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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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期僵在了原地,他脸上的笑意正在一点点瓦解,最后崩裂,再无笑容。

    顾成彧没等他话,走出晚宴厅,杜醉也跟他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路边,站在昏黄路灯下,杜醉唇角挂着笑意,从兜里拿出包烟,开后递给顾成彧:“来一根儿?”

    顾成彧垂眸,眼睫被路灯下的阴影扫在脸上,看不真切眼里波动的情绪,睫毛动了动,抬手从里面抽了根出来。

    他随意地靠在灯柱上,叼住烟眯眼看着远处。

    “成彧哥。”杜醉递过火来,顾成彧微微低头,就着他手里的火机把烟点着,在抬头对上了杜醉犹豫又悲伤的神情。

    被他这么问着,杜醉的眼神越发暗淡,他也抽了跟烟出来,点着后猛抽几口:“爷爷想把大哥的药停了。”

    “嗯。”顾成彧点头,垂眸看着鞋上的烟灰,他不出话来。

    “爷爷大哥现在不成人样,全靠呼吸机和得药维持着,活得根本不像人。”杜醉着着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把烟扔到地上,拿手堵在嘴边,他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喊出来。

    顾成彧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眼看着他,他的嘴角向下,眼里的情绪复杂得像是被孩子弄撒的一百八十种颜料。

    路灯下绕着的飞虫越来越多,它们飞扑向灯罩,用尽全部的力气扑向灯罩。

    “你觉得呢?”顾成彧的声音沙哑,疲态尽显。

    杜醉愣了愣,两束眼泪滴下来,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控制不住,眼泪就那么流着,他的声音略微好了许多。

    “放过大哥,让他去过自己的日子,这些年是我们强留住他,他不想醒。”杜醉的声音颤抖,他恐惧内心深处的自己,更恐惧内心深处的那些想法,可现在他却把这些悉数了出来。

    这些年,杜亦洲一年不如一年,在病床上躺着看不出人的模样,远远看着就像具骨头架子外面裹着一层皮。

    这层皮渐渐失去光芒,越来越干瘪,最终干裂。

    他们家的人,也包括顾成彧,每个人都知道杜亦洲现在是在活受罪,可是他们不愿意放他走。

    “杜醉,他是你的至亲,也是我的,我希望他能醒过来,可是没有,那么现在我希望他能没有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我信轮回,我愿他下一世平凡普通,但是平安喜乐。”顾成彧看着杜醉的眼睛,慢慢的把这段话完,他看起来就像是年迈的老人,眼神里满是沧桑,像他又不能是他。

    烟燃到了烟蒂,顾成彧把它扔进垃圾桶里,接着头也不回地朝停车场走。

    杜醉跟了上去,解决掉最后一个害杜亦洲的人,本应该开心,但杜醉觉得脚上像是挂着铅球,沉重,迈不动步子。

    车子一路疾驰在高速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话。

    这段不过千米的市内高速路,上下不到十分钟,车从杜亦洲当年入口的地方出来。

    窗外灯光闪烁,入春的风凉的透骨,吹到人的骨子里,杜醉感觉自己的所有内脏正在翻江倒海地疼,像是被人扯到外面再用烙铁烫一烫。

    “杜醉,人终其一生都在学习的一件事就是离别。”顾成彧的声音暗哑,他自己也并不好受。

    “哥,既然要离别,为什么还要相遇,高于一切动物的人类,真的比那些不会思考的动物幸福么?”杜醉红着眼问。

    能活着,等一等也许能活下去,和他不行了,这二者差别太大了,前者像是一场豪赌,赌上病人和家属的岁月和金钱,后者是结果。

    放弃杜亦洲,就像是他们亲手把他推向死亡的终点。

    把自己的亲人推向终点,杜醉觉得自己快完了。

    顾成彧眯眼看着红灯跳动的数字,艰难开口:“会,你会忘记杜亦洲在你记事起陪在你身边的点点滴滴么?”

    “不会。”杜醉红着眼,眼里蓄满了泪水。

    “我也不会,不会忘记你出生那天他和我,成彧,我有弟弟了,他和我流着同样的血。”顾成彧这话的时候眼里闪过泪光,很快被他全部压下,嘴角抿得紧紧的。

    高楼林立的西城,灯光璀璨的西城,不排斥任何人的西城,从此,再也不会有杜亦洲这个人的存在。

    相识和离别的意义大概是,比起和你不相识,我更愿意能在漫长岁月行至尽头时能从回忆里找到你出现过的痕迹。

    把杜醉送回杜氏老宅后,顾成彧想要直接离开,但杜醉始终站在车门外不肯离开。

    顾成彧把车窗降下:“你想让我跟你上去?”

    杜醉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顾成彧下车,跟着他一起上山。

    越靠近那栋房子,杜醉走得越慢,他的腿灌了铅,心沉了墨。

    顾成彧陪着他的步速,慢慢地走。

    山里风大,吹着树叶簌簌作响,像是有人在嚎啕大哭。

    杜醉的眼睛越来越红,他问顾成彧:“会有灵魂么?大哥的灵魂是不是跑出去了?”

    “会,他在守护你。”顾成彧道,杜亦洲的灵魂在哪儿他不知道,杜家找过灵介,他们都,杜亦洲没有灵魂了,找不到更问不到。

    即使再慢的步子,也会到达终点,两个人站在杜家门外,杜醉仰头看着这栋被乌云笼罩着的建筑,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但最终,他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成彧陪在他身边。

    杜家的人都站在一楼,他们的眼圈红着,有几个女孩儿正在声抽泣。

    看着他们,杜醉想开口安慰,但最终半句话也没能出来。

    他沉默着走上楼,杜亦洲房间的门被开着,里面站在三个白大褂医生,他们在看到杜醉后朝他走来。

    “您好,在这上面签字后,患者会在三天后自动断氧。”个子稍高的医生把病历单递过来,同时递过来了一支笔。

    杜醉接过那支笔,笔尖儿碰到纸面的刹那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他的手在发抖,整个人都在跟着颤抖,顾成彧上前,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

    “谢谢。”杜醉重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笔,他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走出去后,楼下的人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大得快要掀开这栋房。

    “这算什么,哀嚎?兔死狐悲?鬼哭狼嚎?”杜醉流着眼泪坐在杜亦洲的病床边。

    “悲伤。”顾成彧拍拍杜醉的肩膀。

    杜醉摇摇头,提不起力气去看他,只能低着头:“哥,你走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顾成彧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走出杜家后,他坐在车子里没有很快离开,他给顾绵发了条信息。

    “让暖暖今晚在你家住吧,杜醉这边出了点问题,我在这儿陪他,”

    很快,顾绵的消息回复过来:“好,我和她了。杜亦洲出事了?”

    “不算,我们放弃了...”顾成彧。

    收起手机后顾成彧看着窗外黑暗中的树林,风吹过树影闪动,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喘不过气,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往外涌。

    顾成彧开空调,试图让自己冷静些。

    杜家哭成一片,杜醉在二楼看着杜亦洲的脸,拿出他的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嘟嘟两声,那头接了。

    “杜醉?”女人的声音毫无波荡。

    杜醉突然想笑,他怎么会给这个女人这通电话呢,他是疯了吧。

    既然疯了,那就疯的彻底些。

    “杜亦洲三天后停氧,你要来见他最后一面么?”杜醉。

    他其实不抱着吕然会来的期待。

    吕然那边安静了很久,久到杜醉觉得是时候挂断电话了。

    但吕然突然开口:“在哪儿?我想现在过去。”

    杜醉了地址后挂断电话。

    两个时后门外的顾成彧看到红色的跑车停在他的车子旁边,那女人从车上下来。

    他没拦,他看着她急冲冲地跑进,看着二楼的灯亮起。

    吕然站在门口,她的手扶住门框,嘴唇颤抖不出话来。

    杜醉挂上一个自认为十分得体的笑容招呼吕然:“来呀,进来看看他。”他不知道这个笑容看起来特别恐怖。

    他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直勾勾地看着吕然。

    吕然走了进去,她轻声询问:“我能握握他的手么?”

    “可以呀,你们不是还没分手么?”杜醉笑着。

    “杜醉,你别笑了,比哭还恐怖。”吕然完握住杜亦洲的手,他的手心还是暖的。

    站在旁边的杜醉直勾勾地盯着杜亦洲,突然笑着:“是么,我以为这样很有礼貌。”

    吕然没再什么,她看着杜亦洲已经不成人形的脸,慢慢地:“今天出来的急,没来得及化妆,对不起啊,没能漂亮些的来见你。”

    “没事的,他听不见,他也看不到,他和死人的区别只有血液还在流淌,心脏还在缓慢跳动。”杜醉回答,他察觉到自己现在就像是个正在赌气的孩子。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气谁。

    突然,杜亦洲的脸上划过眼泪,吕然愣住,指着他的脸问杜醉:“他是哭了么?”

    杜醉刚想摇头,却看到那晶莹的液体正从杜亦洲的眼尾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