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后他神志不清地走出来。

    脑袋昏沉沉的，大抵是年级组长和校长轮番轰炸后的结果。

    鼻子一痒，困意袭来，了个长长的哈欠，眸里泛着模模糊糊的光，算着赶紧趁没课回办公室个盹。

    昨天被学校领导在学校折腾了一天，晚上又被何简妤折腾，今天一早也不得安生，偏偏今天还赶上死亡星期一，一上午满满当当的课，外加上下午两个时的例会，一会儿还有个40分钟的自习，光是想想就倦得他眼皮直架。

    “顾老师！”

    丁老师踩着碎步从后面快步追上，高跟鞋踢踏踢踏地砸在地面上。

    她在接近那道颀长笔直的背影时逐渐放缓脚步，鞋跟的踢踏声也缓在他身侧，她压了压被凉风掠起的刘海，莞尔一笑：“顾老师，刚才李主任表扬你呢，马上评职称了，真是个好兆头啊。”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略一点头，脚步没停。

    丁老师继续：“你们E班的孩子都聪明，上周周考进步显著，关键是你管教有方。李主任私下也给我们呢，顾老师是才来没两年的年轻教师，是学校的新鲜血液，样样评优，要我们多向你学习呢。”

    “丁老师言重了。”他疲倦地微笑，眼底掠过一道青痕，显得很没精神，“王老师去外地学习了，我只是个代理班主任而已。关键是E班的学生们都很听话，平时也努力。”

    “嗨，到懂事的学生啊，现在可真不多见。”

    她咂嘴道：“你是不知道，我们班的那几个淘气孩子，天天跟着C班那个姜湛四处撒野。这不，昨天几个人又去校外架了，的还是隔壁十三中的孩子！欺负自己学校的同学不够，还去欺负校外的！真是无法无天了，惹得人家家长都找到咱们校长这里了，唉，真是丢脸。”

    这事他早有耳闻，然而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语调平平：“哦，是调皮了些。”

    又不知丁老师叽叽喳喳地了些什么，他乏得没力气理会，单只觉得聒噪。

    平时觉得走不了几步就到头的路，这一刻却长得要死。

    “顾老师？顾老师？你在听吗？”

    不清不楚地结束了某个话题，然而都如耳旁风一般轻轻掠过他耳，没记心上去。

    丁老师不断地唤他，他终于不耐烦了：“丁老师，我昨晚睡得不大好，这会没什么精神，一会我还有自习，有空再聊吧。”

    “哦……哦。那你注意身体啊……”

    丁老师站在原地怔然地应着，攒了一肚子的话全都沉了底，最终一个泡泡也不冒，哑然无声。

    “你知不知错！？”

    “啪”的一声响亮的掌声，伴随着声暴喝，惊得刚推开门的顾宗让脚步陡然一滞，僵在门口。

    瞌睡虫被吓跑了大半，揣着心探过去。

    是C班的班主任陈老师正涨红着一张猪肝色的脸，气喘吁吁地扬手，又要往姜湛脸上落另一巴掌。

    校服歪歪斜斜地挂在姜湛身上，本就瘦得跟柴火棒似的身材撑不起那宽松的衣服，故而显得很不得体，邋遢极了。

    他捂着被得指痕交映的脸，脖颈梗得通红，扬声喊：“我没错！”

    旁的几个老师看不下去，忙拦住暴怒的陈老师，有个女老师软着声音劝道：“姜湛啊，你就服个软，陈老师心软，你好好，今天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他不屈不挠：“我没错，我为什么要服软？！”

    “混账！”

    一向性情暴戾的陈老师怒火中烧，矮胖的身材在几个老师的拉扯下好似一团翻滚着的肉球。

    “快高考了，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学习学习赶不上，还到处惹是生非，拉帮结派！这次把人家进医院里去了，下次你是不是要弄出条人命挨枪子儿啊！你要是不想学了，赶紧给我滚蛋，别在我面前碍眼！”

    眼见着拦不住了，有个老师注意到呆立在门口的顾宗让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忙喊他：“顾老师，你快来拦一下陈老师吧！”

    “终于承认我碍眼了是吧？陈康，这些年装的辛苦吗？”

    姜湛肿着半张脸冷笑，揪起校服的衣角抹了把唇角的血，“你以前费劲心思讨好我，就为了跟我妈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碍眼？”

    暗嘘在巴掌大的办公室里静静流淌。

    顾宗让也傻了眼，要去阻拦的动作停在半路。

    许是沉积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陈老师暴怒地抓起办公桌上的一沓卷纸甩在姜湛身上，铺天飞起，扬了一地。

    他浑身颤抖，从嗓子眼里挤出三个字：“给我滚！”

    姜湛一甩肩膀，校服衣摆一扬，少年叛逆的脸随着拔腿而过的动作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几个老师忙着安抚怔坐在椅子上发着抖的陈老师，虽不知姜湛和陈老师之间到底有什么别的过节，不过听刚才他的话也能猜出大半。

    顾宗让脚步滞在原地，心里某根弦被拨动，呼吸变得愈来愈沉，乍地自心底浮现出些许莫名的情绪。

    他脚步沉了沉，捏着拳头开门追了出去。

    。

    何简妤抽了一天时间扫新家，发现家务对于自己来实在是个难题。

    早些年和父母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因她常年奔波于各个剧组，很少着家，家务活这种事情向来轮不到自己。

    后来，父母常居国外，姐姐常年跟着乐团跑天下，三年前离开天辰，那偌大的房子便只自己一人居住，住得寂寥，没戏拍，也无人问津。

    庄姐是个心善的人，十几年的陪伴，她亦是家人，考虑到何简妤一个人住有诸多不便，每周都请家政服务整理扫，甚至一干的家居物品都代为采购。

    扬手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上去，她便直问哪有大型生活超市。

    这个区不在市中心，周围也没有大商圈，想找个比之家乐福、沃尔玛规格的超市放眼皆无。

    司机透过后视镜静悄悄地观察了她半晌，：“三个街口开外的华文路有家罗斯福，底下有个超市，挺大的，东西也全。”

    “就那儿吧。”她。

    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没有吹风机烘干，发丝浸湿了肩头的一片衣料，正洇在裙子上的一朵山茶花边沿，显出抹温柔的绛蓝色。

    她伸出手，开五指抖着头发的水汽，要梳顺一般。

    不经意的动作落到司机的目光里，他心地扫着后视镜，一会看车，一会看她。车驶过第二个街口，他心头一漾，抱着些许侥幸，忍不住：“冒昧一句，你和有个明星长得还挺像。”

    她全身上下无丝毫遮掩自己外表的遮挡物，并不感到意外，闻之莞尔，淡定非常，反问：“哦？是吗，谁啊？”

    “就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何简妤呗。唉，来也可惜。”司机轻叹，不知是遗憾，还是什么其他情绪，“多好一个女演员，就那样了。”

    她来了兴趣，毫不回避，笑着问：“她？哪样了？”

    本以为他会挑个丑闻当成谈资和笑料，抑或跟风黑几下。

    谁知他又是声叹息，似乎是思考了很久，幽幽道：“实话，我还挺喜欢她演的电影呢。怎么就不演了呢？现在哪个大红大紫的明星没个绯闻啥的，风头过去了不就行了，干嘛要退圈呢。”

    又，言语里满是遗憾和自嘲：“我还等着下一部电影呢，看来是等不到喽。”

    她抿着干涩的唇，睫毛颤了颤，笑容僵在嘴角，眸低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情绪，好似在极力遮掩着内心的澎湃汹涌。

    “是啊，是挺可惜的。”

    叹了句，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他。

    “到了。”

    车子猛地刹住，停在了一片繁华蔚然的商业步行街的路口。

    三十岁左右的司机一脸憨厚，擦了擦额角的汗，回头心翼翼地用余光量着她。

    那目光并不恼人。

    “我句话您别生气，您跟她长得还真是像。一样漂亮。”

    “谢谢，很多人都这么。”

    她微微一笑，丝毫没有恼意，付了钱便下车去了。

    顺着通往地下一层的电梯一路过去，超市自入口开始便有条不紊地在一个个分区的入口处贴着引导牌和分区介绍，一目了然。

    人来人往，自然有人对她频频回头。

    然而就如她所想，没人会想到哪个明星会这般毫不遮掩、大喇喇地出现在某生活超市里，哪怕是个曾经红极一时，如今已经过气了的女明星。

    故而那些目光只停留了一瞬，最多偶尔带着些猜疑的谓叹，终如一个个被碾碎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归于寂静。

    比之之前坐个公交车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这一刻的她异常坦荡。

    自己走的出来，就不怕别人桎梏。

    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手推车里装满了大大的东西，瓶瓶罐罐塞满了一车。她一路推得胳膊酸痛，走到某个分区前端，停下来甩了甩酸涩的手腕。

    一车的琳琅满目，她终于意识到这么一大车东西自己根本没法拿回家时，手机在包包里适时地响了起来。

    震动传感在手包柔软的皮质感上。

    是个陌生的号码，显示本地。

    她不久之前就换掉了手机号码，除了父母、姐姐和庄姐的联系电话外，几乎再无其他人。

    会是谁呢？

    响铃快结束时，她终于接起。

    是个少年的声音，压低着嗓，自电流传感而来，十万火急的样子：“简妤姐，我、我跟你在一个超市里！我告诉你位置，你快来帮帮我！”

    这声音听着耳熟，也并不耳熟。

    她一时想不起是谁，皱眉：“你是？”

    “我是尹琛啊。”

    匆匆自报家门后，气也没来得及喘，忙，“门外一群粉丝在堵着我，他们发现我了，我跑不掉了！”

    她翻了个白眼：哼，红和不红，待遇就是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