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热情地给顾尧夹菜，直到他碗里都堆起山了，顾尧终于善意阻止：“奶奶，好了，好了。”

    奶奶笑呵呵地看住他：“我们阿尧，一下子就长成大伙子啦。”

    “让也是啊，长这么大了。十三年，真快啊。”顾尧感叹着，为了体现兄长的体贴，给顾宗让夹了一筷子菜。

    顾宗让微微颔首，没什么大的表情，但从跟顾尧见面以来一直绷着的嘴角也缓和了许多。他扯了扯唇，勉强微笑。

    “只有我，还是个老太婆呢。也活不了几年啦，有生之年一家人还能一起吃顿饭，真是太好了。”奶奶感慨着，若有所思，神情渲染上一层无法忽视的伤感，“要是你们爸爸还在就好了。”

    “奶奶，净这些。”顾宗让声断，怕奶奶想得深了，便会愈发伤感颓丧。

    顾尧柔声道：“奶奶长命百岁，以后我常来看您。”

    奶奶欢喜地“哎”了声，又给他添菜。顾尧连连摆手，盯着满目琳琅，喉间梗塞，不知是因了感动，还是因为真的饱腹了难以下咽，他道：“奶奶，我自己来就行啦。”

    “行，行。”奶奶连声答应，转而问，“秀芳的身体，还好吧？”

    “不大行。”顾尧神色阴沉下来，笑容褪去，摇了摇头，“肝硬化。”

    顾宗让和奶奶同时低叹了声。

    没想到居然会这么严重。

    “上次电话来……只是病了。”奶奶感叹着，“怎么会这么严重？”

    顾尧暗叹，无奈地摇头。

    “那现在呢？还在美国治疗么。”

    “嗯。我后爸陪着她。”

    “你回来接管公司？”

    “嗯。”顾尧点点头，随手扒拉几口饭，转而问，“让呢，在学校待得怎么样？”

    顾宗让颔首，语气平淡：“还可以。”

    皮球一到雨天就嗜睡，此时睡醒了，迈着猫步跑到客厅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顾尧这个陌生人喵呜喵呜直叫。

    奶奶：“皮球这是饿了吧？”

    顾宗让放下碗筷，去给它倒猫粮。顾尧在身后笑着：“让，我记得你从前不喜欢这种动物啊？不是嫌脏么。”

    顾宗让背过他去，摸着皮球的脑袋，没吱声。

    奶奶：“这猫是去年冬天捡的，弄了个纸箱扔在路边。让看着它可怜，就抱回来了。”

    顾尧问：“疫苗了吗？”

    “了。”顾宗让去厨房洗手的途中回应一句。

    顾尧得到回应，继续：“流浪猫还是不要随便往回捡了。不干净。”

    奶奶：“也没什么大问题嘛。”

    顾尧思索着：“让真的变了挺多的。”

    顾宗让回来坐下，冷淡地回答：“你也是。”

    过了会儿，门响了。奶奶“哎呀”一声，跑去开门。顾宗让眼皮跳了两下，将目光投过去。他家坐在的位置恰好能看到门边的情况。

    果然是何简妤。

    她和奶奶着招呼，把酱油瓶递给奶奶，笑眯眯地：“谢谢奶奶，我用完了来还给您。”

    声音清亮，银铃儿似的，同时吸引了顾宗让和顾尧两个人。

    顾尧抿唇轻笑，眨眨眼，问他：“你们相处的还好吧？”

    顾宗让的神情冷下去：“挺好的。”

    “我安排的，还满意吗？”

    顾宗让冷声纠正：“不是你安排的。”

    顾尧低喘一声：“哦？”

    他横了顾尧一眼，没话，放下碗筷去门边。奶奶捧着酱油瓶边往进走边：“是对门的何，刚才我做饭的时候她来借酱油。”

    顾尧笑了笑，没话。

    奶奶又暧昧地对顾宗让笑道：“让，何等你呢，你快去。”

    顾宗让不自然地咳嗽了声，何简妤站在他眼前，笑容灿烂，唇角含笑：“顾老师，吃饭呢？”

    “嗯，你吃了吗？”

    “我在家吃过了。”

    “你自己做饭啊？”

    “对啊。”她得意洋洋，“我照着菜谱做的。”

    “吃饱了吗？要不要进来吃点——”

    奶奶扬声朝门口喊了句。

    顾宗让心下一动，想了想顾尧还在，他上次跟她解释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是顾尧送她回来，便有些踟躇，怕她知道了会感到不悦。

    她却意外地拒绝了，想起今天来借酱油的时候奶奶欢喜地对她顾宗让的哥哥回来了，今晚三个人一起在家吃饭。

    她认为这样的场合，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会不大自在，也不好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插话，顾宗让那般爱唠叨的个性，肯定还会偏颇地照顾她。

    顾宗让也没想到她会拒绝，她望着他，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颊：“我就不进去了，我在家已经吃饱了。”

    他轻轻地扣住她手，温柔地摩挲：“没吃饱的话晚点带你去吃夜宵。”

    “行。”她咧嘴一笑，准备道别。

    谁知顾尧却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何姐，进来吧。都是熟人。”

    何简妤本没立刻反应过来是他，因了他淋了雨，刘海乱糟糟地扑在前额，只是那道懒洋洋的声音和玩世不恭的笑容让她大感吃惊。

    “顾尧？？”

    他居然是顾宗让的哥哥？！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瞠目结舌，去看顾宗让的表情。

    顾宗让脸上也万分不自在，皱着眉，很不愿承认他和顾尧的这层关系一样，轻咳一声：“你们见过了，是吧？”

    “是……”

    她仍在震惊，想起遇到顾尧以来的重重，再对比顾宗让的神情，想来顾宗让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和顾尧认识。

    奶奶见三个人拥在门口，顾宗让还拉着她的手，奶奶主动解围，破僵化的气氛：“哎哟，何和我们阿尧也认识吗？”

    “嗯……认识。”她强颜欢笑，不知什么样的表情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自然一些。

    “那进来吃点吧，大家聊一聊，都是熟人，就没什么聊不开的了。”奶奶再次邀请她。她不好拒绝，与顾宗让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他亦低叹，拉着她手进来，带她坐在餐桌前。

    奶奶在厨房忙活，他们三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顾尧仍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瞧着她，仿佛在量一件被自己雕琢出模样的艺术品。她被盯得浑身发毛，顾宗让替她倒了杯水，放在面前。

    玻璃杯底部与木质桌面相碰发出轻响，她忙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目光挪到玻璃杯上，目光一晃，听顾尧：“我都了，大家以后就是熟人了，对吧？”

    顾宗让平淡地替她回应：“没多熟。”

    “吃醋了？”顾尧扬声一笑，“你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我跟何姐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而已。”

    她觑了他眼，对他这样皮笑肉不笑、总爱故作高深的样子也算是见多了，抿嘴，道：“还没有工作关系。”

    “你签到华盛来，不就有了？”

    “你就那么肯定我能签过来？”

    “对。”他一口咬定。

    何简妤倒吸一口气，顾宗让和奶奶都在场，懒得同他争辩。

    顾宗让一时觉得离他们的圈子太过遥远，只坐在一旁没话。

    几个人插科诨了一会儿，顾尧倒也再没给她使绊子。顾宗让和她都盼着他走，唯有奶奶在门口再三挽留。

    “阿尧，什么事呀？不能多待会儿？”

    “奶奶，我约了个人谈工作。他在国外，有时差，我这会回去跟他开个视频会议——哎，这边快八点了，他那边正好是早上八点多，刚上班的样子。”

    “行吧。”奶奶悻悻地道，伸出手将他上上下下抚摸着，仔细瞧着他，“以后常来呀。”

    “嗯，知道了。”顾尧鼻子一酸，满腔柔情迸出，同奶奶道别了番后，嘱咐奶奶不用送自己了。

    顾宗让本也没有送他的意思，却被奶奶呼喝着去送别。他拗不过，便跟着顾尧进了电梯间。顾尧温和地笑：“何姐也一起来吧？”

    她皱眉：“我也去？”

    顾宗让凝视着她，向她伸了伸手。她犹豫了一秒，走过去，将手放在他手心。他随即握住，如获至宝。

    顾尧把全动作收入眼底，道：“感情真的很不错。”

    顾宗让不冷不热地：“剩下的话就别了。”

    顾尧嗤笑一声。

    他都猜到了他下句要什么，不愧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弟。

    何简妤还在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俩在什么哑谜。

    进了电梯，反而是顾尧先开口：“何姐，房子住的怎么样？”

    何简妤更加疑惑：“还行啊……”

    “你家的那房子，还是我让庄姐给你找的呢。”

    她背后窜起寒意。

    顾尧安排她住在顾宗让家对面？？！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只听顾尧继续戏谑地笑着：“我从不相信偶然，我只相信冥冥中自有安排。”

    “顾尧？！”

    她拔高声调，质问的话还没出口，感受到顾宗让轻轻地扯了她一下，将她护到身后去。

    他向前半步，逼近顾尧，相仿的身高让他们得以平视，并不似她单枪匹马和顾尧对峙时那般因了身高差异而底气不足。

    顾宗让声音冰冷：“你以后离她远一点。别把自己当成一个造物主似的，以为自己能安排好一切。”

    顾尧不以为然，反问：“多远？”

    “有多远，就多远。”

    顾尧扯唇，黑眸微抬，慵懒地看向他：“这你得看你的何姐了。”

    顾尧一副料定了她会进华盛的样子，看她时笑意不减：“下周试镜，等我通知哦。”

    “我还没答应你——”

    她急切地叫了声，却见他亦步亦趋地走出电梯门向楼外那辆黑色宝马去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藏在雨幕之中，颇有几分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