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1三义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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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墙根上图劳地贴着几张招人招子,城门大开,川流着蓬头垢面的人群,许多人在两个月前还是殷实人家,如今是家破人亡。城门口熬着几口大锅,守在大锅前的官兵喝斥着:“喝完了流水似快走,莫想喝第二遭,再要挨磨,赏你三十个板子一面枷”。

    远远地一辆车过来,拉车的汉子将牵绳挂在肩上,躬着腰,两掌着把,如同拉纤,车上能看到一床花被褥,被褥下的人脸上蒙着黄裱纸。从这个时代到民国,农家用的多是独轮车,两轮车农家置办不起。过了许久,那汉子终于抢到了一碗粥,他将粥端回两轮车,道:“娘,咱总算到了这风不打头,雨不打脸,还有口粥的城里,你若能多挨一夜子——”,着,粥碗剧烈地抖动起来。一旁有人叹道,这寒天冻地,就是想吃懒猴子也没处捉去,思想一个长远方法,这河南是越来越住不得了,唉,啥年月”。

    由城门向东南岔出一条路,一架独轮车离了官道,正想往路上推,城门口的官兵叫道:“嗨,不识好歹,个驴过的,没见着虎牌,莫去那厢,三里店不得驻留”。“爷,俺今日还没发市,三里店人吃马嚼地,看那厢的军爷可有麸子卖”。官兵道:“你单去那庄子,防闲不及,抽冷子将你勾捕回卫,还你是挂线的”。挂线的指细作,勾捕回卫指这个推独轮车的是卫所逃军,抽冷子是突然,卖麸子指收购麸子的穷人,收来麸子再转卖,图的是收来之后,转卖之前,还能从麸子里筛出点白面。

    田野上流动着兵马,络绎着灾民,打谷场上有兵士在操演,一队骑兵踏过冰河,过了汝河,来到汝阳东门下,钻进城外的一片营帐,护城河边有伙夫在翻洗肠肺,城墙外大车店的马槽里,战马正在咀嚼豆饼。

    而在距南门三里的三里店,庄外庄内有官军进进出出地巡逻。这里是吕三火中取蛋,刘洪起二会闯塌天的地方,不想二会闯塌天一个多月后,刘洪起又来到老地方,他坐在庄外的一座草亭内,看着斜对面的一个牌匾:三义庙。形容的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三义庙前站满军士,停满轿马,朝天镫伸出了院墙,所谓朝天镫,是一种马蹄形框架,被举在高高的杆子上,是一种礼器。

    三义庙里正在举办立春仪式,官员们身着朝服,在元默的带领下,拜香案,执彩杖,击鼓三声,环击土牛,名曰鞭春。他们不知道的是,保定总督杨文岳在七年零九个月后的崇祯十五年十一月被俘,李自成劝降不成,将杨文岳杀于这座庙前。他们更不知道的是,近十年后的崇祯十七年五月初一,汝阳再次城破,沈万登被俘,被刘洪起剐于这座庙前。李自成杀杨文岳于三义庙前,可能是为了全杨文岳的忠义,刘洪起剐沈万登于三义庙前,是为了给刘洪勋报仇,全兄弟之义。也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因为一双蝴蝶的翅膀来到了大明。

    元默身着朝服,来到土牛前,旁边有人轻轻叫了一声大人,他才微微一惊,用木棍轻点了一下土牛。他心里装的不是这只土牛,而是一个多月来,张献忠连破的颍州,寿州,巢县,无为,潜山,太湖,他心里装的是2月2日应天巡抚张国维兵败宿松,苏州卫指挥使包文达阵亡。他不知道的是,这仅是张献忠五次祸乱安徽的第一次。

    近在咫尺处,十天前,闯塌天混十万攻了上蔡,兵锋距二郎寨仅十余里,杀上蔡知县王信。

    刘洪起坐在申明亭上,旁边坐着郑乐密与八弟刘洪礼,终于,三义庙内隐隐传来一声免!副将李重镇,董用文,汤九州,汝宁知府,汝阳知县,汝宁游击朱荣祖,汝宁卫所千户袁永基,诸多官将向元默施礼。元默道:“逆贼杀掠帝乡,残破郡邑,虽未目睹而心伤,天子赫然震怒,厚集重兵,谓六月平贼,淮抚移镇颍州,吴抚镇安庆,杨御蕃扼英山霍山,四方之兵大集,勿使一贼入南直,大督洪公已至郾城,不日即到,节制诸镇抚,一扫妖氛。东西二抚亦有兵马来援”。他的淮抚是凤庐淮扬巡抚杨一鹏,简称凤庐巡抚,又简称淮抚,吴抚则是应天巡抚张国维,简单地,安徽江苏地面,长江以北多归淮抚管,江南归吴抚管。东西二抚则指山东巡抚朱大典与山西巡抚吴甡。所谓勿使一贼入南直,南直就是南直隶,包括安徽江苏两省,指流贼刚祸害完安徽地面,现在又往湖北河南方向流蹿,要把他们的后路堵死,不可再掉头回安徽。

    正月十五的被掘祖陵,刺激了崇祯,导致几个月后艾万年,曹文诏阵亡,那时六个月剿贼期限快到了,洪承畴很急,艾万年与曹文诏便孤军深入,战死。这种逼迫使得忠勇之将纷纷阵亡,偷生之辈存活下来,导致朝廷对骄兵悍将失去控制,是崇祯亡**事上的原因。在南明初期,江北四镇加上一个左良玉,仅黄得功一镇忠勇,其它三镇既不忠也不勇,大势已去。如果当时,艾万年,曹文诏,周遇吉,汤九州,孙应元,尤世威,甚至卢象升还在,还是可以保全江南半璧的,那时有些勇将虽然还在,但已不再统兵,比如刘肇基,还有榆林的尤家众将。所以崇祯的自杀方式,就是以忠勇将领的不断消耗,换取左良玉刘泽清,贺人龙之辈的不断壮大,最后不听命,甚至降贼降虏,最终完成了自杀。

    申明亭中,刘洪起由怀中摸出一片纸,又捏出烟丝,沥在纸上,他将纸在唇上吻了吻,卷了支一头细一头粗的喇叭筒,只听叭地一声,一只金属匣子升起火苗,刘洪起开始吞云吐雾。所谓申明亭,是太祖闹得一个事物,每年要在申明亭举行乡饮,通过演礼与排座次,教育村民尊老守礼。

    三义庙内,“寇势已张,祸乱一至于斯,地方备极惨毒,五内忧惧。全懒皇上神武自决,云集大军,扫荡可期,一举除此心腹大患。大督洪公置陕中大贼不顾,远赴千里,调度歼剿,皇上亦是再三催促洪公作速赴任料理”。

    汝阳城内的雨花庵,六年后,名将虎大威死在其中。崇祯十四年,虎大威退到汝阳,在剿土寇山寨时,中了铅铳弹,抬进雨花庵就死了。之前的崇祯十一年底,卢象升战死巨鹿,重围之中,虎大威也不知是逃出来的,还是杀出来的,这个概念也很难界定,总之虎大威出了重围,崇祯要治他的罪,但孙传庭他是勇将,替他开脱。虎大威可能是蒙古人,所谓塞外降人,而此时,在三义庙里,元默的两句话,正是两年后虎大威上奏皇上的话,也可能是巧合。

    “零纪不可取,生口不可贪”,元默接着道:“勿得索需迟误,如今贼势披猖,兵势亦披猖,杀掠奸淫无所不至,殊可骇异,令人不胜愧愤”,下边的汤九州闻听,自然知道的是谁,只是此人今天不在,也只是令人不胜愧愤,连立置重典也没敢。

    “信阳州!”,元默忽地叫道。过了一会,一个身着六品补服的官员上前,跪倒在元默案前,他与元默的品级差了三级以上,就得跪着话。“信阳知州严栻!你每日可曾列阵悬灯,严防奸细?”,见严栻不答,元默重重一拍惊案木,怒道:“闻你常以诗酒自娱,强自排遣,又言大贼动则十余万,分头荼掠,实数之穷,非人力也。风驰电发之际,如此畏葸玩寇,若再不振肃精神,着革了职,下法司究问,员推堪任的来用!汝宁府亦不得推诿其责”。信阳州的顶头上司汝宁知府闻听,也只得出列,跪在案前。

    军议终于结束,三义庙前轿马纷纷,这里边,刘洪起只认识一个人物,汝宁卫所千户袁永基,袁永基却识不得刘洪起。大明原先的国防军是卫所军,后来卫所军不堪战,不得已才招募营兵。卫所军**加世袭,和八旗军后来一样,如果只是**而不搞世袭还好点,卫所军官多半是世袭罔替,从开国一直干到现在,这是朱元璋设计的诸多弱智制度之一,与人殉制度,分封制度并存,甚至,卫所的士兵也是世袭的。总兵,副将,参将都是营兵将领,而卫所兵的将领叫都司,指挥使,千户,营兵则叫千总。前几日苏州卫指挥使包文达战死宿松就是一例,包文达领兵由苏州去安庆剿贼,最后被贼剿了,史载,他领兵上船时,看到装备很差,心就凉了,这是史书对他同情的一笔,但包文达身为苏州卫指挥使,苏州卫缺乏训练,装备不良,他就没一点责任?岂能一死遮百丑。

    三义庙忠义千秋的匾牌下坐着关羽,这是一个和郑乐密一样专门坏事的主儿,却被一部瞎编滥造的化成了神,同样瞎编滥造的还有一部反映台儿庄之战的电影,池峰城师长在剧烈咳嗽后,抬眼望着关公头顶忠义千秋的牌匾,此时音乐响起。这部电影的诸多细节都是瞎编,比如王铭章死前又是抽烟又是自杀,日本人的刺刀都戳到他眼皮底下了,王铭章牺牲了,但不是那个牺牲法。如果写一部明清题材的,你无法不虚构,而拍一部民国大事件的电影,请你不要虚构,尽量还原历史本貌,因为民国流传下来大量回忆录,民国大事件的每个毛孔都清楚可见,所谓艺术的虚构不过是不愿做文史功课,偷懒的托词。除了偷懒,另一个原因就是三流编剧要显示存在感,如果也照搬历史细节,那他只是个编辑资料的,如果他篡改历史呢,他就变成了罗贯中,三国演义凌驾了三国志,凌驾了历史,并代替了历史。

    关公旁边坐着一个黑脸的络腮胡子,这更是一个坏事的主,刘备瞎了眼才会与这两位结拜,如果三国演义是历史,没有这两位掺合,西蜀的处境都不会有这么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