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夏油宅。

    黄昏前夏油先生请了假提前返家，因为总也不爱回家的儿子今天终于回来了。

    中年男人依照妻子吩咐买了食材，一?拉开围栏门就看?到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蹲在刚移栽来没多久的植物下。少年挽起衬衣袖子,生疏的培土找平。有?些长的头发扎得还算整洁,戴着耳钉有?点出格，做父亲的不大喜欢这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审美，但也没什么。

    “”他转身关好围栏门，提着塑料袋径直走到玄关外对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妻子道：“我回来了。”

    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怎么回来这么晚？看?到儿子了吗？”

    “草莓有?点远,绕了一?圈路。他在外面折腾你那颗月季,但愿它能坚强些。”

    他换了拖鞋，提着塑料袋送进厨房。

    晚餐急用的食材被扔在一旁,只有一?袋新鲜草莓拎出来放在水龙头下特别对待，又撒了面粉和盐,再次冲洗。男人笨拙的将草莓叶子一?一?揪下来扔掉，红润饱满散发着甜味的果实被他细心摆成一?座“宝塔”。

    “回房间处理下剩余工作，晚饭再叫我。”放下盘子，他擦干净扭头走出厨房。目光顺势飘到窗外，一?杯飘着柠檬片的温水留在窗台上，父亲的身影消失了。

    加固花木,剪除多余枝条,修整草坪。替母亲收拾好花园,夏油杰拿着工具起身,目光扫过窗台上不知放了多久的玻璃杯。

    柠檬片切得干脆利落，用刀的人力气比主妇要大得多。

    他将花锄铲子擦干净送回杂物室,洗过，走回花园端起那只玻璃杯，口喝掉泡得太久有?点发苦的柠檬水。

    从座敷童子到昨天晚上那只特级咒灵,都是没有?异味的普通球体?。大概正是这个原因，他久违的尝到了西红柿、荞麦面、干果、以及柠檬水的味道。

    原来，它们是这样的。

    普通，简单，让人心情平静。

    房檐下的老燕巢里探出几张大嘴，今年春天燕子也归来了，也许明年这里会变成一?片花海。

    晚餐。

    与丰盛晚餐对应的是鸦雀无声的就餐氛围。夏油杰端着碗坐在父母对面，难得产生

    了种势单力薄极度需要同?伴支援的愿望。念头一?起，他想到某个握拳表示愿意把勇气借给自己的女孩子，也许真的借到了也不一?定？

    少年低头努力扒米饭，不想被父母发现开差开到表情变化。

    夏油太太等了许久，没等到儿子和丈夫的赞许，但是看到他们频率加快的筷子，总算松了口气。她悄悄将自觉得意的作品往儿子面前推推，察觉到丈夫目光炯炯，斜瞪他一?眼埋怨：“凶什么！儿子难得回来还记着带礼物给你。”

    “哦！”夏油先生咽下米粒，视线移到儿子身上。

    啊那个刘海，了好几次也不改，在外面会不会被人当做奇怪的家伙排斥？

    他皱眉吸气，不等?张嘴，腰间挨了妻子一?胳膊肘：“”

    夏油太太怒视夏油先生——你要是不出中听话就闭嘴！

    夏油先生接下夏油太太的警告，低头正坐，继续保持珍贵的沉默。

    夏油杰：“”

    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父亲母亲这么谐？

    “咳咳，临时有空调了个假期，回来得匆忙。下次会认真研究”

    他起身走到茶几上将那两瓶清酒推到父亲面前。

    中年男人拿起一?瓶凑近眼前看?看?：“挺好，下次和同?事?出去酌就喝它。”

    ——那真的只是两瓶再普通再平价不过，随便哪家便利店货架上随就能拿到的酒。谁会特别为了它专门约人酌？

    父亲和母亲一样，在意的并不是礼物的价值。

    夏油太太高兴起来，夹了只虾仁奖励丈夫，转头夹了只最大的塞给儿子：“以后不要带那么多东西，你好好的，比带什么都让我们放心。”

    “嗯。”夏油先生点头表示同?意。

    “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要不要照做是另一件事。

    几次张嘴想和他们学校和工作的事?，目光扫过母亲嘴角的弧度，他忍了回去，低头继续默默扒饭。

    夏油太太看向丈夫：儿子有?心事?。

    夏油先生看?向妻子：知道了。

    夏油太太：你就没别的要？！

    夏油先生：知道了，吃过饭再问。

    曾经安静沉闷到让人食不下咽的饭桌，原来是父母的另类秀台。

    —

    —我怀疑我从前是个聋瞎。

    饭后夏油太太拒绝了儿子帮忙，频频向丈夫使眼色。夏油先生在心底叹了口气，头也不抬冲儿子道：“上楼来我书房，有?话问你。”

    如?果放在一个月前，可以预见这又是一场相对无言不欢而散的谈话。但是现在，夏油杰起身平静应答：“是。”

    父子对坐，不爱话的夏油先生盯着儿子的丸子头、怪刘海、耳钉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在学校好好吃饭，认真读书，努力工作，尊敬师长，和同?学们好好相处。”

    好吧，你们是从同?一?个老板那里进的同?一?育儿大全吗？

    夏油杰差点笑场，忍了又忍，最终没能忍住，扭头泄露出细碎笑音：“噗，咳咳，嗯，抱歉。”

    终究是成年人，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这一?重要准则，夏油先生把脸转到另一侧：“没事就多回来，家里总会欢迎你。你母亲平时都很无聊，带朋友过来玩也可以。”

    “他们太闹了，会拆房子。”虽然拆完后还会好好再重新装回去，但还是不要带回家比较好。

    “哼，看?来相处得还可以。”中年男人松了口气：“关于你的工作，我有?几个朋友能帮忙介绍神社或寺院的空缺，毕业后要去实习吗？”

    “我们家里没有从事宗教事?业的人，只能帮你到这里。”

    终于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个问题。

    夏油杰攥紧拳头，看?着父亲道：“我现在就经常在与学校相关的组织里实习。平时很忙，也比较，危险。”

    咒术师的工作怎么可能不危险？

    “那就不要做了，比起其他人会怎样，我和你母亲更在乎自己的儿子。”

    在这个问题上父子两个不是没发生过冲突，但是这次，夏油杰没有?像从前那样回以沉默。

    “如?果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呢？只有我才能看见，只有我才能保护，我知道很难形容也很难理解，但那是真的，它们存在”

    “它们存在，如?果没人清理，就会像垃圾一样越堆越多，也许哪天出现在这条街上。”

    我想保护你们。

    这句黏糊糊的话少年不出口，但中年男人终于听到了。

    “你是个温柔善良，胸怀宽广的好孩子，这我知道。”父亲的声音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越是这样的孩子，越容易遭到恶意的觊觎。我不是圣贤，做不到把自己的儿子奉献出去救济世人。”

    儿子能看见另一个世界，这件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不想承认——那是极度危险的，不但面临异类威胁，更会被同类排斥的特别天赋。

    难道是前世造了冤孽？

    所以拒绝，以不信任的语气告诉他：那只不过是你的臆想而已，黑暗里的怪物全都是孩子编造的无聊玩笑，不要再看?，不要再听，不要再。

    等?你长大，那双注视着彼岸的眼睛会不会自然关闭？

    然后就作为一个普通人，普普通通成长，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遇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组建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度过普普通通吵吵闹闹的一?生，然后在妻子好友和子女的围绕下，普普通通但没有遗憾的出发前往另一个世界。

    他等?了十年，没有等?到那一天。

    曾经在黑暗中怕得睡不着的孩子，已经比他还高，坐在面前用坚毅表情无声诉——我想保护你们。

    “唉”他抬理过整齐的头发，将它们揉乱。夏油杰清晰的看?到父亲两鬓下层层盖着的尽是银丝，他没能出的话，每一条皱纹都在倾诉。

    “抱歉。”攥紧的不知不觉松开：“我”

    “你不用了。”夏油先生竖起：“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走到最后也不要有?后悔的那天。”

    这次提前结束谈话的换成了中年男人。他撑着桌面起身，转过去背对少年，听到衣物摩挲后声添了一?句：“如?果后悔就回家来，我不会不管你。”

    夏油杰：“”

    父亲的背影，和时候尽量仰头也难以望尽的印象差距甚远。

    但是，久违的再次变得如?同?山岳，不可撼动。

    “我知道了。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和母亲伤心。”

    他低下头微笑，“我和我的好友可是最强”这种想想就欠打的话咽回去提也没提。

    “哼。黄口儿，大言不惭。”夏油先生声音又了些：“你母亲，喜欢你回家。”

    像是呼应这句话，书房

    门开了。夏油太太端着那盘摆得能进展厅的草莓走进来：“渴不渴？喝茶么？吃点水果，慢慢聊。”

    “已经完了，您也坐。”夏油杰走过去接下她里的盘子放在书桌上，夏油先生眼角跳了跳，终究不敢惹太座不满。

    “哎呀，你和你爸爸真是一模一样，有?话都憋在心里不肯好好。”看?看?丈夫和儿子的脸色，确定他们没有?吵架，夏油太太放心坐下：“吃草莓，你爸爸专门绕远路买的，很甜。”

    “您也吃。”

    书房里的气氛逐渐升温，夏油太太聊起家常，她的丈夫和儿子保持微笑，有?点困但还是安静听她绘声绘色描述邻居家的糗事?。一?家人吃掉大半盘草莓，夏油杰突然问夏油先生：“附近有?草莓种植园吗？品质很好的水果，想买些带回去分给同?学和后辈做伴礼。”

    给同?级和长辈带伴礼很正常，但是后辈？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夏油太太眨眨眼，联想起这一?整天儿子时不时走神的情况，头上亮起灯泡：“你的后辈，是帮忙挑礼物的孩子吗？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夏油先生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挨了妻子头也不回的一?掌——别碍事?！

    夏油杰垂下眼睛，笑意遮也遮不住：“是女孩子。很可爱，家在武藏野，兄弟很多。”

    “哦，这样那？”夏油太太努力从“女孩子、很可爱”消化到“家在武藏野、兄弟很多”，总算意识到儿子距离成年真没差几年这件事。

    怀胎十月，抱在怀里三年，牵着又数年，好像昨天还不会话，今天就腼腆提起别人家的女儿。

    夏油夫妇对视一?眼，做母亲的放软了语气，带着欢欣与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感慨：“什么时候带那孩子来家里玩？提前告诉妈妈，好好准备。”

    完她猛然起身原地转了一?圈：“你别动，我去烤点饼干，你带过去，就是我的谢礼。额，她叫什么名?字？”

    “常夏，朝日奈常夏。”

    没必要向他们隐瞒，是这样的吧？

    他取出挑了张照片给母亲看——就是那张在天满宫荼蘼花架下拍的合影。

    夏油太太就着儿子的看?了眼照片，拿

    过要夏油先生一?起：“呀！这孩子生得真好，讨人喜欢。”

    ——这子来真的？

    ——儿子很认真的！

    夫妇两个再次交换视线，夏油先生对妻子道：“你先去忙，还有?些话要问。”

    夏油太太听了丈夫的话，出去捣鼓烤箱烤饼干。书房中安静了一?会儿，夏油杰听到父亲声线喑哑：“你的女孩子和你一?样？”

    “是，她和我一?样。”

    都能看见那个世界，也许还有?更多。

    书房再次陷入寂静，过了许久，夏油先生深吸一口气，抖着点头：“知道了。你自己想好，我们，我们总会支持。”

    “谢谢你，父亲。”最后夏油杰这样回答。

    作者有话要：大哭，存稿告罄了，还有十二章加更从完结文拖到现在四月补四月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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