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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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意开描金雕花的妆匣,自里面取出一套纯金镶红宝石的钗钏坠子:“这是皇后娘娘前日新赏下来的,殿下如今虽在宫外开了府,但宫里那两位该有的,咱们殿下一样也不少啊。”

    崔玉珠凑上前,艳羡地道:“这红宝石水头真好,瞧上去晶莹剔透,姨母可真疼你。”

    继后连窈对滟来的确不错,赏赐从未少过,银两更是不曾短缺。她如今居住的公主府,与兄长晋王的王府等级也一样。她喜欢舞刀弄棒,连皇后还特意指派她宫里的太监苦茶教习她。

    滟来笑吟吟道:“你这丫头,若是喜欢便拿去戴吧。”

    崔玉珠酸溜溜道:“我可不敢,若是让姨母看到,岂不骂我。”

    两人笑闹间,棋烟已经手指灵活地为滟来绾好了双鬟,瞥了眼宝光熠熠的钗环,道:“殿下要出外,不易过于招摇,这钗环太华贵了。”

    棋烟原是院里的粗使丫头,因手指灵活会梳各种繁复的发髻才被滟来提拔到内院伺候。

    滟来从不掩饰自己对美衫华服、珠宝首饰的欲望,尚衣局新出了什么布料,京里今岁流行什么款式的裙裳,珍宝阁新到了安国的珍贵宝石……这些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穿的衣衫也是花样百出,有的因新颖别致引领京中贵女圈的风潮,有的却因稀奇怪异旁人不敢穿而遭到贵女们群嘲,但她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

    这会儿,她一瞥连皇后赏赐的宝钗,便知上面的宝石是安国产的玫瑰石,红得娇艳欲滴,很是珍贵。

    “今日所到之地,不用乔装,这钗可以戴的。”崔玉珠执起发钗,簪在滟来发髻上,同时不忘瞪了棋烟一眼。

    棋烟怯怯垂下头,没再言语。

    妆扮妥当,滟来便带了画意去了崔玉珠的好去处。

    到了地儿,天光已暗,滟来下了马车,只见暮色下,沉沉屋宇连绵,狭窄的巷自眼前悄然延伸。

    “这便是你的好去处?”这里好不好她不晓得,确实是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崔玉珠神秘兮兮凑到她跟前,低语道:“这里便是水月阁。”

    滟来有些吃惊。

    她听崔玉珠起过水月阁,知晓这是一家妓馆,但与胜业坊那些妓馆不同。水月阁的歌伎乐伎多是清倌,接待的都是贵客才子,若无人引荐便是有银两也概不接待。她以为水月阁是一处繁华的阁楼,怎会在这儿?

    “这里能有什么好玩的!”滟来不悦地瞥了崔玉珠一眼,转身便要登车而去。

    她虽喜好玩乐,但从未涉足过烟花之地。水月阁再是清雅高逸,那也是妓馆。

    崔玉珠拦住她笑道:“我的好公主,这里好玩的多着呢。我同你,水月阁有不少清秀的倌,他们奏的乐曲都是长平城有名的才子谱写,与宫廷乐师所谱的曲子风格不同,你在别处听不到的。哎呀,我好不容易搞到的荐贴,你若不去岂不可惜?”

    “帖子如何求到的?”滟来挑眉问道。

    崔玉珠压低声音:“有人送给我大哥的荐帖,我随手取了过来。”

    滟来闻言笑道:“难为你为了听曲,连梁上君子的招数都使了出来,罢了,本公主便陪你去见识一番。”

    水月阁位于窄巷深处,乍看就是一处普通的宅院,没有朱门白墙,砖砌的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也没有簪花敷粉的女子站街,只有两名健仆在门前侍立。他们接过崔玉珠手中的荐贴扫了两眼,便朝门内喊道:“于妈妈,来客人了。”

    一位四十多岁的美妇出来招呼道:“两位贵客里面请。”

    入了院内,滟来惊奇地发现这座不起眼的宅院占地颇广,院内林木扶疏、亭台雅丽。

    京城中最不缺的便是豪宅,但大多是积年的老宅。眼前的屋宇窗明瓦亮,似是近几年新起的。也不知水月阁背后的主子是谁,想来非富即贵。

    她们随着于妈妈穿过游廊,来到了一处二层楼内。楼内走廊中铺着厚厚的波斯红毯,即使跺脚也没有声响。两侧是一间间雅室,厚重的原木门,将门内的欢声笑语阻隔住了,只有缥缈的丝竹声隐隐逸出。

    于妈妈推开一间雅室的木门,笑吟吟问道:“两位贵客是初次来水月阁吧,可要我给你们介绍乐伎舞伎?”

    崔玉珠道:“只管把你们这儿生得最俊,琴技最高的倌叫来,不会亏待你的。”

    于妈妈连连称是,悄然扫了滟来一眼,见她薄纱覆面,露在外面的明眸如海棠般华艳。

    她不敢再看,笑意盈盈地转身去了,片刻后便引来一位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俊秀,一双桃花眼顾盼生波。

    少年朝着滟来和崔玉珠施礼后,抬手为两人各斟了杯酒,笑问道:“奴名朱弦,擅抚琴,不知两位贵客要听什么曲子?”

    崔玉珠的目光胶着在朱弦艳绝的脸上,细声道:“不必多礼,可有新曲?弹一首来。”

    朱弦跪坐在琴前,轻拢慢捻,泠泠琴音便自他指下逸出。

    滟来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琉璃盏,琥珀色的酒液微漾,散发出醇厚的酒香。

    不用品便知是好酒!

    姿容秀雅的少年弹奏的曲子也很动听,与她往日所听的曲子多了些绮丽柔婉的韵味。

    只是,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学武已有多年,为何武功还是平平?她早晚习练,自以为很勤勉了,难道还不够?抑或是,苦茶没有尽心尽力教习?

    正在胡思乱想,房门忽被一脚踹开。

    朱弦手一抖,琴音瞬间走了调。

    一个华服男人气势汹汹冲了进来,扯着嗓子喊道:“我倒要看看,到底什么样的贵客,居然抢了朱弦。”

    他着一袭玄色锦袍,看年纪不到三十岁,似乎有了几分醉意,眯眼瞧着滟来和崔玉珠道:“怎么是两位娘子啊!”

    崔玉珠面色微变,厉声喝道:“你是何人?还不滚出去!”

    于妈妈满脸赔笑挤了进来:“哎呀,张爷,我这里给你赔礼了。原以为你今夜不来,才让朱弦陪客的。我让兰凝去陪你,她新学了一曲胡旋舞,就等着为张爷跳呢。”

    姓张的瞪大眼:“于妈妈,你舍得让兰凝陪我了?”

    “瞧您的,什么舍不得,兰凝可想你呢。”于妈妈拽住那人胳膊,便要拉他出去。

    那人一甩袖子,将于妈妈甩了个踉跄:“不用了,我便与两位娘子一道听曲,如何?”

    他一屁股坐在滟来对面的杌凳上,双目紧盯着滟来的脸,随手拈了一块糕点,扔在了口中。

    “娘子,何不将面纱摘下?”嘴里着,一只手早已摸上了身侧崔玉珠的手。

    崔玉珠待要缩手,却已来不及,玉手早已被那人紧紧抓住。

    “你们来水月阁玩,朱弦不过让你们听个曲儿,爷我却能让你们快活。”

    崔玉珠娇声喝道:“放手,你可知我是谁?她又是谁?”

    滟来自在宫外开了府,没少在外走动,但今日这种情形,还从未遇到过。她本就心情不佳,再看那人龌龊的笑意,不恼反笑了。

    正如瞌睡时有人送枕头,这出气筒来得也及时。

    她长睫一挑,慢慢品了口酒,将酒盏重重放在桌案上。一抬手,画意便将弯刀递了过去。滟来握住刀柄,伸手将弯刀拔了出来。

    “哎,你做什么?”那人问道。

    滟来一言不发,举刀朝着他的手腕便砍了过去。

    刀光寒冽,去势甚猛。

    姓张的嗷一声撒了手,若非他学过武,有些功底,只怕躲闪不及,这只手就被剁下来了。再看摆满了酒菜的桌案,此时已被劈成了两截,菜碟杯盏,零落一地。

    这女子,显然是动了真格。

    那人吓了一身冷汗,酒意顿时醒了几分,伸手指着滟来道:“你……你……你想杀了我?”

    话音方落,就见滟来手腕一转,刀锋再次对准了他。

    那人一时被滟来气势所迫,疾步后退,口中却逞强道:“有能耐出来单挑!”

    滟来眼睫一挑,斜睨着他道:“你也配!”

    待那人去了,于妈妈又命人上了一桌酒菜,朝着滟来连连施礼赔罪。

    “方才那人是谁?”滟来冷声问道。

    于妈妈一脸歉意地回道:“刑部侍郎的公子张录。”

    ***

    朱弦不愧是倌中的头牌,曲子弹得动听,歌声动人,劝酒的花样也繁多。滟来连饮了几杯,便有些不胜酒力。

    这酒入口香醇绵软,后劲却大。

    “玉珠,我们回府去吧!画意,扶我起来。”滟来醉醺醺道。

    迷迷糊糊间,就听画意应了声。滟来被人搀扶着出了雅室,在回廊间七拐八绕,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是进了一间屋子。

    “殿下,你且在此歇息片刻,稍后便乘车回府。”

    酒意上涌,滟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脸上一凉,激得她了一个寒颤,猛然醒了过来。

    这是……下雨了?

    滟来疑惑地摸了摸脸,摸到一片湿漉漉的叶子,轻轻一闻,还有淡淡的茶香。

    她猛然坐起:“是谁?”

    哪个不要命的用凉茶泼她!

    甫一起身,滟来便发现这不是她公主府的闺房。

    她借着烛火晕黄的光量着这陌生的房间,见屋内陈设华丽,帷幔窗帘皆绣着繁复的花纹,除了她睡的八宝床,西墙边还有一红木雕花的衣柜,临窗还有一个卧榻。

    卧榻上似乎还睡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