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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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与护士一起走进了赵国瑞他爹的病房, 因欠下巨额医药费, 没有护工照料这位老人, 老人早已经自己在拒绝抢救的单子上签下名字。

    所有人,乃至老人自己都知道,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可病房里, 一个男人伏在病床前嚎啕大哭,护士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老人没有子女, 这个与老人一模一样的男孩又是从何而来,没人得清楚。

    对于医院的医生还有护士而言,生离死别就跟吃饭一样正常。可每次有这样的事情,他们仍会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病房乃至走廊, 感染着苏玉辛的情绪。他是一个乐天派, 但此时他根本笑不出来。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大夫从苏玉辛身边匆匆而过,过了一会却折了回来。

    她摘下厚厚的口罩,对长椅上的苏玉辛道:“年轻人,你是来做什么的?”

    苏玉辛抬头,旁人看来他面前的大夫一头花白的卷发,带着厚厚的金丝眼镜, 胸牌上写着:皮肤科主任医师黄清芳。

    可在他看来, 面前的人赫然是一只老黄鼠狼妖,一只化作人形超过了三百年的黄鼠狼妖, 而且这份妖气,对苏玉辛而言十分熟悉。

    是在哪里闻过类似的妖气呢?

    “您好, ”苏玉辛点点头,他并不想透露自己妖怪的身份,免得惹下麻烦:“我是来陪我朋友看他父亲的,他的父亲……刚刚过世了。”

    老太太点头,叹息道:“人有生老病死,劝他不要太难过,多向前看看。”

    苏玉辛嗯了一声:“那么,黄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微微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更加深刻:“病房里的那位大娘,和你朋友是什么关系?”

    苏玉辛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婶婶吧,我也不太清楚。”

    老太太眉毛稍微动了动,继续问道:“那么,你认识一个叫黄三的年轻人吗?和你差不多年纪。而且我闻到你身上有一丝他的味道。”

    啊!他就这个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苏玉辛终于想起来这股妖气与谁类似,没错,就是黄三。

    只不过老太太身上的妖气更盛,想来应该是黄三的家里人吧。

    “嗯……他是我的同事。”苏玉辛挠挠了头:“请问您是他的什么人?”

    老太太面容慈祥道:“我是他奶奶,来办公室吧,喝点水。”

    苏玉辛跟在老太太身后,刚进办公室,老太太突然一改刚才颤颤巍巍的动作,如老鹰一样迅捷,回手关门抓住了苏玉辛的手腕。

    “果然没错。”老太太眼中射出精光,仿佛要将苏玉辛看穿,“伙子,你也是妖。”

    苏玉辛扯回自己的手,一脸的无辜,“我没我不是啊。”

    “看得出来你道行很深,连我都看不出你有多少年修为。而且,妖气隐藏的一丝不漏,这不是一般妖怪能做到的。”

    “谢谢。”苏玉辛笑了笑,他就爱听别人夸奖他。

    “你有多少年道行了?”老太太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您猜猜看?”

    “一千年?”

    “不对。”苏玉辛嘿嘿得笑着,“您再猜猜看。”

    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后使了很大的劲,“一千五百年?”

    “再多点。”

    “难道,两千年?”

    苏玉辛摇了摇头,“还多。”

    还多?!老太太实在没办法再猜下去了。

    对于妖怪来,一千年就可以算得上大妖怪了,而自己面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居然活了不止两千岁。

    老太太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无奈的笑道:“按道理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前辈?但看着你的脸,实在喊不下去,敢问如何称呼?”

    苏玉辛大摇大摆从饮水机里接了一纸杯水,跨腿往椅子上一坐:“不用,三爷的奶奶也算我奶奶,您喊我苏就行。”

    完,苏玉辛顿了一下,“您找我过来是因为三爷的事儿吧,三爷怎么了吗?”

    老太太坐在办公椅上揉了揉膝盖:“哎,苏啊,我们家三儿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

    着,老太太的声音也变得伤感起来,她将她们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苏玉辛。

    经过老太太一顿哭诉,苏玉辛才知道,原来黄三这家伙是个叛逆少年,修成人形后家里送他去读书,读完高中他就不想读了。

    原本按照黄奶奶的计划,黄三应该读医科大学,然后考入黄奶奶所在的单位,跟着自己奶奶学手艺,最后把黄三培养成下一个皮肤科主任医师。

    可黄三偏不听管,自上了高中黄三的学习就十分吃力。

    天天沉迷看,跟班上同学架,别人都是人类,自然不过他,于是在校园里称霸一方,家里人劝他也听不进去,入学没多久就成了老师还有同学们眼中的问题人物。

    高中毕业后,黄三偷了家里几千块钱,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南漂到了帝都。

    苏玉辛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个……黄奶奶,那叫北漂。”

    黄奶奶狠瞪了苏玉辛一眼,“比我们南的都叫南漂。”

    “是是是,您什么都对。”

    “被你断,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哪里了。”

    “南漂去帝都。”

    “对对对,去帝都,去帝都。”

    去了帝都后黄三就和家里人断了联系,黄奶奶工作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没有休息日,黄三爹妈也在医院工作,一家人天天跟陀螺似的,都没时间南下找黄三。

    五年了,黄三一个电话也没给家里过,更别提回家了。

    结果今天好巧不巧,黄奶奶听肝脏外科一个病人欠了巨额医药费,她想过来看看,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苏玉辛,苏玉辛身上一股黄三的味,根本瞒不过老太太的鼻子。

    苏玉辛心翼翼问道:“黄奶奶,您是皮肤科大夫,那您是不是看狐臭看的特别好?”

    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什么意思?我们黄鼠狼只有放屁很臭,没有狐臭,狐狸也没有!”

    苏玉辛点点头,“我知道狐狸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臭不臭。”

    ……

    黄老太太决定不理这个话题:“你把黄三的电话给我,我今晚给他过去。”

    苏玉辛掏出手机拨了出去:“干嘛今晚,现在就啊。”

    “苏,真是谢谢你了。”

    黄老太太面色凝重地接过电话,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喂,三儿啊,奶奶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喂?”

    黄老太太拿起手机看了看,怒道:“比崽子还敢挂奶奶电话了!”

    苏玉辛叹了口气:“那您是过去看看他还是怎么着啊?”

    黄老太太也叹气:“三儿以前不这样的,以前还是个好孩子,虽然又懒又笨,但是绝对不会挂我电话,我这个月还有十几台手术,下个月也排的满满当当,这样吧苏,我留个你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儿你转达三儿成不。”

    苏玉辛点点头,看着老太太抹着眼泪送他从办公室出来,心里颇不是滋味。

    回去后一定要让黄三给老太太个电话,不管坑蒙拐骗,他就是看不得别人失望的样子。

    尤其是那种明明不难实现的愿望。

    那边病房里,黄大娘用自己的银行卡结清了医药费与丧葬费,赵国瑞沉默地看着父亲的遗体被挪进太平间,两天后尸体将在殡仪馆进行火化。

    赵国瑞道:“黄大娘,我回去后会好好赚钱,早日把钱还您。”

    “孩子,有你这份心就够了。”黄大娘穿着黑色的衣服,神情略带哀伤:“你家到你这一代就只有你一根独苗,你去老家把大娘的牌位带回去,有什么话都讲给大娘听,初一十五记得给大娘送点好吃的就行,大娘也想看着你,以后结婚,生孩子……”

    黄大娘带赵国瑞回他父亲家看了看,父亲的房子是租的一间地下室,之前为了找他,花光了所有积蓄。

    桌上还摆着乱七八糟的酒瓶,积攒了一层灰尘,地下室逼仄而阴暗,他根本不能想象父亲的生活。

    一个相框倒扣在床头板凳上,赵国瑞过去翻开,看见相框里装着他一岁那年,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在破旧的写字桌抽屉里找到一本父亲的日记,一年前父亲写道:“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这样下去,也能在天堂与妻相聚……只是不知我的孩子在哪里流落,想起他仍是心口一道伤疤,时间久了以为麻木了,可夜晚总梦见孩子的脸,孩子若是知道我现在不去寻他,一定恨我……”

    “希望与妻团聚前,能再见孩子一面,呵呵,梦里再相见也好……”

    “死后骨灰若撒入北湖中,就太好了,我与妻在此相遇,二十年前她故去,我将她埋葬在北湖松树旁,如此,便是长相厮守。”

    回去的机票钱不够,黄大娘又给赵国瑞添了些钱:“孩子,你我缘分未断,只是你往后的路要靠自己走,给你家,还有养你的爹妈争口气……”

    “大娘,我知道的……”

    他按照父亲的心愿,将骨灰撒在北湖中,湖边一颗松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下松针积了许多年未扫,他踩在厚实软绵的松针上,仿佛母亲柔软的手臂将他托举。

    赵国瑞来时没带任何东西,回去时带了一个牌位,一个厚厚的相册,还有一本日记。

    他开手机想找好友列表的苏玉辛,却发现苏玉辛不知何时已经将他删了,就连之前他在某宝里面的拍单记录都没有,似乎从没有过这个人。

    黄大娘在安检口冲着他挥了挥手,告诉他以后有缘才会再见,他伸手想要挽留,一眨眼,面前全是陌生的脸。

    只有手中的登机牌提醒他,他应该往前面走去,往他该走的路走去。

    作者有话要:

    黄三:我今年马上就要100岁!

    苏玉辛:我们之间差了两千多岁呢。

    黄三:我父母今年200多岁了!

    苏玉辛:我们之间差了两千多岁呢。

    黄三:我奶奶今年300多岁了!

    苏玉辛:我们之间差了两千多岁呢。

    黄三:……

    两千多岁……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