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终有尽
季晓川扣住了她的手。
触感灼热。
酒精麻痹了程珂的神经, 却又将隐秘的情绪无征兆地放大开来。她轻轻吐了口气, 混着酒香, 湿润温热地扑在季晓川脖间的皮肤上。
她眼眸莹亮, 静静地等。
不知过了多久,季晓川偏过头,淡淡:“你醉了。”
“你到底算什么。”身子往前一软,她靠在了他的肩头。几根散落的发丝,瘙着季晓川侧颈的皮肤,痒痒的。
季晓川蹲下来,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手抬起又放下, 最后轻轻落在她的秀发上,也不知道她是否还醒着,季晓川却不想再试探了。她的头发和她的人不一样,柔软,细腻,让人忍不住亲近。
半晌,季晓川看着她身后白色洁净的床面,淡淡:“我比你想的还要差劲, 我什么都算不上的。”
怀里的人许久没动, 热气在他的后颈,袭来一股一股热浪。
窗帘被风吹起, 在空中摇晃。
鼓动着喧嚣。
季晓川环住了程珂的肩头,右手细细摩挲着她的头发。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规划,或许准确来, 十八岁前我期待过‘未来’,十八岁后我就不想了。”停了下,语气微微酸涩,“遇见你前我的生活已经一团糟,更混乱还是即将毁灭,我不在乎,真的。”
“而你应该遇到更好的人。”季晓川抱着她瘦弱的肩头,好像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
“以后别犯傻了,不值得。”
怀里没有一点声音。
季晓川脸色平静,松开手将她横腰抱起。被子柔软,带着她的香味。
他替她掖好被角,最后看了她一眼。关上灯,出去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窗外山顶彩色霓虹般的射光偶尔投射进来,片刻绚烂,又很快湮灭。
床上的人动了动。
程珂侧过身,慢慢收紧,蜷缩成一团。
良久,一声呢喃从她口中飘出,“傻子。”
她的声音低沉,清晰。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不知道指的是季晓川,还是她自己。
程珂头痛欲裂。
一口闷气从她腹腔升上来,久久地被吐了出来。
犯傻?还真是了。
她揉了揉泛着红晕的脸,艰难地支起身,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马桶边,一弯腰,酒气熏天。
程珂起身背靠在墙上,瓷砖很凉,冻得她瑟缩。
她看着镜子里只穿了一件文胸的自己,勾唇无谓地笑了下。
也许我也是比你想得更差的人。
季晓川,我并没比你好多少呢。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良久良久,程珂走到洗手台前,掬了一把水,冲了冲脸。
细白的手臂撑在台上,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程珂忽然想——该回去了。
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的地方。
醒来已是下午,胃火烧火燎的疼痛。程珂烧了壶水,房间里只有龙井茶叶,她也没在意,泡了一杯。
茶叶在白色玻璃杯里上下翻腾,晕出碧绿的颜色。
程珂窝在沙发椅上,静静等待茶凉。
几口热茶入胃,痛感减轻。程珂清醒了片刻,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帮我订一张回深圳的机票。”
“好的,程总。什么时间?”助理问。
程珂淡淡:“越快越好。”
“好,我安排好了通知您。”
程珂掐了线,起身走到阳台上。
天气格外晴朗,远处青山碧影,游人如织。白色长提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她站着看了会,觉得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她凝神,却发现屋里的电话在响。
她回头看去,桌上的手机显示一串固话。她扭回头,任由它响。
多半是推销的。
电话持续地响了一分钟才停下,不多会再次不知停歇地响起。
程珂皱了皱眉,走到屋里,迟疑了下,最终接起。
“程姐?”
“我是。”程珂觉得电话里的女声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噢,是我,刘英。”程珂拿烟的手停下了,顺势在沙发上坐下。
“你好,有事么。”
刘英犹豫了一下,充满谢意地:“我听晓川了……您帮了我们餐馆的大忙。我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想着烧顿便饭谢谢程姐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过来一起吃个饭?”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嘈杂,像是格外的忙。
程珂沉默了片刻,:“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顿了顿,她:“我拿了季晓川的好处,没什么谢不谢的。”
刘英愣了下,半晌钝钝:“程姐你这话我听不太明白。”
果然不知道啊——程珂轻笑了一声,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
“我收了季晓川一万块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谢就谢他吧,我还有事先……”
“程姐,你别挂,你听我。”刘英有些急了,程珂将手机放回耳边,刘英笃定地:“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程珂笑了下,刘英缓了缓,语气突然沉重下来,“晓川他病了,今天没来上班。”
程珂有些意外,静了片刻:“病了就送他去医院。”
电话里一阵沉默,半晌刘英:“晓川去医院不太方便,我已经买了药送去了。”
程珂眯了眯眼,细细品着她这句话。她吐了口气,:“既然买了药不严重的话很快就会好,季晓川身体强壮,感冒发烧什么的,好的也快。”
“不是的。”刘英语气担忧,“晓川不是感冒,他是被烫伤了。”
程珂缓缓坐直了身体。
“怎么回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英叹了一声,“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是我去他住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他被烫的那么严重。后背的地方起了水泡,红彤彤一片。有些已经破了皮,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会感染。”
程珂的心沉了沉,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时候的事?”
“有两天了。仔细想应该是前天下午发生的。店里出了事,他出去一趟找朋友。晚上我们也没和他碰面,昨天早上见到他,他的脸色就不大好了。我闻到他身上的药味,他只不心撞到了,喷了跌损伤的药水。谁知道……”
前天,朋友……程珂想起那声“硬盘”。
一丝火气缓缓从心底冒上来,她呼了口气,低声道:“晚上我过来一趟,他来么。”
“问了他,他晚上来的。”
程珂点头:“好。”
浑噩地又睡了几个时,程珂起身洗漱,化妆,然后整理行李。助理给她定了晚上十点的票,她想见了季晓川一面,就直接去机场。
也算是一个道别。
六点多,路上有些拥堵。过了繁华的路段,马路开阔起来。要这趟来有什么记得住的,随处可见的梧桐树算是一样。
叶子青绿,带些绒毛。郁郁葱葱的,像是永远不会死去。
程珂去过南京,那座城市也种满了梧桐。蒋委员长爱了夫人一生,爱了一个人也爱了一座城。
程珂却觉得那的梧桐没有这的美。它挺拔,粗壮,经年不息,平凡却又默默守护。
杭州有一个好的地方是有山有水,水有享誉天下的西湖,山有高低不尽相同的天目山、和山、宝石山、栖霞岭,九溪十八涧……
山山水水,清风朗月。
远处群山掩映在红霞之下,蓝的,金的。程珂放缓了车速,在路边停下。
手机照片定格,群山云层缭绕下,一行白鹭斜飞而过,留下一串芝麻点般大的轮廓。
程珂将照片保存,然后踩下油门,朝餐馆驶去。
顺旺餐馆早早歇业,刘英在店门外拿着水管仔细冲刷着店门前的空地。见到程珂开车过来,她关了水龙头,湿润的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朝她招了招手。
程珂坐在车里,思绪有些涣散。她盯着菜馆红通通的店面,心里不由想起第一次来这的那个夜晚。
那夜人烟鼎沸,来往食客络绎不绝。她又记起那个蓝色的沾满灰尘的风扇,以及被风鼓起的黑色T恤。
再接着便回忆起那一锅味道醇美,需要吮吸骨髓的大骨煲。
食髓知味,半点不差的。
下车合上车门,热气扑面,温度丝毫没有因太阳下山而阴凉起来。
“程姐,都准备好了,跟我来吧。”刘英高兴地走过来,招呼她,“先民不要我帮忙,是要给你露一手。这会菜都上桌了,先吃饭。”
餐馆后堂有包厢,正中一张大圆桌,整齐地摆放着五六条套了红绸的靠背椅。
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十几道菜,章先民端着一大盆酸菜鱼进来,放在圆桌中央空出来的位置上。
刘英拉开主座的椅子,对程珂:“程姐坐,别和我们客气。”
程珂坐下,朝门外看了看。刘英了然地:“晓川过会就来,是不用等他。”
程珂默然,章先民拿了几瓶饮料进来,拧开果汁给程珂满上。他自己开了瓶啤酒,倒了一杯,举到程珂面前,:“多亏程姐帮忙,否则这餐馆怕是要遭殃了。大恩大德,实在感激不尽。”
程珂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下,抿了一口又放回去了。“听刘姐季晓川和你们是亲戚?”
“我是他表叔,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程珂神色跳了跳,不经意地:“他好像出来挺早的。”
章先民点头:“晓川高中读完就出来了,跟着我一晃也好多年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程珂声音淡淡,看着他。
章先民回答:“父母都在,还有个妹妹和弟弟。不过成分有些复杂,她妈嫁过来后,几年没……”
“程姐要不要先盛饭?”刘英忽然插话进来,不动声色地朝章先民递了个眼色。
章先民很快止住话头不了。
程珂勾唇笑了下,对两人的讳莫如深没表现出多大不满。回答刘英:“吃一点就够了。”
桌上章先民找着话题,程珂应得上的就搭上几嘴,插不进话的,就听他。
“程姐哪里人?”
“永康。”
“哦,金华呀,那的肉饼很出名。”
程珂:“算是吧,出名的就那一个。”
章先民笑笑,过会试探性地问了声,“程姐有对象了没有?”
门外传来脚步声,季晓川忽然推门进来。程珂挑眉,也不知道季晓川听到没有。
看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季晓川,视线转回章先民身上,程珂淡笑:“工作忙,没找。”
章先民了然地点点头,回头见季晓川站在门口,招呼他坐下。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地了句:“晓川也没呢。”
程珂和他对视一眼,像是没听出什么异样地:“噢,是么。”
刘英捏着筷子看了看季晓川,夹了块肉放到章先民的碗里,:“别问那么多私人的问题,程姐该不高兴了。”看向季晓川,她:“身体好点没有,先吃饭吧。”
季晓川在程珂对角坐下,没有抬头看程珂一眼。
章先民察觉到两人不同寻常的气氛,原本活络的话头也了结,谨慎的不知该些什么。
半晌,他问程珂:“程姐是在这定居?”
“不是,出差来的,马上回去了。”
对面的人霍然抬头。
程珂回眸,对上他的眼睛:“晚上的飞机,待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