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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噜咕噜咕噜”

    一串串气泡安静地冒上去,破碎,消散。

    玫红色的液体中,渐渐多了一缕缕灰黑色的杂质,不多,但却很显眼。

    因为失去了德罗布克供给的生命能量,复生装置中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环,其它各种药剂和营养液彼此冲突,互不相融,导致液体很快就被污染。

    容远静静地看着,然后目光渐渐变得悲哀。

    与德罗布克战斗的过程中,他一直都没有尝试过打破这些罐子,不是因为他对这些复生装置抱有期望,而是不想让德罗布克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为此付出了一生,哪怕到了临死的时候,想必还是对这些装置抱有温暖的期待的。

    但是

    容远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那些晦涩的、仿佛不断发出阵阵悲鸣的生命波动,举起了右。

    “啪!”

    一声响指!

    霎时间,周围十几个罐子同时破碎!合金罐体裂成无数碎块,陶德用尽全力也打不破的玻璃如晶莹的冰块坠落,玫红色的液体仿佛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

    藏在其中的十几个物体也同时跌落,有的被挂在碎了的罐子边沿,有的被冲到了墙边,还有的一路滚到容远脚边,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坐在容远肩膀上的豌豆看到这一幕,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跳起来伸出两只,想要捂住容远的眼睛。

    “没事的,豌豆,没事的。”

    容远低声道。

    他捏住它的身体,放回到肩膀上,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蹲下来,看向脚边的物体。

    那不能是人,只像一个被剥了皮的鬼怪。

    臂和腿都又细又短,指爪如勾,肚子像盛满了水的皮球一样大的出奇,至于脑袋,则像是一个不懂绘画的人胡乱用笔勾勒出来的一个扭曲的轮廓。

    它双眼紧紧地闭着,但那张怪异的脸上即使在死后都凝结成一个充满痛苦、憎恨、阴暗的表情。

    如果德罗布克看到自己复生出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东西,他会是怎样的崩溃和绝望?

    豌豆看着容远,咬咬嘴唇,忽然跪坐起来,张开双臂,最大程度地去环抱着容远的脖子。

    “容远,容远,你别看它们了你看看我!”

    容远深吸一口气,摸摸豌豆,让它坐好,然后站了起来。

    弦力振荡,无形的波动散发开来,到某个界点,忽然金黄色的火焰轰地一声燃起,以容远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很快就吞没了中心室的一切!

    容远自熊熊火焰中走出,在他身前,火海自动分为两边;在他身后,一切都在火焰中化为飞灰,以做祭奠。

    他漫步走着,火焰就跟在他身后,如同活着的饕餮巨兽一般不断地吞噬着十八层的一切复生装置、克隆仪器、营养输送管道、智脑奥奇、会议室、能源设备

    一团一团爆炸的火焰腾空而起,四面开花,渐渐弥漫到整个十八层。

    忽然,容远的脚步一顿。

    他看到不远处一个透明的玻璃研究室中,十几个克隆人依然在兢兢业业地配置着复生需要的营养液,好像根本听不到外面一阵一阵的爆炸声一样;也有人因为下层已经不再输送物资一时之间无事可做,只能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目光呆滞而茫然。

    十八层原本有很多克隆人,只是在陶德和马普等人战斗的时候已经死了大半,还有一部分则是被吸入了真空中惨死,眼前的这些或许就是仅剩的克隆人了。

    这些克隆人的命运也十分悲惨。他们从诞生开始就失去了自我意识,变成完全被命令驱动的工具人,不懂得反抗,也不懂得自救,在短短的一生中不断重复着械化的工作,然后大脑被摘除,变成奥奇系统中的一个零件。

    容远看了片刻,并指一划,一道黑色的弦线扩散而出,将克隆人所在的区域跟十八层的其他部分完整地切除开来。

    烈焰迅速将其余部分完全吞没,仅仅只留下了容远身边的一片地方。

    容远:“豌豆,通知阿尔法,让他派飞船来把这些人接回去。”

    “嗯。”豌豆跟阿尔法传递了指令,然后问道:“但是容远,这些人没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就算回到正常的社会,也没有办法生存吧。”

    “那就让福利构照顾好他们的余生至少,也让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嗯。”

    豌豆应了一声。

    这种事也不需要拜托别人,在星际联盟,容远名下其实有巨额的资产,大部分来自艾米瑞达企业的股份分红。那些钱用来买下几个宜居星都绰绰有余了,更不用安置几个克隆人。

    可是他有这么多的钱,可是他却从来都不快乐。

    不知怎地,这个想法突然就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豌豆心里一颤,随后用力地甩甩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刚才的那个想法甩走。

    振作点,豌豆!

    你如果总是一副悲悲切切的样子,怎么能让容远重新高兴起来!

    容远歪头,奇怪地看着它,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豌豆结结巴巴地,忽然看到前方一个有点奇怪的房间飘过去,不加思索地指着:“哎,容远,你看那个房间好奇怪啊”

    忽然,豌豆意识到什么,猛地止住话头,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但容远已经顺着它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对豌豆转移话题的拙劣话术心知肚明,不过很多事原本就是不需要深究的。于是容远没有追问豌豆,而是顺着它的话头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愣住了。

    切割下来的那部分飞船打着旋儿从他们所在的这一部分旁边飞过去,有些东西就顺势飘散在太空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宇宙垃圾。

    纷飞的纸片和碎玻璃中,一个房间慢慢地从容远面前飘过。

    房间的门框上面,斜斜地挂着一个休息室的牌子,容远之前还曾经从这个牌子前面路过。

    此时,这个房间也被容远刚才的弦线切掉了一半,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缓慢地展现在他面前。

    型的飞炎号模型犹如一只漂亮的白色飞鸟,被安置在房间的正中央,只是此时已经缺了一个尾巴和半扇翅膀。

    模型中间,走廊、床铺、座椅、厨房器具等等都惟妙惟肖,清晰可见,仿佛刚刚还有人在里面走动、生活。

    墙壁上,是一张放大的飞炎队众人的照片。同样的照片,容远自己也有一张。

    照片中,众人笑容灿烂,神情悠然,全然不知他们今后会遭到怎样的噩运。

    但此时,这张照片也被分成了两半,众人的笑容也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模糊不清。

    这是德罗布克的房间。

    眼前所见的这些,容远并不是很意外。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墙上悬挂的全息视屏上显示的画面。

    一个雇佣兵装扮的游戏角色,后背背着宽大的剑,双抱臂,孤零零地站在一个房间中。

    他头上顶着一个名字——

    迪瑟盖斯!

    忽然间,容远就想起了这个游戏角色留下的那些聊天记录——

    飞炎队最棒了!我最喜欢飞炎队!

    要是飞炎队还在就好了!

    我跟你,他们曾经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厉害?

    没错,队长当然是最棒的!最厉害的!

    早就没有飞炎队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飞炎队早就在超新星爆发的时候就已经全军覆没了!就在这儿!就在这创生之柱附近!

    你别做傻事,飞炎队真的没有了!

    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虽然我也很不愿意接受,但事实如此,飞炎队近距离面临了超新星爆发,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当年多少人在创生之柱附近搜索都没有发现半点痕迹,明飞炎队是真的没有了。你一个人现在能找到什么?与其在茫茫宇宙中找到已经不存在的飞炎队,不如你做梦去见他们比较快。

    我很担心你!

    我擦,我感觉自己罪孽深重怎么办?

    喂,木木,木木,你还活着吗?

    一瞬间,容远就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单撑着额头。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最大的悲剧,不是你失去了什么人。而是你失去的那个人在不久之前还曾经坐在这里,认真地制作模型、玩游戏、在星上跟人吹牛聊天、对着照片默默落泪。

    或许也曾经因为吃到了好吃的而露出满足的笑容。

    或许也曾经在游戏中大杀四方,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舞足蹈。

    他不是在失去一切以后就变成了行走的幽灵,他曾经如此鲜活地生存着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意义但最终却依然选择了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许久许久之后,容远声音沙哑地低声道:“豌豆,如果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他,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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