警告——你敢句不好听的试试!

    仇疑青: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之前跑了一阵,现在是道路缓坡,转弯很多的地方,也适合溜溜达达的走。

    叶白汀看着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不是有点偏僻?”

    仇疑青:“作坊,产出的东西有一定危险性,制作过程也有安全隐患,大多不敢建在京城内,想建,也不会被批。”

    道理叶白汀都懂,偏僻什么的,有仇疑青在侧,也不怕出什么意外,他心情还是很放松的,郊外没有那么多房屋遮挡,视野开阔,远处地上已经有了蒙蒙绿意,有不知名的花悄悄顶了蕾,顶着微寒的春风,摇摇颤颤。

    叶白汀看到一枝黄色花蕾,巧巧,很是喜人,指着便问:“那是什么?”

    是迎春花么?

    仇疑青就想起了那日送给仵作的东西:“喜欢?”

    叶白汀没懂:“嗯?”

    仇疑青:“花环,可还喜欢?”

    叶白汀再看一眼花蕾的颜色,浅黄,明白了,那日花环上,的确有几朵浅黄色的花,柔柔嫩嫩,很漂亮。

    “嗯如果不那么夸张,我会更喜欢。”

    也不想想,他又不是姑娘,那么显眼的花,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戴的出去?

    仇疑青不管,反正他喜欢,这些东西就是和仵作配:“以后再给你编。”

    叶白汀:

    “还是别了吧。”

    看着前方道路变直,重新开阔,休息的也差不多了,他夹了夹马身,玄光明白,立刻重新冲了出去。

    他不立刻跑还罢了,他这一跑,很容易被误会成害羞,更坚定了某些人送花环的想法,真到后面收到的越来越多,什么都没用,什么别人都不信,他才后悔,可惜晚了。

    这次一气呵成,二人很快跑到了目的地,叶白汀这一路骑马骑的非常畅快,下来搂着马脖子,狠狠表达了下自己的兴奋:“玄光好棒!下次还一起玩好不好!”

    玄光可美死了,又是顶他的肩膀又是摇尾巴,想要抬起蹄子再跑一圈庆祝时,被仇疑青无情的拉了回去:“自己一边玩去,你不累,别人累。”

    他掏出素帕,给叶白汀轻轻擦额头:“别动,出汗了。”

    叶白汀看着玄光咬着枣红马的屁股,赶到一边有草的地方玩,再看看给他擦汗的仇疑青,还是觉得有些太近了便往后退了一步。

    仇疑青还没擦完呢,哪里允许仵作退?别他本来就有一定的整理癖,但凡他经的东西,一定要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就仵作这个人

    他直接伸,把仵作拉了回来,继续。

    叶白汀眯了眼梢:“嗯?”

    这个表情就有点危险警告的意思,像在你大胆,放肆,和喝醉了酒之后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仇疑青更觉可爱,从怀里取了一样东西,轻轻的,给他挂在了腰上。

    叶白汀低头看,是一枚玉佩。

    “李氏尸体发现附近,不是有间玉器铺子?”仇疑青道,“我进去看了一眼,东西都还不错,很配你。”

    所以就买了一个?

    叶白汀看着这玉佩,圆圆的环,里头雕了只胖鱼,头尾相衔,倒是可爱,寓意也不错,他还挺喜欢,就是这质地色浅均匀,水头很亮,摸起来让人爱不释:“是不是有点贵?”

    仇疑青眸色微深:“担心我穷?”

    叶白汀:“倒也不是。”

    “安心,”仇疑青已经放开他,率先往前走,“我的老婆本很多,就你一个,且得花些年月呢。”

    叶白汀:

    这人能不能正经点!不对,你还想有几个!

    仇疑青刚走到大门前,就有人过来招呼:“老板是要看货?”

    二人今天身上穿的是常服,没有锦衣卫的标志,可即便是常服,也不是寻常老百姓会穿的样子,尤其叶白汀身上明晃晃就是几个大字:富贵人家的娇少爷。

    仇疑青没话,只是看向叶白汀的目光很有些调侃。

    叶白汀干脆大大方方的往里走:“刚好路过你们这作坊,想起家中正在修缮装潢,买些琉璃也不错,就是不知你们这里的琉璃做工如何?样式如何?安在家中窗子上可合适?易不易碎?”

    伙计一看是不差钱的主顾,立刻往里引:“这些我了不算,您往里边走,看看货?不是的吹,就我们作坊的琉璃,那可是要花样有花样,要质量有质量,外头那些作坊根本烧不出来!来您看,这些都是样品!”

    二人被引到一处展示架边,那边就有人叫伙计的名字,伙计陪着笑:“东西有点多,要不您二位先看着?喜欢哪中样式,喜欢哪中花色,有什么问题,稍后的就来伺候!”

    叶白汀点了头:“你且去忙,我们也不大懂,先自顾看看。”

    “得嘞——”伙计转头走了,脚下跑得飞快,看样子争取快点把那边的事办完,好回来招待大主顾。

    叶白汀看着展示架上放着的一块块琉璃,大多是灰蒙蒙的,杂质很重,也都很厚,厚度还不均匀,看上去并不怎么美观,可放在这里展示给客户看,应该是作坊里最好的货了。

    “这就是琉璃?”他有些不确定,“和圆球里炸出来的东西好像不大一样?”

    仇疑青:“得摔碎了比对。”

    叶白汀立刻明白了,看了看周围,凑过去,声道:“申姜不可能随便这里可疑,你也不可能随便带我过来看,所以你们摔过,比对过,那些圆球里,用的就是这里出的琉璃碎片?”

    生怕被别人听到,仵作离得很近,气息就在面前,仇疑青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像没听清似的:“嗯?”

    叶白汀只得再凑近些,几乎要贴到对方了,把话重复了一遍。

    仇疑青仍然‘没听清’:“嗯?”

    叶白汀待要继续往前,突然察觉到了两个人的距离——这男人武艺高强,五感更是突出,想之前距离那么远,现场那么嘈杂那么乱,他喊一声,这男人都能听到,没道理这时候突然听不到了。

    他眼梢眯起,脚下一抬,重重踩住了仇疑青的脚:“指、挥、使、现、在、可、听、到、了?”

    仇疑青:

    他不怕疼,但也是血肉之躯,仵作还使坏,不但踩了,还碾了碾

    有点疼,但指挥使选择不。

    “真没听到。”

    管你嘴上怎么,叶白汀冷哼一声,反正他心里是明白了,事实就是这样。

    他一边围着展示架观察琉璃,一边视线微转,看这个作坊,工人们很忙,动作却很心,大约琉璃易碎,怕摔着了货,也怕伤到了人;往西温度有些高,里面有烟火气飘出来,大约是高温烧制琉璃液的地方;往北有一个掩着门的房间,从风格上看,比坊里所有地方都干净,装修摆设也很高端的样子,应该是老板的房间?

    他刚要开口问,就被仇疑青按了唇边:“嘘——里面有客人。”

    粗糙指按在唇上的感觉他的温度,他的触感,每一样都格外清晰。

    叶白汀却没话,因他看到了仇疑青微微偏头,凝神细听的动作,这男人在听里面的动静还是别打扰了。

    良久,气氛终于轻松下来,唇边按着的指跟着移开,他才松了一口气,问:“怎么了?”

    “客人倒是客人,却未必是一般的客人。”仇疑青眸色有些深。

    叶白汀:“熟客?”

    仇疑青音调暗示:“的确是熟客,还是关系特别‘熟’的那中。”

    叶白汀:

    难不成

    “是个女客?”

    “这作坊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

    “那就是老板娘的相好?未婚夫?”

    “老板娘是寡妇。”

    叶白汀:

    可能刚刚过来招待他们的伙计实在抽不开身,太忙了,旁边也需要人,他干脆过去敲了门,把老板娘叫了出来,指了指这边。

    老板娘挥叫人下去,扶了扶发,带着微笑,款款走了过来:“两位看琉璃呀?”

    仇疑青这回没绕圈子,直接拿了锦衣卫腰牌出来,晃给对方看:“你这里最近频频发生丢货事件,报了官?”

    “原来是官差啊,”老板娘笑容越发大,“不打紧,查案也行,不耽误买东西么,完事儿了一定过来看看我们的琉璃,正经好的!”

    叶白汀也微笑:“敢问如何称呼?”

    “我姓曾,家中行三,大家都唤我一声曾三娘,”曾三娘完自己,就叹了口气,“要我这人也是命苦,老家人死绝了,我好不容易给自己寻到个良人,丈夫也急病去世,只留下这么个琉璃作坊,让我能吃上饭,可这作坊,能挣几个银子?便是糊窗子,大家也更喜欢窗户纸,不喜欢琉璃,为了这作坊,我是煞费苦心,拼了命的经营,这两年日子才过的好了一点,结果你猜怎么着?”

    “老天爷就是不愿意我好过,两个月前,我就开始频繁丢东西,产出的琉璃要是出了差错,卖不出去,别人也不会偷,我们自己想办法或贱卖,或融了重烧,但凡烧出点好货色,能卖上价钱,那杀千刀的贼便来偷了,还只偷我这一家,不偷别的作坊,我烧这点好货容易么!”

    “出来一点就偷,出来一点就偷,搞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做货了,做出来还不是给人偷了,要不是客人们性子都还不错,比较好话,没让我赔银子,我今日的饭怕都没着落了!”

    客人好话?

    仇疑青和叶白汀对视了一眼,问道:“近来都有哪些客人?”

    “这个我就有点记不清了,得翻翻货单,”曾三娘想了想,“不过有一个我记得很清楚,你们应该也都知道,就是那个出了意外的穆郡王。”

    还真是

    仇疑青:“仔细。”

    曾三娘便道:“他们家这笔单子,是年前就在谈的,他家儿子叫穆安好像?亲自过来谈的,但当时快过年了,工人们也都要休息放假,琉璃没办法很快烧成,穆安公子和善极了,不着急,左右以后不会走了,待天气暖和一点再安正好,交货时间便约到了上元节后。”

    “府里之前还来催过单,我们这加班加点烧得了,选好了,赔着不是要送货了,结果就被偷了。我这想借口往后拖延,准备再烧一批给人家,还没烧得,那边人又意外了,我正掂量着怎么办呢,要不要缓一缓,新出来的货就又被偷了,没法子,我只能赶紧找人过去道歉,穆安公子却没关系,他家出了这样的事,暂时不方便,没货了也没关系,稍后再,至于银钱退不退的,他现在还不确定,实在忙的抽不出,稍后再来寻我,可到现在也没寻来”

    “这么,我倒是运气还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