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这把生锈的长剑被狼的血液染透。
阿诺因被这把冒着血腥气的长剑指着,近在眼前。
他的心跳快要跳出胸膛里,冷风一吹,黑袍子根本带不来一丝的保温效果,反而让人脚冰凉,脑中却似坠入火海。
骑士的声音从面罩之后响起。
“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沉,低沉中透着一丝沙哑,配合这具高大的盔甲,给人以厚重如山的压迫。
阿诺因怀疑自己此刻错一个字,对方就会像捅死这头狼一样把他一样简单地杀掉。他面对这样一个圣骑士装束的人,只能违背本心地,试探着地轻声道:“我、我迷路了,骑士大人,我是圣妮斯教堂的”
剑锋压得更近了些,似乎下一瞬便能刺破肌肤,割断他的喉咙。阿诺因骤然停下声音,僵持地动了动喉结。
“你是谁的信徒。”他问。
按照常理来,他应该赞美一番光明与永恒之神,应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虔诚的信徒,才有可能在圣骑士的剑下死里逃生。但对方这样沉郁冰冷的语气,却让阿诺因下意识地没有这么,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被血色浸透的剑身,忽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低低地回道:“我不是谁的信徒。”
林叶簌动。
“我只信仰我的我的母亲。”
信仰这个词汇,在奥兰语里有多个意思,也有绝对信任和索取或奉献的含义,要按语境来判断。
在阿诺因为自己的冲动懊悔之前,眼前一身血色盔甲的骑士收回了里的长剑,将锈剑收回盔甲间特质的皮扣上,锋刃被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包裹住,只露出无锋的剑背。
骑士低下头,半镂空面罩下的绷带层层叠叠,但阿诺因就是觉得对方在看着自己,他立即端正地注视了回去。
“跟我走。”骑士道,“否则你活不过今晚。”
迷曲黑暗森林里除了夜晚独行的野狼,还有许多蛰伏的魔兽,那些魔兽极其难缠,并且拥有类人的狡诈灵智,像阿诺因这样的家伙独身留在森林里,就如同一块香甜涂满蜂蜜的蛋糕。
谁不想咬一口尝尝呢?连一身冰冷盔甲的里面,他久违的味觉都得到了如引诱般的复苏。
骑士单拎起了他的领子,阿诺因慌张地用双覆盖上去,在对方宽厚有力的指间将自己的衣领解救出来,踉跄了一步才站好,连忙问道:“骑士大人,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圣骑士都是教会来进行供养的,他们拿着最好的骑士剑与枪、穿着最贵的盔甲,是训练有素而且得到了圣光加持的部队。不光是在平民眼中地位崇高,连未得到晋升的牧师们都对骑士报以尊敬的态度。而最大的圣骑士部队,应该是教会裁判所。
他没有理由出现在这种阴暗之地。
对方没有及时回应。
“骑士大人,您是什么人?是隶属于哪个教团的?”阿诺因对生活了十几年的教会还算有些了解,他只有问出对方的教团归属才能心安——就算是死在魔兽口中,他也畏惧狂信者,胜过于死。
攥着他衣袍的指慢慢松开,似乎失去了令他跟随的意图。血色盔甲之下,眼前的高大身影顿了一顿,道:“我是已死之人。”
阿诺因愣住了。
就在他愣神儿的短暂片刻,对方弯下了腰,掌把着少年的腰身,一把将阿诺因提起来——轻而易举得如同摘下一朵花。
骑士的臂健实有力,从脊背间按住,硬得像石头一样,他被死死地按住在了怀里,对方的肩抵在胸口,像抱朋友一样,再往上一些几乎就能把他扛起来了。阿诺因趴在他的肩膀上,为这种体型差与体力的差距感到无比懊恼和担忧。
他就算不把腿盘在对方身上来寻找落点,也能感觉到骑士的体力足够强悍,可以让他稳稳地不落下来,正因如此,识时务的、吃过苦头的实验品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没有试图挣扎,因为这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可即便足够清醒,阿诺因还是不可抑制地去回想他的话已死之人,是什么意思?这不像是在开玩笑,但这位骑士的力量和呼吸根本和“已死之人”这个词汇不沾边。难道这是一位犯过错的赎罪骑士?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他为什么生活在这种荒芜阴暗的地方了
就在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地猜测之时,对方已斩断了路上的树枝,对周围频频亮起的、觊觎的兽眸视之不见,一路回到了森林之中的房屋。
那是一座由树木搭建的屋子,看起来并不大,外面爬着满窗的碧绿藤蔓,四周没有树木,也没有栅栏,地面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光秃秃的。
阿诺因趴在对方的肩上,看着骑士推开屋门。眼前是一片通往下方的人造木质楼梯,向下螺旋状地走过楼梯后,呈现出一间简单、但又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
他被放到了火炉前。
火炉烧得暖烘烘的,外观简洁利落,似乎是废旧的铁器改造而成。里面的柴火烧过了大半,灰烬堆积在炉里,松针燃烧时发出嘶嘶的水分破裂声。
黑袍袍角落地,阿诺因慢慢地盖上兜帽,转过头去看那位骑士,而对方只是进入了相邻的另一间屋,拿出了一把砍刀,在跟阿诺因相邻十步不到的地方开始剥野狼的皮。
这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把那头狼带了回来。
这里的气温温暖适宜,他掩在袍子之下的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很怕高温会引发出自己畸形变异的部分,更怕会让骑士发现他是个怪物,所以即便贪恋热度,也克制地向后挪了挪。
旁边传来骑士处理狼尸的剥皮削骨声。
怪物又困又累,兜帽滑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脸,但阿诺因还是撑着没睡,心地搭话:“谢谢您救我我叫阿诺因。”
“凯奥斯。”
这是骑士的名字。
阿诺因先是茫然地反应了一下,随后发现对方告诉自己的是他的名字,略感惊讶地记了下来。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凯奥斯”,总觉得这名字在奥兰语里不是什么好寓意。
但这话怎么能出口呢,他面对的可是虔诚的赎罪骑士就算是在裁判所中,为了洗清自己罪孽,而如此苦行的骑士也没有多少,何况是离圣城萨利米斯这么远的迷曲之都。
阿诺因悄悄地看他,他看着骑士处理完上的野兽尸体,将可食用的部分用清水洗净,然后拎着残渣废料走了出去,连一点给阿诺因的表现会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凯奥斯回到房间里,熟练地洗净了,将脸上的半镂空面罩取了下来。
那是圣骑的制式装备,而且做工非常优秀,从鼻子到嘴的部分都是实心的,铁面一直护到咽喉,而眼睛的部分则是交叉如的镂空设计。
面罩取下,骑士先生的绷带就更加明显了。那些蒙住眼睛的绷带看起来整洁但陈旧,似乎他已经很久都看不到了。但这样的行动自如,让阿诺因猜想对方的圣光加持一定非常强,换而言之,这是一位虔诚、而且强大的赎罪骑士。
对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教会认为金色是圣洁的颜色,这样的发色应当很符合大多数人的审美阿诺因不动声色地想着,顺带想到了自己的黑头发。
大陆上少见的发色,被称为魔鬼的赠礼。
一份让他变得更美、更像个怪物的赠礼。
他收敛蔓延而开的思想,借着火炉里燃烧的余火望过去,见到除了蒙眼绷带外的高挺鼻梁、薄厚适中的唇,从外表上来看,对方的英俊在阿诺因见过的人之中可以是数一数二的,连同被头盔压得微乱的金发,也带着一股圣洁偏移轨道、杀气迸发如野兽的性感。
他及时收回视线,避免让对方感知到,并且努力地思索自己可以做点什么来回报对方。
处理过的狼肉串在铁针上,骑士靠近过来,坐到火炉边烤肉。
阿诺因想要让出地方交给对方,被凯奥斯摁住了胳膊,只得忐忑地坐在他身边,等候着对方如审讯般地疑问。
但直到烤肉飘出香味儿,他也没等到对方的质询,仿佛自己的来历、身份、为什么会出现,都跟这位骑士大人没有关系,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出现,就像老虎不在意兔子闯进自己的阵地。
阿诺因垂着头看他烤肉,几次想“我来帮您吧”,可他实在没有烤肉做饭的经验他过去十二年的日常,都被教会当预备圣子那样养育,衣来伸,饭来张口,只不过他的人生饱受摆布,没有自主地生活过一天。
药剂和针管打进身体里,每一次都疼得要命,魔物部分的植入术接连不断,后遗症和并发症到现在还如诅咒一般纠缠着他的身躯阿诺因已经过了愤慨不平的时期,他活着的每一日,都在努力地在跟这具废弃的身体和解。
因此,他怕做得不好,会惹怒这位骑士,而且就算骑士先生不对他的过错生气,他也会为此愧疚的。
烤肉上滋滋冒油,香气越来越浓。凯奥斯在狼肉上刷满自制的果酱,这种香气陡然带着点甜蜜的味道。
阿诺因暗暗地埋怨了一下自己的笨拙无用。在烤肉的过程中,他渐渐放下警惕,发觉骑士对自己是真的没有什么想问的。
涂过了果酱的肉质鲜嫩无比,油脂滴进火堆里,连铁针都烧得滚烫。
凯奥斯收回,将其中的一串烤肉递给了身旁的少年,在阿诺因迟疑的时候,淡定冷酷地塞进了他里。
怪物只好虔诚地双接过,浑身僵硬地握在里,饿又不敢先吃,更怕没有什么能回报。他不知道对方的圣光加持能到什么程度,怕哪一天骑士的圣光加持过于强大,忽然能看到四周,见到自己穿着巫师袍坐在这里,吃他的住他的,真是一个不要脸的巫师。
那可太危险了。
阿诺因装作像不知道圣光加持这回事儿似的,心而迷惑地轻声问:“凯奥斯先生你的眼睛?”
“看不见。”
“可是”
“耳朵好用。”骑士抬起头,朝发声的地方“看”去,所对的位置极其精准,“能感觉到。”
所谓的感觉,应该就是圣光加持了,骑士们所受的、来源于神的厚爱,就是这样一种飘渺的“感觉”。
阿诺因勉强放心。
他地咬了一口烤肉,在骑士先生吃完东西后正脸相对,“目不转睛”的监视之下,慢慢地吃完了对他来略有些多的分量,连了好几声谢谢。
凯奥斯似乎不在意这些谢谢,也没有回复什么圣骑士该的官方话语,只是重新点燃了火炉,像是为了让对方更安心一点吃这顿饭似的开口道:“你收拾一下房间。”然后便转身回到了另一间屋子。
阿诺因连连点头,然后想起他看不见,又出声补了一句应答。他抬搓了一下脸,看了看四周。
确实有一些不严重的积灰,很多杂物乱七八糟地摆在角落,看起来很占地方,应该是一些没有用的老物件但无论如何,能得到这样一件事做,总归为他缓解了一些吃白饭可能会被弄死的心理压力。
他先把地板上剥皮削骨的血迹清理擦干,再将周围的家具积灰都擦拭处理掉,最后才收拾起杂物,处理这些奇奇怪怪的摆放。
阿诺因蹲在角落里,把巫师袍的袖子上卷系起来,然后将那些看不清封皮的书一本本摞起来,从架子上把磨损得很严重的一些刊物按照发刊顺序收好,就在他认真数发刊日期时,从架子上两本书的中间,一个类似于半圆形的东西滚落了下来。
金属跟地面碰撞,啪嗒一声。
阿诺因低下头,将落了灰的金属徽章从地上捡起来,另一拿着抹布顺就擦了。尘灰抹除,露出徽章泛金的、血滴凝涸成暗红的面貌来。
他动作微顿,盯着上面被染成暗红的、荆棘条跟银色骑士剑交叉的纹路图样,还有金子打造的徽章底。
禁魔骑士队
作为参与教会实验的预备圣子,他不会不知道这支骑士队的鼎鼎大名,只不过,禁魔骑士队的人全都已经死了。
十年前,整支骑士队都因一股不可诉不可言明的诡异力量死在了未知之地,即便有逃回来的人,也在短暂的一个月内接连暴毙,这件事成为了教会的隐秘之事,他也是学习宗教典籍的过程中意外知悉。
难道凯奥斯先生就是其中唯一幸存生还的那个人?还是他也受到了同样的诅咒?而那句“已死之人”,究竟是对于骑士队战友们的全军覆没深深愧疚、为此赎罪的言辞,还是因为凯奥斯先生本人就受到了未知的诅咒,一步步地迈向自知的死亡?
阿诺因思绪中断,被烫到似的将禁魔骑士队的徽章放了回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是他能管的,骑士先生想要杀掉他,恐怕比杀掉一头狼还要简单。
少年为自己的无能感到了深深地疲惫。他放回徽章,谨慎地继续打扫这个架子上有残缺的魔兽头骨、只剩下一半的徽章、被什么东西咬碎了一个角的信镶嵌着红宝石的水晶笔,擦剑的昂贵丝绸,奇怪魔物的羽毛
阿诺因一路打扫下来,已经到了看什么都面不改色的地步,他猜测这是架子的右侧都是凯奥斯先生摆放战利品的地方,因为左边明显是骑士会用的东西,而右边的魔物元素极其多,而且都是被斩杀的魔物。
少年踮起脚,把上方的架子也擦了一遍,从右侧的边缘摸到一个书本似的东西,他顺摸了起来,抹除封面上积攒的灰尘。
没有封面图文,也没有熟悉的奥兰语,上面的字体排布诡异,明明是另一种陌生的语言,但阿诺因却神奇地每一个字都能读懂,他的脑子仿佛能自动理解这些词汇。
上面写得是新巫术历七世纪最伟大的巫师莎琳娜的笔记!
最后的感叹语气是一个巫师语的通用符号。
阿诺因猛地愣住。
他死死地抓着这本笔记,眼前忽而浮现出凯奥斯先生穿着禁魔骑士队的盔甲,持长剑一把将巫师的黑袍子捅烂、鲜血四溅的画面。
但这也是他靠自己离开这座森林的唯一会、是他不用受其他人强大力量的威胁、自主学习、接触巫术的唯一会。
他想起被圣光审判吞没的黑色身影,想起那人从容翻书时眼镜折射出的光,想起自己不顾一切逃出来的理由。
自由的活着。
为了自由,其次才是,为了活着。
阿诺因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才将心跳稳住,他觉得自己像是做贼,但又完全无法抑制地,摩挲过上方巫师语的字体,忐忑、缓慢、而又紧张地翻开了笔记。
在他的身后,骑士所在的房间下方,木门接触地面的裂隙阴影之间,影子涌动成形,一只漆黑的触从影子里抬起头,在触顶端长出来一只圆圆的眼睛,悄然无声地盯着他。
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里的书,也同时,盯着他周身亲密环绕、几乎将这个家伙视为宿主、正常人却什么都看不到的光因子。
阿诺因:我是个废物qaq
凯奥斯:?
光亲和满级,巫术天赋满级,真是让邪神摸不着头脑。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