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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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中旬相当于阳历三月初,春风刮,麦苗发,柳青雁还,大雁应在空中嘎嘎叫着返回北方。但由门楼上四望,天地之间依然是一片萧杀,因为现在是五百来最冷的一个时期。刘洪起立在女墙后望了一回,转身回门楼。

    炉子周围温暖如春,冬天里的一把火,却煤烟缭绕,刘洪起吩咐,夜间将炉子抬出去,不然毒烟要人命。金皋道:不得吧,烟暖房,屁暖床,上了年纪的人怕冷,最喜这烟。刘洪起道,那是他们活够了。又道:“听道不曾?检视全寨,凡屋内有烟者,三日内立上烟囱”。金皋应了一句是。这时,有人来禀:张五平来拜,带了几辆马车,几十骑人马。

    “他们寻着俺,大哥,在家弄啥呢,咱一路䞍走了,俺,俺出不去,老母亲几十岁了,累赘太大,我这成不得,他们成不得也得成,恁若不出去,俺们就是薅人家一根秫秫,也报你的名号,不出来不中,这样把俺逼上山了。俺也没心闹,家里赖好有几亩地,吃喝不愁,俺又不图治啥利,出来通是他们逼的”。寨门楼子里,张五平回顾着革命历史,回顾完,问刘洪起:听老扁你伤着了?刘洪起道:“原先在璞笠山躺着,都不叫我来,我想在哪躺不是躺,我就躺床上叫人四处抬着,也能看着他们干”。张五平道:恁如今将老侯的家当夺去了,做得好大事业。刘洪起道:“老侯对不住俺,也对不住百姓,俺便将他横了,三海前几日有书信来,俺横老侯横得对,甚追赃除恶,普邑同庆,三海是卖艺的,会噗噗地喷火,不想还会喷甜水,老张你要多向三海学”。

    “唵?”

    “日恁娘,操恁薰,爷们就是张五平,要你银子三千两,不中牛刀剜恁心。今日是二月十九,观音诞辰,念这个罪过,老张,你也喷点甜水,莫将汝宁府的人都吓死喽。恁连我的马都截,不怪这么敢吆喝。截俺,这怪俺里没兵马,俺都在璞笠山拉起几百人了,恁还敢截俺的粮车,不对,是崇王的粮车,恁是黑白两道通吃,交情利害不顾,恁也是快作到头了”。

    张五平闻言瞪了瞪眼,没敢发作,又将火气压下,道:“扁头,截恁的马,俄不晓得,截恁的粮,俺当是崇王的”。刘洪起道:恁事后得知,为何不还俺的马,不还俺的粮?张五平道:“就算做哥哥的不对,这不是给恁还粮来了么”。刘洪起道:还是认下了,恁还是个人?张五平豁了一下站起,“刘扁头!俺今日算是低眉下气了,粮都与你送来了,还要怎地?好不识人敬”。刘洪起道:“我那六匹马哩?”。“你!好,过几日俺差人送来,如何?”。

    刘洪起道:“若不是俺在闯塌天那里替你讨了颗绝命丹,恁怕他雷公劈豆腐,能这么痛快,日后咱俩各走一边”,罢冲张五平摆了摆,张五平起身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前。金皋叫道:“老张,莫要黑丧个脸,下边有碗有碟地,岂能空着肚子走“,张五平道:俺命薄,消受不得。金皋道:要么我挖瓢面你带上。张五平怒道,你!刘洪起笑道:老金,这是做啥哩,如此羞骚张杆架,我听得心里不得劲,张杆架最要脸,听不得孬话。张五平一跺脚,去了。

    张五平出门后,金皋骂道:不当人,这般下作。刘洪起道:“我是个抹不开脸面的人,人家上门还东西,因何不待见人家,为那几车粮,几匹马?日恁娘,操恁薰,不中牛刀剜恁心,南边被他祸害成啥样了。你骂他不当人,他若没劫咱,就当人了?唉,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寨墙上刷着几个字:备战备荒为人民。由寨门驶进几辆粮车,郑乐密拄着钩镰刀枪在一旁监视,白大寡经过,见着郑乐密,叫道:“郑老二!那日你胡咧个甚,养孩子怪俺们老母猪,还是怪恁们这些骚公猪?”。“恁,做甚,背后一嗓子,叫得俺一激灵,大寡,俺可是有妻室的人,离俺远些,嫌你汗气”,白大寡做势欲打,又收了,道:“学不出个好样来”,却是在刘洪起,大寡之名是刘洪起传开的。“不是叫你回老寨炼炉么,你个怂还不快滚”,忽地,刘洪起的声音由门楼的窗内传出”。

    粮车被拉到大宅前,拉车的骡子喷着白气,胸前结霜,四周站满看热闹的土着,他们边看边议论,无非是刘掌家居然能让张五平将吃下去的吐出来。大宅门口立着十几个寨丁,准备卸车,在卸车前,有人拿着长长的戳子,往麻袋上一扎,又抽出戳子看了看,叫道,四个水!李伟国冲押粮的道,这稗子,坷垃占了两成多,崇王会借给咱们这样的粮?赶车的道,俺只是受个偏劳,将粮送来,与俺不中。一旁的寨丁问李伟国,这粮收不收。李伟国正欲吩咐请掌家的来,却被马尾巴扫在脸上,他脸上一痛,定了定神,想到寨中武力不足,掌家的正和张五平会晤,若是当面穿,彼此都没台阶下,他想了想,吩咐御车。“中有粮,心中不慌”,刘洪起立在门楼窗前,冲寨内观瞧,他看着大宅门前的粮车,又道:支会伙房,定量减去两成,谁知粮车还会不会遭劫。金皋道,你有伤,每日就吃腌蒜头,这冬天鸡也不下蛋,本想——正到这,忽闻的的声由远及近,刘洪起出了门楼,立在垛口前向北望去,不多时几骑驰到寨门前,叫道:“巡抚元大人亲临,传牌已至!寨中作速迎接!”。二人大惊,又见北边一队官兵正向寨子开来。

    颠簸的轿中,元默又一次捧读圣谕,纸上满是崇祯迹,各地巡抚一年也难见一次,因为圣旨与奏疏上的批复多是内阁拟的,这叫票拟,而对奏疏批复的修改叫批红,是司礼监太监拟的,最后以批红为准,所以太监的权势高过内阁。而皇上的喻叫中旨,许多官员对中旨是不买帐的,认为有违祖制,但如果,中旨要办的只是一个微观事物,而不是增加赋税这种大事,则中旨的威力是巨大的。刘洪起便是这种微观事物。

    圣谕道:“于临颍,西平,两番襄助官军剿贼,又招集流亡,修筑堡寨,全活甚众,所献滑轮弓亦军国重器。然有大谬不然者,凤阳之事,凶锋触于陵木,此人何以未卜先知?据闻,此人与死贼闯塌天多所瓜葛,有无丧心降贼情状,事前与贼合构凤阳之难,事后据以邀功,若如此,滔滔之逆,肝肠大坏,朕不能不为之痛恨。该员需细密察稽,明白奏闻。但有蛛丝之迹,协同擒拿。若否,该员前番保举此人为经济之才,经济二字抑为制器之误?且数召不至,拿捏尖酸,人情状。该员需细究此人底细底蕴,将其所知悉述以闻。不奉传召,姑饶这遭,若仍违顽藐抗,扭解来京究问。该员知道”。

    密谕里的该员,指的是元默。元默仔细琢密谕里的文字,丧心从贼,若是官员,则会偷生降贼,滔滔之逆,肝肠大坏,都没问题,但后面的朕不能不为之痛恨,皇上痛恨一个民?这是把刘洪起当人物了。此人数召不至,指的是元默召刘洪起赴省,写了三封信,刘洪起虽有回信,但就是不去。最后一行的扭解来京究问,扭解一词的多是犯官,民还不配用这个词,陈奇瑜便是被扭解去京的。看来,万不能伤刘洪起性命。这份密谕里了凤阳之事,临颍之战,西平虎背坡之战,还了滑轮弓,但有一件事没,就是张家口通敌晋商,此事刘洪起是通过崇王上达天听的。刘洪起的目的就是向崇王要钱粮,向元默要官职。所以元默还不知道崇祯已抄了张家口晋商。此外,现在是二月,距凤阳之变仅一个月,历史上的今天,崇祯还不知道凤阳祖陵被打了个洞,只知凤阳府被杀掠得惨重,而祖陵被打了个洞,被漕运总督瞒报了,这也是漕运总督兼凤庐巡抚杨一鹏被弃市的原因。仅仅是没保护好祖陵,杨一鹏还未必会死。而现在,由于刘洪起事先通报,崇祯已于一个月前派员去凤阳调查,并查明祖陵被泄了王气,随即便有了这份给元默的密谕。

    蒙古马,莲明铁盔,青绦腰甲,吊线裙甲,倭刀,真皮撒袋,拓木弓。官道上,马步军兵不知有多少,由北向南游来,到了二郎寨坡前。路边摆着把椅子,上面放了一只碗,碗里是高粱饭,高梁上插着几只冒烟的白棍,元默来得迅疾,刘洪起根本来不及礼仪上的准备,也可见刘洪起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如果寨门楼子里有蚊香,他也敢拿蚊香迎接巡抚大人。刘洪起跪在路边的那张椅子后,官兵簇拥着一台大轿从他身边行过。

    “你就是刘洪起?”,一员将官立马在刘洪起身旁。刘洪起抬起头,“人便是”。那人看了看刘洪起,道,那弓为你所制?“正是”,将官道:“好个物什,孔明复生也无此才”,罢打马去了。

    几十骑闯进二郎寨,随即是几百个步座,寨中人心惶惶,孙名亚立在寨墙上叫道,郑二,还不将兵器放下,又招呼寨丁都将兵器放下,话音未落,官兵便奔上了寨墙。一顶八人抬大轿进了寨子,在军兵的簇拥下进了大宅。大宅院中一片赶喝声,快让开,快将物件收起来,莫挡路,莫冲撞了大人。在堂屋里织布的妇人被赶了出来,官兵将织挪到一旁,又寻来几张椅子摆放了一番。院中,大轿立起,元默身着锦鸡补服出了轿子,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堂屋里的织,厢房里的木工,院中的纺轮,以及满院惊恐的妇女老头,吩咐不得惊扰百姓。

    而若元默去的是璞笠山,见着的是铁匠,硝磺,炼炉,铳杆,钻杆,各种不上用途的金属部件,他又是另一番观感了。

    元默并未往堂屋去,他一间间屋舍巡视起来,他问一个妇人一天织几两纱,妇人回道一天一两,元默心中盘算,一两织一两纱,活儿偏轻,便问还做甚什么,妇人回道夜间还需识字,若是一月能识二百个字,则一天可少织一钱纱,元默噢了一声。接着,他又转进第二排屋子,吩咐开门,看了看粮仓,之后去了后院,看到了上百个伤者。他捏了捏伤者身下的床褥,又与伤者叙谈了几句,得知多是老虎背一战断了脚的土寇。元默又问起前几日郑乐密出言不逊引发的流血,一个看护细细学了郑乐密的话,元默大笑。

    元默出了大宅,到寨中巡视,他进到一户一家,方欲与人谈话,忽听街上有人喊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